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身體清醒的愛，漸凍人攜手兒子找回生命的顫動

從脊椎抽取腦脊液，他沒皺眉頭；用一根足有一尺長的細針插到肚子里，在內臟里攪來攪去，他沒哼一聲；拖著僵硬的身子，走路歪歪扭扭，四處遭人異樣的眼光，他沒有在意……可是，兒子的這聲呼喚，他卻淚如雨下……

2007年11月26日，“感動山東2006年度人物”、35歲的青島人竇永大因為病情惡化，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竇永大在得知自己患有“漸凍人癥”之后，毅然將僅有的7萬元治療費捐出來，并在社會愛心人士的協助下，成立“小竇熱線”專項基金，資助了70多位貧困患者。他堅持開博寫書，鼓勵那些和自己一樣受病痛折磨的人們，堅強地與疾病作斗爭。按照竇永大的生前遺愿，在他死后，親人們捐出了他的眼角膜，讓兩位患者重見光明。

竇永大短暫的生命如此厚重，不但感動了山東，也感動了中國。但鮮為人知的是，在這個頂天立地的大義男人背后，還站著一個小男子漢。沉淪時刻，是他那年僅12歲的兒子竇超站了出來，與父親一道撐起了一片愛心的藍天……

垂危的“漸凍人”捐出全部家當，愛別人就是愛自己

竇永大1972年1月9日出生，是山東省青島平度市城關街道辦事處工作人員。妻子焦常紅原在平度市土地局下屬企業工作，后來企業倒閉失業，在市工業開發區干臨時工。兒子竇超出生于1995年8月，在平度市常州路小學六年級讀書，一家人幸福美滿，其樂融融。

2005年4月，竇永大與朋友打乒乓球時，突然感到右胳膊麻木發涼，抬不起來了。幾天過后，他的左臂也抬不起來了。竇永大先后到平度市的幾家醫院以及青島市的幾家醫院就診，直到2006年3月，才被北京大學第三人民醫院確診為“運動神經元疾病”。

運動神經元疾病又稱“漸凍人癥”，發病率為十萬分之一，被稱為世界五大絕癥之一。患者的肌體逐漸僵硬，呼吸困難，不能吞咽，最后只剩下一雙眼睛、一對耳朵還能工作，患者清醒的意識被禁錮在僵硬的軀殼里，成為醒著的植物人。這是目前醫學界尚未攻克的難關，無法徹底治愈。

一紙診斷，猶如晴天霹靂，將竇永大打入了萬丈深淵，他欲哭無淚，欲訴無聲。

回青島的火車上，竇永大給妻子打電話匯報了病情，故作輕松地調侃說：“十萬分之一，這可是中了10萬大獎呢！”而實際上，他的內心已經徹底絕望了。下了火車，竇永大沒有回家，而是一個人來到了海邊，望著遠處閃爍的航標發呆。那是引領生命的安全燈啊，而在他看來分明是預示著自己死亡的警示燈。看著腳下翻涌的波濤，痛不欲生的竇永大，準備縱身跳下去，告別這個痛苦的世界……

恰在這時，手機響了，話筒那端傳來了兒子焦急的聲音。竇超像個大人一樣，安慰爸爸說：“爸爸，您別擔心，霍金也得了和您一樣的病，都30年了，人家不是好好地活著嗎？并且做出了那么偉大的成績！您一定要堅強，不光是為自己活著，我和媽媽還有爺爺奶奶都離不開您……”

說著說著，兒子的話音哽咽了，繼而低聲抽泣起來，竇永大也是淚流滿面。想到年邁的雙親，賢惠的妻子，尤其是兒子已經上五年級了，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還是班干部，自己想供他讀名牌大學的愿望還沒實現呢。

推開家門，是妻子和年邁父母紅腫的眼睛。兒子竇超激動地說道：“爸爸，我們都在擔心你！”其實竇永大很堅強，在北京檢查的日子里，從脊椎抽取腦脊液，他沒皺眉頭；用一根足有一尺長的細針插到肚子里，在內臟里攪來攪去，他沒哼一聲；拖著僵硬的身子，走路歪歪扭扭，四處遭人異樣的眼光，他沒有在意……可是，兒子的這聲呼喚，他卻淚如雨下。竇永大無限愛憐地撫摸著兒子的頭，堅定地說道：“兒子，你放心，爸爸不是懦夫，爸爸要好好活下去，成為你的驕傲！”

