芒種一過,暖暖的風吹著,街頭傳來陣陣賣杏的吆喝聲,田野的麥子一天一個顏色兒,金燦燦的麥穗兒在風中飽滿豐實驕傲地搖頭晃腦,豐收的歡欣熟透故鄉的田野,開鐮的日子到了。
每當我聞到這新麥的清香,我就會想起故鄉的開鐮飯,想起那喧喧的、柔柔的開鐮餑餑,那是故鄉父老鄉親的歡樂節日,也是我童年的盛筵。
農歷五月,過完端午,鄉親們就開始為開鐮收麥做準備了。夜晚,沾著如水的月光,家家戶戶傳出“嚯嚯”的磨鐮聲,直到把鐮刀磨成亮亮的月芽兒。開鐮的日子到了,開鐮的餑餑開蒸了。開鐮的餑餑必須是當年的新麥子。忙碌的隊長早已安排人把南山陽坡早熟的麥子割完,脫粒、淘洗、曬干,村磨坊的電磨就歡快地響了起來。蒸餑餑的人家,必須是有人緣、干凈利索的人家,隊長選中了誰,誰就成了讓人又羨慕又嫉妒的對象,那可是光榮的政治任務啊。被選中的人家連夜開始忙活起來,全家老幼齊上陣,一鍋連一鍋地蒸,這開鐮的餑餑和過年的大棗餑餑是不一樣的,開鐮餑餑不插棗。而是蓋著紅紅的餑餑大點子,也有叫餑餑印子的,上面刻著福、祿、壽、喜等喜慶字樣兒,周邊圍著吉祥的圖案。剛出鍋的餑餑,升騰著裊裊熱氣,喧喧的、柔柔的,紅紅的餑餑點子一按,像出浴的待嫁新娘,那份喜慶,那份誘人就甭提了。我娘說這開鐮的餑餑就是皇帝老兒也吃不上。
在那寅吃卯糧的歲月,鄉親們都眼巴巴地盼著麥收的季節,等待那收獲豐收的開鐮時刻,等待那香噴噴的開鐮餑餑。耕耘、播種、灌溉,一冬又一春,多少汗水,多少艱辛,都糅在這苦苦的等待久久的期盼之中,這豐收的時刻就要來臨,怎不讓鄉親們喜上眉梢?那些日子,鄉親們的臉上都綻放著花樣的喜悅,淳厚的鄉風里飄著陣陣歡歌笑語。
這一天終于到了。開鐮的頭天晚上,鄉親們過節似的歡聚在打麥場上。脫粒機已架好,靜靜地像要出征的武士,十幾只大瓦數的燈泡亮著。幾張八仙桌子已擺放在場院中間。一張桌子嗣著四條春凳,一桌一笸籮白餑餑。一盆冒著熱氣、漂著大塊豬肉的茭瓜湯,一筐頂著黃花的嫩黃瓜,一筐嬌艷欲滴的西紅柿,在燈影里靜靜地候著。開飯了,隊長一聲吆喝,大家歡呼起來,一個個大呼小叫興高采烈,敞開肚皮吃,敞開嗓子喊,直吃得肚兒溜圓,兩頰紅紅,像喝醉了酒,開鐮飯好像是不讓喝酒的,因為吃完飯,麥收就開始連軸轉了。不過人們的心早已被豐收的喜悅醉透了,一個飽嗝上來,全是新麥的清香。
記憶中那開鐮的餑餑是沒有我們這些孩子的份的,能瞅著大人不看見拿根黃瓜、偷個西紅柿就是很快活的事了。但孩子也有孩子的歡樂,也要分享大人們的喜慶。我們在麥秸垛上翻跟頭,在場院屋子后邊捉迷藏,有一回一個玩累了的調皮蛋,在麥秸洞里睡著了,害得大人滿世界的找。
吃完了開鐮的餑餑,真正的麥收戰役就開始了,村里的漢子們整天光著膀子,古銅色的身子,黑黝黝的臉,整日在陽光下曬著。麥浪滾滾的田野上,一排排光著膀子的漢子們揮舞著鐮刀,那份健碩,那份瀟灑,不亞于現如今T臺上的健美運動員,那才是真正力與美的結合。
山上的麥子割完了,泊里的麥子正好黃了梢。打麥場上,金燦燦的麥粒隊成了嶺,金燦燦的麥秸垛成了山。“分麥子了——”,這一聲呼喊是金色夏季里最美的聲音了。每家每戶肩扛身背,把麥子領回家,堆在院子中間。每到這時,娘都會捧起一把麥粒,方幾粒在嘴里嚼著,邊嚼邊喃喃地念叨著,眼眶里則有淚花在閃爍,那是從心里流出來的豐收的喜淚。
如今,大集體時的開鐮餑餑已成往事。但是,每到開鐮時節,豐收的喜悅仍然洋溢在鄉親們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