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烏江,水波激蕩,天低云暗,四野蒼涼。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從時空的深處傳來那句歷史性的哀嘆與悲憤交加的絕響:
“天亡我,非用兵之錯也!”是的,這正是楚霸王項羽在臨死之前發出的哀嚎!可見這至死也不服輸的一代梟雄,對自己的用兵之道是那么自信自滿,甚至自負!然而我們今天重讀史書,探究楚漢,就會發現,霸王的自信是多么的脆弱,他那“非用兵之錯”的結論是多么的經不起歷史的詰問,除為后人留下了對他的些許同情與遺憾之外,更多地還是引發我們對他那“用兵之錯”的回顧和思索。
呵,可悲的項羽,可憐的霸王,我們不免要這樣追問你——
眾所周知,自古至今,戰爭都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而不單是個具體的用兵問題。而霸王你呢,是這樣一個能駕馭系統工程的角色嗎?答曰:非也。事實是,政治上的幼稚,頭腦的簡單,主見的缺失, 以及意志的疲軟,將您的蓋世高功一筆勾銷。而沽名釣譽,貪圖虛榮也是你的致命之傷。不是嗎,滅秦后你并沒做到“剩勇追窮寇”,卻只為了留下“仁義”的虛名,“道德”的光環,就對劉邦的爭權野心視而不見。此決非兵家雄才大略之作為。這且不算,鴻門宴上,對劉邦殺與不殺,你在猶豫不定之時,卻又因聽信了劉邦的花言巧語而置范曾的多次示意于不顧,縱虎歸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的行為實在是政治家、軍事家之大忌大諱!果不其然,幾年后劉邦竟讓你草木皆兵、四面楚歌、以至于自刎于烏江之畔。此時的劉邦是決不會和你一樣去講什么仁義道德與誠信的。由此說來,你只是個將才決非帥才,只配當英雄,不配當君主。換句話說你失敗的根本原因恰恰出在你的軍事戰略才能上,你怎能說是“非用兵之錯”呢?
古往今來,戰爭不僅是兵勇之爭,往往又是人心之爭。比你霸王早數百年的軍事家曹劌在與莊公論戰時都懂得“未戰察人心”的先決條件。而你項羽又是怎么做的呢?漢中拜將臺至今猶在,劉邦曾在此拜韓信為將。而這個韓信恰恰就曾是你麾下的一員,多次獻策于霸王你。但你卻因其身份卑微而不肯聽信。你對韓信的無視與輕薄,與劉邦對韓信的“己衣食而奉之”形成了鮮明對照。而“對照”的結果是劉邦廣納賢士,以用人致勝,而你卻吃盡了眾叛親離、失卻人心的苦頭。還有比這更荒唐的:鴻門宴上,你一語供出內線曹無傷,貌似豪爽痛快,但很快就失去在劉邦軍中的重要內應,使自己陷入被動。這哪里還有一個軍事家的半點謀略?再后來誤入劉邦圈套,卻依然以自我為中心,固執己見。范曾及時識破詭計不曾得到封賞,反而惹起你更多懷疑,以致逼范致死,如此這般,再三挫傷人心,敢問哪位智者賢者還會幫你?還敢幫你?不會禮賢下士,只憑武夫之勇,傷眾心而削弱自己,卻賢良以資助敵人。最終導致楚營的分崩離析,頃刻瓦解。這能說不是你的“用兵之錯”嗎?
如果說,上述所云種種事實只強調了你項羽作為一個軍事家所缺乏的綜合素質,而并不能說明你具體用兵的錯誤,那么,接下來,要涉及的事實則足以令人對你的具體用兵之道感慨無限了。棋盤上清楚地標明了楚河漢界,棋子在上面無拘無束地橫沖直撞沒人會把它當作什么阻礙,因為那畢竟是畫出的界線。然而現實中,你項羽卻真正是這么干的,你用楚水和大漢溝來劃定你與劉邦的界線,以為它是不可逾越的天塹。于是你把兵馬歸位,刀槍歸營。正如棋盤上所布的棋子,整齊森嚴,但卻又形同虛設——老帥外圍只有士卒把守。戰爭如同下棋,不僅要斗勇,更是要斗智的,劉邦及其一伙就是斗智的高手,你項羽卻相形見絀。當劉邦的“車”“馬”“炮”全線壓上時,你卻依然迷惑于“明修棧道”的表面現象上,而對“暗度陳倉”的險惡用心毫無察覺。直至大“車”破了“士相全”。你這才恍然大悟。但已悔之晚矣。你與劉邦共同創造的這個彪炳史冊的經典戰例,除了留給后人那個美妙的成語與發人深省的啟示之外,還能說明什么呢?不正是說明你的“用兵之道”大有問題嗎?豈不哀哉!
烏江長流,時空悠悠。歷史已經轉換兩千年的光陰,我們重讀那段楚漢戰爭的歷史,并對項羽作出這樣的追問與評價,究竟還有多少意義呢?答曰:意義非凡!首先,對項羽是一個告慰,讓這位“氣拔山兮力蓋世”的英雄不再死守著“無用兵之錯”的憤懣而致英魂不寧,而是讓他知道他是敗在情理之中,死得理所當然。其次,是要提醒世人:對項羽和劉邦的評價不要老是停留在“項是君子,劉是小人”以及項的“儒生氣”與劉的“流氓氣”的定位上,當然,這些評價無疑是正確的。但這僅僅是一種道德評價,適用于對普通人。而項羽不是普通人,他是政治家兼軍事家,我們對他僅作道德評價是不夠的,必須做出政治上的思想上的甚至軍事上的評價(或曰社會評價與歷史評價)才公平,也才有警示意義。從這一點上來說,對項羽提出那些追問也就不顯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