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良
在上個世紀70年代初期,香港曾經相當流行拍攝國語片,甚至當地影院長達14個月之久沒有公映過一部粵語片。臺灣導演那時十分吃香

我剛畢業出社會做事的時候,第一份工作是當電影場記,做了兩部影片之后就很幸運地升為副導演。那是1975年,香港嘉禾制片廠拍攝國語片《大千世界》,導演丁善璽,是我在臺灣藝術專科學校的學長,比我早10年畢業。這么快當上副導演,也許因為我和導演是校友,且兼通粵語和國語的緣故——在那個年代的香港電影圈,能操流暢國語的年輕副導演還真不多。
在上個世紀70年代初期,香港曾經相當流行拍攝國語片,甚至當地影院有長達14個月之久沒有公映過一部粵語片。因此臺灣導演在那時十分吃香。那個時候丁善璽已經是臺灣影壇的名導演,他執導的民初俠義動作片《落鷹峽》在1971年獲得金馬獎最佳導演,1974年推出的抗日戰爭片《英烈千秋》更造成了很大的轟動,掀開臺灣影壇長達七八年的戰爭大片拍攝潮流。
香港的嘉禾公司就是這時候邀請他來港拍片的,不過,《大千世界》只是一部典型的古裝娛樂片,描述清朝衙門里面的大老爺互相勾心斗角的喜劇故事。
在跟過兩部電影之后,我以為自己已經知道拍電影是什么一回事,但真正到了《大千世界》的工作現場,才發現自己的青澀和能力不足,剛開工那幾天簡直有點手足無措。尤其在看到丁善璽超乎常人的旺盛工作精力時,更是眼界大開,幾乎不敢相信華語電影界竟有這種“超人導演”。
我之前跟的兩部電影是狄龍的《電單車》和許冠文的《鬼馬雙星》,兩位都是從幕前的大明星首次轉到幕后執導,因此在拍攝現場都表現得兢兢業業,甚至其中一人還害怕自己分鏡的經驗不足,在開鏡初期找了另一位較資深的年輕導演到片場幫忙喊“開麥啦”。但是這位身材壯碩到近乎肥胖的丁善璽可完全不一樣,他根本是“一個人同時在拍兩組戲”,不但臉不紅氣不喘,還能抽空趕寫下一部新片的劇本,可把我這個聽他指揮做事的菜鳥副導演忙得暈頭轉向。
由于《大千世界》是清裝片,大部分的戲都在片場里拍攝。拍場景需要花很多時間 “打燈”,尤其是攝影機位置做180度移動時更得耗掉一兩個小時調整,此時演員和其他沒事的工作人員便會在場邊看書、聊天或是圍起來玩紙牌等候,對他們而言這些等待時光其實是浪費的。為了增加拍片效率,丁導演竟然想到在同一天發兩組通告,讓兩組演員在鄰近的兩個攝影棚同時候命演出。當他在A棚喊“開麥啦”時,燈光組和美工組等工作人員便在B棚準備另一場戲的場景;待A棚的這場戲需要轉燈光時,他就匆匆趕到B棚喊“開麥啦”,讓燈光組和美工組等工作人員回到A棚工作。
身為副導演,我就像走馬燈一樣在兩個攝影棚之間穿梭,奉命傳遞導演的工作指示。有時候忙中有錯,傳令失誤,少不了換來一頓臭罵。
有一天,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停頓下來在場邊休息,一旁奮筆疾書的丁導演忽然將他的視線從膝上的稿紙移開,張口問我:“小梁,一坨大便的‘坨字怎么寫?”我沒想到他有此一問,腦筋轉不過來,好幾秒鐘搭不上話。他語帶不屑地接了一句:“真是問對人了!”接著把眼光移回稿紙上。從此我知道自己在他心目中已毫無地位可言。
在丁善璽爭分奪秒的趕拍下,《大千世界》不到20個工作天就殺青了。工作人員當然皆大歡喜,因為馬上可以接下一部戲賺錢了。意外的,丁善璽繼續找我當他下一部《盲女奇緣》的副導演,我沒有拒絕,不過我們的關系也就到此為止。后來我轉到電視臺寫劇本,單獨創作似乎更適合我。
如今回想起來,我雖然從丁導演身上學到了一些東西,卻從沒有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師父”,因為他的武功太高了,不是我們這種資質平庸的凡人所能輕易追隨的。而以他的編導才華與這種超人般的拍片能力,最終卻只在臺港兩地走紅了十多年,在藝術上也未能于電影史上留下更大的印記,這或許跟他的“過度使用”的態度有關吧?
(作者為臺灣資深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