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鐘書先生與圖書館

摘 要：錢鐘書一生學貫中西，著述宏富，在學術界享有重要地位。其淵博精湛的學識、扎實深厚的功力，在很大程度上與他充分利用圖書館博覽群書有著密切關系。

關鍵詞：錢鐘書；圖書館；治學精神

中圖分類號：G2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10X（2008）05-0060-02

錢鐘書（1910~1998）先生是我國著名的現代文學研究家和作家，在學術界享有重要地位。他一生著述宏富，學貫中西，為世人所景仰。他的小說《圍城》、短篇小說集《人·獸·鬼》、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詩論《談藝錄》、《管錐編》、《舊文四篇》和《七綴集》以及他編選的《宋詩選注》等等，都令學界稱奇。特別是其煌煌巨著《管錐編》，更展現出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者的風采，贏得了世界范圍內的尊敬。不過，酷愛讀書的錢先生并沒有多少藏書。從青年時代到耄耋之年，他總是充分利用圖書館來博覽群書，畢生不懈。他的不少作品如《圍城》和《貓》里還生動描述了在圖書館讀書的場景。他曾說“要自己的作品能夠收列在圖書館的書里，就得先把圖書館的書安放在自己的作品里。”[1]事實上，錢先生留給后人的文化遺產，亦堪稱一座藏古今學術、聚中西精華的圖書館！

一、橫掃清華圖書館的“狂狷”之才

錢鐘書先生字默存，號槐聚，江蘇無錫人。自幼鐘情于書，具有深厚的家學淵源，其父錢基博先生是學貫四部、著述等身的版本學家和古文家。小學之前，錢鐘書先生已熟讀《西游記》、《水滸傳》、《三國演義》、《聊齋志異》等古代小說，其中很多內容都能背誦出來。1929年他破格進入清華大學，因博聞強記、才華橫溢被譽為文學院“三杰”之首，也是聞名全校的“狂狷”之才。清華園素有“好讀書”的美譽，而錢先生更有“橫掃清華圖書館”的宏愿。當時清華圖書館收藏十分豐富，中、外文藏書多達一百三十余萬冊。錢先生計劃按照書庫排架順序，中文書從甲字第一號、外文書從A字第一號讀起，陸續地將圖書館全部藏書通覽一過。幾年下來，憑借超乎常人的勤奮與聰穎過人的天賦，他大量涉獵了我國古代經史子集、稗官野史、小說筆記、方志輿地以及佛藏道書等各類中、西新舊書籍，創造了清華學生中讀書數量第一的紀錄。他的同班同學許振德在《水木清華四十年》中說，錢先生去“圖書館借書之多，恐無能與錢兄相比者；課外用功之勤，恐亦乏其匹”[2]。他讀書不僅讀得快，而且讀得精、讀得熟。別人問某個詞句的出處，他常常如數家珍似地告知在圖書館哪排書架、第幾層、哪本書上第幾頁、第幾行里；從他讀過的書中隨便抽出一段來考，他往往能不假思索、流暢無礙地背下來，其記誦之廣博，令同輩嘆為觀止。他的同學饒余威在《清華的回憶》中還說，錢先生讀書時有個癖好，喜歡用又黑又粗的鉛筆畫下佳句，每遇心得，便在書旁寫下評語、批注。當時清華大學圖書館藏書中畫黑線、加評語的部分，大都是出自此君之手筆[3]。有人還將其稱為“錢批”，或戲言“錢涂無量”。

錢先生在清華圖書館讀過的書可謂盈千累萬，驚人的記憶力加上眼手并用的閱讀方式使他如虎添翼，過目不忘，也為其日后的學術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錢先生對清華圖書館也很有感情。1998年他病重之時，曾與夫人楊絳、女兒錢瑗鄭重決定，將錢、楊二人畢生辛勤耕耘、嘔心瀝血所得的稿酬贈與母校，設立“好讀書獎勵基金”[4]，以獎掖那些好學上進、成績優秀的學生，鼓勵家庭經濟困難的優秀大學生努力學習、成材報國，自強不息。楊絳先生還在其《我愛清華圖書館》一文中寫到：“……我敢肯定，錢鐘書最愛的也是清華圖書館。”