2006年4月，竇永大病情突然加重，昏迷了過去，被送進了平度的一家醫院搶救。竇永大的父親因為愛子心切，急火攻心，引發心臟病，突然離開了人世。正在醫院靜養的竇永大一時悲慟不已，又一次想到了死。

那幾天，竇超發現爸爸的情緒有些不太對頭，他強忍悲傷，拉著爸爸的手，鼓勵竇永大說：“爸爸，以前，咱們家里一共有3個男子漢，你、我，還有爺爺。現在，爺爺走了，咱們家里，還有兩個男子漢，你和我。所以，不管怎樣，咱們都要堅強，都要快樂，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呀！”

一席話，又一次說得竇永大淚流滿面。他握緊了兒子的手，說道：“對，兒子，這才是真正的男子漢！爸爸也要做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為了阻止病情進一步發展，2006年5月，在朋友的引薦和幫助下，竇永大住進青島世海醫院，醫院為他安排了專門護士護理。因為醫院的特殊性，竇超領略到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感悟到了太多痛苦哀愁。在竇永大對門的病房里，住著一個和竇超同齡的男孩付永俊。付永俊患的是白血病，因為無錢醫治，被迫出院了。不久，當竇超再到醫院看望爸爸時，得到的竟然是付永俊去世的消息。竇超號啕大哭，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感。竇超對竇永大說：“爸爸，如果我有錢，我就會掏出來，給付永俊治病，我就是自己窮死了，也不會讓他死！”

這句話，給了竇永大很大啟示。他知道，自己的病根本無藥可醫，再治療下去，也只是緩解病情。但他也不想放棄自己的生命做個懦夫，他會積極地與病魔抗爭。自己原本有10多萬塊錢，為了治病花掉了一些，還剩下7萬元。當天，竇永大想了整整一夜，終于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第二天一大早，竇永大捧著那7萬塊錢，出現在醫院劉院長的面前時，劉院長驚呆了。一個患了絕癥的垂危病人，不是想怎么延長自己的生命，或是把這些錢留給家人，而是想著怎么幫助別人，這是何等高尚的情懷！劉院長連夜召集了醫院的另外4位領導，開會研究了起來。

那一天，5個人都被竇永大的舉動感動了，一會兒流淚，一會兒感嘆。經過研究，到了凌晨，5位院領導統一了意見：雖然醫院效益不是很好，但他們決定再增資30萬元，幫竇永大開通“小竇熱線”，來幫助患病的貧困求助者。

父子情深攜手開博客，多一雙手就多撐一片破碎的天

小竇熱線開通后，求助者漸漸多了起來。

宋建東家住青島市四流南路187號，住進醫院一個多月了。14年前，他因為腦瘤留下了癲癇的后遺癥，如果再不手術就面臨永遠癱瘓的危險。可是，因為沒錢醫治，他不得不出院。竇永大得知了這個消息，把一萬元錢送到宋建東手上。宋建東順利進行了手術，一個月后痊愈出院了。

一個又一個貧困患者被救治出院了，可是，竇永大卻因為省錢幫助大家，舍不得用好藥，病情反而加重了。

竇永大的行為感動了許多人，青島市慈善總會、各界愛心團體和個人先后給“小竇熱線”捐款40多萬，先后有70多個人受到竇永大的資助。

經過大半年的調整，2006年底，竇永大為了省錢幫助更多的人，決定離開醫院回家休養。2007年初，他的病情惡化，家人勸他到醫院進行系統治療，他不同意，說：“我的病情自己最清楚，現在無論什么治療都是無用的，何必再去浪費錢呢？還是留給更需要的人吧。”

