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利
我大學(xué)美術(shù)系畢業(yè)后,找工作連連碰壁。最后淪落到靠爹媽養(yǎng)活的地步,一氣之下,我決定到建筑工地打工,一身的力氣,還掙不到碗飯吃嗎?
這天,我正像沒頭蒼蠅樣在各個建筑工地之間亂躥呢,不經(jīng)意地一抬頭,發(fā)現(xiàn)在又臟又亂的工地一角,一座用破木板搭成的小屋,骯臟的玻璃窗上竟然貼滿了各種窗花,我不由地趨步上前,仔細(xì)欣賞起來。
我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呢,猛地一回頭,發(fā)現(xiàn)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長著一雙大眼睛、面目清秀的姑娘,正用嘴咬著時下已經(jīng)很少見的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的辮稍,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盯著我看呢。我一時有點發(fā)窘,就指著剪紙問大眼睛姑娘:“這些都是你剪的?太棒了!”大眼睛姑娘含笑點頭,一抹紅暈飛上了臉頰,我又絮絮叨叨問了很多話,姑娘只是笑,一言不發(fā)。看到我激動的樣子,姑娘竟拽了我的胳膊,往小屋里走去。
等走進(jìn)小屋,我整個人都驚呆了,在寒酸卻整潔的小屋里,窗臺、墻上、間壁上凡是能貼紙的地方,都貼滿了窗花,窗花幾乎全是用報紙、包裝盒甚至還有衛(wèi)生紙剪成的,內(nèi)容也多是幾剪就完成的夸張變形的花鳥魚蟲、飛禽走獸,寫意而形象,大氣而張揚。我正要進(jìn)一步欣賞,小屋門突然被人粗暴地推開了,一個落腮胡子男人闖了進(jìn)來,對大眼睛姑娘粗暴地?fù)]揮手說:“還不快去做飯,成天擺弄這些不頂吃不頂喝的東西有什么用!”大眼睛姑娘幽怨地望了我一眼,低著頭急沖沖地走了出去。落腮胡子男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小白臉,沒有事少往這溜達(dá),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后來我問工地上的人才知道,落腮胡子是這片工地的工頭,那個大眼睛姑娘名叫辛巧,是工頭帶來給大伙做飯的,蠻精靈的人居然是個啞巴,怪不得我問她話都不回答呢。可我已經(jīng)深深地被辛巧的剪紙迷惑,厚著臉皮三番兩次去求落腮胡子工頭收留我,落腮胡子工頭看到我瘦弱的身體和白凈的面皮,腦袋晃得撥浪鼓似的說什么也不要我,最后還是辛巧晃著落腮胡子工頭胳膊,撒嬌求告,軟磨硬泡,落腮胡子工頭才勉強答應(yīng)收下我。
等到上工后我才知道勞動艱辛,一天十幾個小時干下來,腰酸背疼,渾身像散了架子似的,晚上恨不能拽著貓尾巴上床才好。幸好每天都能到辛巧的小屋里看她剪紙,當(dāng)看到隨便抓到手里的一片紙在她的一雙巧手下變得活靈活現(xiàn)起來,就是我最大的享受和欣慰了。可能是把我視為知音了,辛巧也是實打?qū)嵉貙ξ液茫蝻埛植说臅r候,我的粥稠了,菜多了,惹得工友們都說辛巧是看上我這個小白臉了,不過也有工友警告我,說辛巧是工頭的人,讓我少惹火燒身。
民工的伙食本來就清湯寡水,在豬肉價格突然全國性暴漲后,伙食更是每況愈下了,民工的活計又累,鬧得大伙跟落腮胡子工頭關(guān)系緊張起來,在要罷工的威脅下,落腮胡子工頭勉強答應(yīng)每周給工友們加一頓肉片湯改善伙食。
等到改善的日子,滿心歡喜的工友們看到肉片湯里只是零星飄著幾片肥肉,一層油花,工友們就不干了,因為懂門道的人都知道,油花是在水沸開時,倒上很少的油做成的。工友們紛紛叫嚷工頭買來的是肉讓辛巧偷吃了,最后驚動了落腮胡子工頭。為平息眾怒,落腮胡子工頭領(lǐng)著工友們親自到食堂里翻找辛巧私藏的豬肉,我不放心辛巧,也跟在眾人身后去了辛巧臥室兼廚房的小屋。
見到辛巧雙手絞動辮稍局促不安的樣子,我心里暗暗地為她捏了一把汗,畢竟眾怒難消啊。這時如狼似虎的工友們已經(jīng)在她的小屋里亂翻起來,辛巧也緊張得鼻尖都冒出了米粒樣的汗珠,所幸有驚無險,辛巧的小屋被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翻到一絲肉星。落腮胡子工頭得理訓(xùn)斥了大伙一番后,眾人都離去了。故意拉下的我把小屋門剛關(guān)上,正要幫助辛巧整理被工友們翻亂的剪紙,辛巧突然撲進(jìn)我的懷里,聳動著雙肩,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濕潤了我的肩頭。我急忙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待她稍微平靜后,我們倆就急忙分開了。臨走時,辛巧從籠屜里拿出一個饅頭,塞到我手里,打手勢告訴我,說是活累,讓我多吃點東西補補身體,我推讓不過,只得收下來。
晚上下工回來,我背著工友拿出辛巧給我的饅頭,張口就咬,狼吞虎咽沒吃上兩口,我就愣住了,望著手里咬開的饅頭,我的淚水慢慢地涌滿了眼眶。細(xì)看我才發(fā)現(xiàn)手里的饅頭被辛巧摁了手指印記號。
就在我每日獨享著辛巧的手指印饅頭,我們的兩顆心也越來越近時,家里的老爸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為我在區(qū)文化館謀了個美術(shù)輔導(dǎo)的活兒。這天晚上,我瞅空溜進(jìn)辛巧的小屋告別。已經(jīng)知道我要離開的辛巧,長長的辮子耷拉在胸前,兩個大眼睛哭成了水蜜桃。辛巧從枕頭底下小心地拿出一幅精心剪成的交頸鴛鴦,用的是我送的平時舍不得用的紅紙,雙手捧著交到我的手里后,撲到我的懷里緊緊摟著我的脖子哭上了,我的心也是一陣針扎樣難受,下了又下決心,鼓了又鼓勇氣,才勉強推開了辛巧,轉(zhuǎn)身走到門口,卻突然停住了腳步,落腮胡子工頭赫然地堵在了我的面前。
辛巧見狀,撲進(jìn)落腮胡子工頭的懷里,又嗚嗚地哭上了。落腮胡子工頭指著我說:“小白臉,你要對辛巧負(fù)責(zé),不能一走了之,否則我和你沒完!”我本來對辛巧和落腮胡子工頭的親熱樣就有氣,見他又威脅我,就問:“你憑什么讓我對辛巧負(fù)責(zé)?”落腮胡子工頭氣哼哼地說:“就憑這個,你的良心不至于讓狗吃了吧?”我一看落腮胡子工頭手里拿的東西,頓時軟了下來,原來他手里拿的正是辛巧這些天偷給我吃的帶手指印記號的饅頭,在掰開的饅頭中間夾著一塊熟肉。是辛巧這些天一直用這個辦法把克扣工友們的肉烀熟后蒸饅頭時夾進(jìn)去偷給我吃的。
見我倆的秘密已經(jīng)穿幫,我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我們倆的事憑什么用你管?”落腮胡子工頭一聽更火了,朝我喊:“廢話,辛巧是我姑娘,我能不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