二、牛津圖書館的“饕餮之蠹”

1935年，大學畢業的錢鐘書以總分第一的成績考取教育部庚子賠款公費留學資格，與新婚夫人楊絳共赴英國牛津大學留學。牛津大學擁有世界一流的圖書館——鮑德利（Bodleian）圖書館。該館收藏有六百萬冊書籍和五萬余份手稿，藏書之富在世界上首屈一指。錢先生在圖書館里如饑似渴地埋頭讀書，孜孜不倦，盡情徜徉在文、史、哲和心理學書籍以及西方現代小說的世界里。他還閱讀了大量的國內難以看到的各種書籍，包括相當數量的外文原著。他還把鮑德利圖書館戲譯為“飽蠹樓”，并以“饕餮之蠹”自詡。由于讀書太勤、用腦過度，錢先生竟因此長期患上頭暈癥，每到晚間只能閉目靜坐。

牛津歲月做為錢先生學術生涯中的一個關鍵階段，令他終生受益。這一時期他養成了愛作讀書筆記的習慣。在清華求學時，他曾自恃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連課堂筆記都不作。到圖書館看書也是用鉛筆在書上批寫勾劃，不作筆記。而牛津大學圖書館的圖書當時規定都不外借，而且不能在書上留下任何痕跡， 只能抄錄。錢先生一邊大量地讀書，一邊勤勤謹謹地作筆記，付出了許多時間和精力。楊絳先生曾言“鐘書作一遍筆記的時間，約莫是讀這本書的一倍。他說，一本書，第二遍再讀，總會發現讀第一遍時會有很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讀幾遍之后才發現。”[5]不少人把錢先生的學問淵博與功底深厚歸結為過目不忘的天賦。據說在中國現代學者中，錢先生記憶力之驚人，除了史學大師陳寅恪之外，尚無別人能比。外國學者也夸贊他是“照相機式”的記憶。而“錢鐘書他本人并不以為自己有那么‘神’。他只是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作筆記。不僅讀一兩遍，還會讀三遍四遍，筆記上不斷地添補。所以他讀書雖多，也不易遺忘。”[6]錢先生去世后，楊絳先生整理了他的生前筆記，外文筆記合計178冊，34000頁，中文筆記數量上大體與此相當。另有“日札”23冊，2000余頁，加在一起足足四十卷。這些筆記包羅萬象，無論是博大精深的中外經典名著，還是通俗的小說院本、甚至是村謠俚語，都應有盡有，就像一個蘊藏著很多奇珍異寶的圖書館。這些讀書筆記客觀上也成為錢先生攀登學術高峰的重要階梯。

三、圖書館里“竭澤而漁”的一流學者

求學時期的錢先生如饑似渴地利用圖書館，工作后依然是圖書館的“常客”。1938年秋經吳宓先生推薦，從歐洲留學歸國、風華正茂的錢先生到西南聯大工作。作為外文系最年輕的教授，他要求自己讀遍圖書館收藏的全部中英文書籍，甚至包括詞典在內。1939年冬為照顧老父親他赴湖南藍田師范學院任英文系主任。在那里他不僅通讀了自己從國外買來的外文書籍，還常到學院圖書館借閱各種典籍。當時該學院圖書館雖是新建，但因接收了鎮江圖書館存湘圖書以及山東大學、安徽大學的部分圖書，又以巨款典借湖南南軒圖書館全部藏書，所以藏書也比較豐富。這時期錢先生一如既往，苦志讀書，所閱典籍不計其數。僅就文集而言，光是明清別集即有千種之多。而且這些別集，不管是大家、名家，還是二、三流的小家，別人隨便拿一部來考問，十之八九他都能窮源溯流、縷述出處[7]。其他如著名的《四部叢刊》、《四部備要》、《叢書集成》、《古今圖書集成》等大部頭叢書，他也全都瀏覽過。其名作——征引中國典籍一千八百種的《談藝錄》就在這時草創。