2007年1月14日，竇永大被評為“感動山東2006年度人物”。他的行為不但感動了山東，也感動了中國。全國各地來看望竇永大一家的人，絡繹不絕。竇永大和兒子都明白，自己的愛換來更多人的愛，愛別人其實就是愛自己。

2007年春節前夕，竇永大雙側上肢、下肢均變得僵硬無力，既不能拿東西，也不能獨立行走。有一次竇永大上公共廁所，蹲了一會兒怎么也站不起來了，只好坐在地上，半個小時后有人上廁所，才把他解救出來。

肢體不靈活帶來的苦楚還在其次，有時候身體如被萬千螞蟻噬咬，每個關節都在痛，每塊肌肉都在痛，讓他痛不欲生。細心的竇超想，既然不能幫爸爸驅除身體的痛苦，就一定要讓他從精神上快樂起來。

竇超想到了博客，為什么不讓爸爸開個博客呢？爸爸本來就是搞文字工作的，那是他最拿手的呀！再說，自己就要開學了，媽媽又要上班，爸爸一個人在家肯定無聊，天天想著博客的事會充實一點兒。想到這兒，竇超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爸爸。

竇永大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我的手只有兩個指頭勉強能動，連鼠標都握不了，更別說打字了，怎么開博客呢？”竇超指指自己：“不是還有我嗎？您口述，我幫您打字，幫您上傳！”竇永大有些擔心影響兒子的學習。竇超安慰爸爸：“我在保證完成作業的前提下，幫您打理博客，這總該行了吧？”竇永大這才開心地點了點頭。

2007年3月15日，竇永大以“漸凍人小竇”為名，正式開通了自己的博客。在兒子竇超的幫助下，于當日晚上6點上傳了第一篇博文《得了絕癥，不等于走向絕癥》，文中寫道：“在我兒子的幫助下，我終于擁有了自己的博客。因為我現在已不能操作鍵盤和鼠標，只能用口述的方式通過兒子的手和你們交流……雖然我的時日不長，雖然我的能力有限，但我相信人世間不能沒有愛，人世間也充滿了愛……”

博客開通后，父子倆興奮得聊到后半夜。第二天，竇永大找出以前寫的贊頌青島的詩歌，打算在博客上發布。竇超看后連連驚呼：“爸爸，您真有文采，真厲害！”父子倆商量，全國有近10萬漸凍人，為什么不把這些人聯合起來，共同尋找治療疾病的出路呢？很快，竇永大有了設想：以《生命的顫動》為題，記錄自己生病前后的整個過程，使這本書成為和他一樣的“漸凍人”的勵志書。有了這個想法，竇永大士氣高漲，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這讓竇永大的妻子和老母親高興不已。

轉眼夏天來臨，竇超的暑假也在竇永大的期盼中到來了。對于竇永大來說，有兒子陪伴的日子就是他的春天，每時每刻都充滿了歡笑。每天，給爸爸翻身、喂水、接大小便的活兒都由竇超全包了。

一起撐起愛心的藍天，兩代男子漢“生命的顫動”永不停息

2007年10月的一天晚上，竇永大像往常一樣口述，竇超坐在電腦前打字：有誰試過想喝水卻端不起水杯的感覺，其實這才是真正的渴望；有誰嘗過別人塞進自己嘴里的或大或小、或咸或淡、或長或短的食物卻無法品嘗，這才叫真正的麻木；有誰乞求過陪伴失眠的星星，保佑自己能多動一下手指頭，多彎一下腿，多說幾句話，這才稱得上是最大的望眼欲穿……親愛的所有我身邊的人們，請你們相信我，我不是在有意麻煩你們，只有迫不得已，我才會每時每刻等著別人的照顧……

打著打著，竇超沉默了，他實在打不下去了，哽咽著不能自已，最后伏在鍵盤上痛哭失聲。竇永大發現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兒子，立即不安起來，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不知所措。好半天，他才想出對策，用充滿斗志的話作為文章的結尾，竇超這才破涕為笑。

是夜，竇永大再一次失眠，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看著睡在身邊的兒子，呢喃道：“兒子，沒有你，我也許活不到今天，即便活到今天，也不會如此快樂和充實。博客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是你撐起爸爸原本破碎的藍天……”

