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涼鞋

離開沂蒙山幾十年了。每當炎炎盛夏，想起材質與式樣獨特的沂蒙山涼鞋，總會泛起許多早已沉淀于心底的記憶。

沂蒙山涼鞋，是當地山民自創自制的一種夏季用鞋。我查閱過當地的地方志與民俗志，在關于服飾鞋帽的章節里，對這種“鞋”均無記述。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我被分配到沂蒙山區的一個小鎮里教書。報到時是如火的八月。在這個沒有圍墻只有幾排平房的中學里，男性師生腳上穿的全是這種我從未見過的涼鞋。后來到鎮上逛街，到山村家訪，見到的男人也大多穿著這種鞋。那時，這里的行政設置是縣下面設區，有一天走在區公所門口，見到褲腳綰到膝蓋、走路風風火火的區委書記正邁出大門，他腳上穿的也是這種涼鞋。

這種涼鞋的全部材料均取材自報廢的汽車輪胎。把汽車輪胎剝成厚薄不等的若干層，小拇指厚的割成鞋底，紙板厚的用做后鞋幫及前頭的帶子。鞋底與鞋幫、帶子的連結，不需麻繩縫、膠水粘，只用鞋釘鉚上即可。這種涼鞋的前面部分，式樣多種，有的模仿皮革涼鞋，四根帶子斜著交叉，有的做成牲口籠頭狀，有的狀如現代的拖鞋，橫在腳面上的只有一根較寬的帶子。后鞋幫的兩面均有圓洞，走遠路時，串上鞋帶系在腳脖子上。這種涼鞋的問世，也帶動了相關“產業”。我的學生家長中。有兩個能說會道的，常年跑各地的廢品公司收購廢舊輪胎，回來一倒手賺上幾個錢。有一個家長農閑時節剝輪胎，家中還有自制的簡單設備，他的技術好，較厚的輪胎，能夠均均勻勻地剝成五、六層。當地管這種行業叫“起皮子的”。

沂蒙山區坡陡溝深，掛在山背上的小路礫石裸露、粗礪的碎石隨處可見，穿一般的鞋。折騰不了幾天。有人和我說，皮革涼鞋太板腳。不適宜干農活和走山路，況且，價錢太貴，山里人買不起。塑料涼鞋不行，腳底一出汗就打滑，那鞋底幾天就折成了兩半。咱這種涼鞋，用的是汽車轱轆，每層里面都有線，結實耐磨。腳底出汗不打滑，蹚水過河不用脫，方便極了，再說價錢也便宜，穿個一年兩載的，壞了就丟掉不心疼。看來，這種涼鞋被當地人青睞是有道理的。沂蒙山涼鞋問世之前，這里的山民夏季穿的是草編“涼鞋”，這種鞋的歷史已經相當久遠了。山民們用山里韌性很強的崴拉草、關東穆葉子合著布條擰結起來，做為“緯”，用粗麻繩做“經”，編制成鞋底；鞋前的三個鼻兒及后面的襻兒，用的都是山草合著布條擰成的粗繩。當地人管這種原始涼鞋叫“草墊子”。草墊子穿著舒服，不怕水，但是耐磨性差些。一位家長告訴我，有一年初秋，他為莒縣城里一個水果商到沂水縣深山里去挑柿子。沒有公路，他在槐木扁擔頭上掛上7雙新草墊子，攀著崎嶇的山路奔去。草墊子十分便宜，鞋底磨穿了便丟棄在路邊。奔波一天，他回到莒縣城時，穿在腳上的最后一雙草墊子也露出了腳掌。汽車轱轆底的沂蒙山涼鞋，較之草墊子結實，也時尚化了許多，當地人稱它為“皮墊子”。這種鞋，若是不在腳脖子處系上鞋帶，走起來像拖鞋一樣呱嗒呱嗒響，當地人也叫它“皮呱嗒子”。“沂蒙山涼鞋”，這是外地人送它的雅稱。

我在沂蒙的時候，女人是不穿這種露著腳趾頭的涼鞋的。當時這里還比較封建、閉塞。女人的腳丫子是不能示人的。有一年暑假，我們到縣城集訓，我見到工讀師范一位青年女教師穿著皮墊子。她是師范大學畢業生，個子高高，臉皮白嫩，剪著短發，眉清目秀，氣質優雅，配上這雙土造涼鞋，走起路來略帶點野性，粗獷、健美。看她走路是很養眼的。

我生長在山海秀美的青島。又在大學里熏泡了4年，來到沂蒙沒能入鄉隨俗，一直沒穿過沂蒙山涼鞋。我調離沂蒙時，一位同校長十分要好的老師告訴我，因為我不穿這種鞋，背后議論時。校長說我“缺乏工農感情”。

現今，我們煙臺市區推著獨輪小車收廢品的人，大多來自沂蒙山區的沂水縣黃山鎮。有一年夏天，我見到他們中的一個人穿著皮墊子，感到十分親切。談起這種鞋，他說，現在的沂蒙山區，路好了，莊稼人錢多了，活輕了，青年人愛俊，大都穿上了皮涼鞋、旅游鞋。只有很少數的中老年人還穿皮墊子。這物件。商店里沒有，趕大集也很難買到了。

沂蒙山涼鞋呵，你還能存在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