新中國建立后錢先生到北京工作，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文學所圖書館。他是文學所圖書館借書卡上簽名最多的一位讀者。在圖書館里，他以超常的勤奮，持久地采取“竭澤而漁”的閱讀方法，就像車干了水把魚全部捉完一樣，將自己研究領域的書籍全部讀完，廣泛而徹底地占有資料。在應邀編寫普及性讀物《宋詩選注》時，錢先生這位博學卓識的大學者并未懈怠，他到圖書館查閱了所有關于宋詩的書籍及宋人筆記、詩話、文集、方志等等，苦心搜集了大量資料，從基本文獻到個別的、生僻的零星材料幾乎囊括無遺，并下工夫加以辨識、甄選和注釋，還做了很多讀書筆記。這部書兩歷寒暑，援引參考書目數以萬計，且引用資料十分嚴格。舉凡引用，必是第一手材料，并詳注卷次。全書豐富的內涵、恢弘的氣度、犀利的眼力和敏銳的藝術感覺，體現出極高的學術價值，成為宋詩學研究中的名著和權威選本。而其晚年的煌煌巨著《管錐編》更是博大精深，汪洋宏富，共征引四千余位中外作家的上萬種作品，僅西方學者就達千人以上，著作多達一千七、八百種，包含七種外語。其涉獵之廣泛、識見之卓越，令人嘆服，同時在海內外引起巨大反響。

此外，還值得一提的是，錢先生也曾為圖書館做過不少工作。1946年5月，國立中央圖書館由重慶遷回南京，時任暨南大學外文系教授的錢先生受蔣復璁館長之聘，兼任該館英文館刊《書林季刊》（Philobiblon）的主編，從1946年6月創刊至1948年9月停刊，前后共出版了兩卷七期。期間他還以該圖書館工作人員身份于1948年3月隨團訪問臺灣，舉辦文物展覽會，并作了《中國詩與中國畫》的學術演講[8]。新中國成立后錢先生還曾擔任過文學所圖書資料委員會主任，作為在世界上享有赫赫聲名的一流學者，錢先生讀書、愛書、知書，而選書和買書更是他的特長。舉凡中文善本、孤本，能買到的他都買；英、法、德、意等外文經典著作以及現、當代的主流作品，文學所圖書館應有盡有，以致于外賓參觀時都驚詫于文學所圖書資料的精當與完美[9]。

錢鐘書先生一生對圖書館的利用給我們很多啟示。袁枚《黃生借書說》中言“書非借不能讀也”，錢先生亦深諳此理。他酷愛讀書，亦愛買書，接受出版社、著作者的贈書也不少，但卻不喜藏書。更多的書還是從各類圖書館借讀的，讀完并做好筆記后再還回去，自己的書往往隨手送人。錢先生在世時曾被人比作“一本活著的百科全書”，他仙逝后，有人說中國文化界痛失了一座“移動的圖書館”，劉永翔先生亦曾作詩贊揚他：“上下縱橫出不窮，直令萬國伏儒風。人疑鄴架排霄漢，親見方知貯腹中。”[10]固然，像錢先生這般資質超群者實屬百年難遇，但其平生淡泊寧靜、嗜書如命、充分利用圖書館潛心治學的精神更是永策后人。

參考文獻：

[1]錢鐘書.宋詩選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9，146.

[2][3][8] 李洪巖.錢鐘書與近代學人［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2，146.

[4]徐葆耕.有感于“好讀書”獎學金的設立［A］清華學術精神［C］.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266.

[5][6]楊絳.錢鐘書手稿集·序［J］.讀書，2001，9

[7][10]李明生，等.文化昆侖:錢鐘書其人其文［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7.40，124.

[9]楊絳.我們仨［M］.北京:讀書·生活·新知三聯書店，2003，7，149.

【責任編輯 韓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