冬天一天天來臨，竇永大的生命也在一點點凋零。他已經坐不起來了，本來健碩的身體僅剩一把骨頭，除了眼睛還能轉，耳朵還能聽，他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妻子只能從唇形辨別他在說什么。他似乎已聽到生命倒計時的滴答聲，特別珍惜和妻兒共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時光。

2007年11月9日，竇超的期中考試成績發榜，一向名列前茅的他成績明顯下滑。母親焦常紅知道兒子是受到家庭拖累，但她擔心丈夫因此自責，便有意把責任歸咎到兒子身上，批評了兒子幾句。當天下午，放學的時間早就過了，可是竇超還沒回家。躺在床上的竇永大一臉焦慮，艱難地問妻子：“兒子會不會離家出走了？”話還沒說完，眼圈已發紅。

焦常紅安慰他說：“兒子不會這么小氣，很快就會回來的。”果然如妻子所說，5分鐘后，竇超回家，竇永大的眼睛立即亮了。竇超像往常一樣，直奔爸爸床前，卻被爸爸的樣子嚇愣住了。竇超趕緊解釋說：“學校里有事才回來晚了，以后，我再也不會晚了。”竇永大盯著兒子的臉，眼淚流得更兇了。

2007年11月24日早晨6時，竇永大因為呼吸困難，住進了平度中醫院的重癥監護室。竇超放學回來看爸爸時，總把臉貼在爸爸的臉上，親熱好一會兒，這時，竇永大的眼中就會放出別樣的光彩。雖然竇永大已經很難進食，但只要兒子親手剝的橘子，他都要盡力吃一瓣。26日上午，竇永大感覺似乎好了一些，為了省錢，他要求妻子給他轉到普通病房。

可是，當晚8時40分左右，竇永大的病情再次惡化。竇永大不想讓兒子看見自己最后掙扎時的丑態，就對竇超說：“兒子，爸爸今天好多了，你回家住吧。”竇超信以為真，回家了。兒子一走，兩天兩夜沒合眼的焦常紅撲倒在丈夫身邊，抓起丈夫無力的手：“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竇永大像一個聽話的孩子，信任地閉上了眼睛，說道：“我這一生，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還有一個好兒子，知足了。”這一睡，他再也沒有醒來……

第二天早晨，竇超像往常一樣起床時，才得知這一噩耗。這個早熟的孩子并沒有像人們想象得那樣歇斯底里，他抽泣著走到父親身邊，在父親蒼白的臉上印下了深深的、久久的吻……

遵照竇永大的遺愿，醫生們取走了他的角膜，把它們移植到了25歲的姚旭杰和37歲的王杰眼中。姚旭杰11月20日剛結婚，就得了角膜炎，不做手術就會失明；即墨的王杰在工作時不慎被鐵器戳傷左眼，眼角膜潰瘍，也面臨著失明的危險。接受了這樣充滿愛意的眼角膜，他們說：“以后，我們要用竇永大的這雙眼睛，好好地看世界，好好地做點兒什么。”

漸凍人小竇去世的消息很快傳播出去。那些被他資助過的人宋建東、孫林林、趙盧等，所有被竇永大幫助過的人，還有那些沒有被他幫助過但被他感動的人，他們的淚水流個不停，小竇熱線也響個不停……

爸爸的心愿還沒有完成，竇超想成立“中國漸凍人聯合會”，建立起全球第一個“漸凍人康復中心”，喚起全社會對“漸凍人”的關注。竇超立志完成爸爸未竟的心愿，繼續以爸爸的名義，在網上呼吁各地“漸凍人”攜起手來，幫爸爸寫完那本《生命的顫動》。

每天放學回家，竇超還是習慣地走到爸爸的床邊，將身子趴在爸爸躺過的位置，然后走到電腦前，打開爸爸的博客，回復短信、郵件，替爸爸寫博、寫書。

頂天立地的大義父親竇永大、年僅12歲的堅強兒子竇超，一道堆砌了一座精神的豐碑，一起撐起了一片愛心的藍天……

（責任編輯/王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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