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顧天宇說今天要來,老爸一早就上菜市場,買了一大堆的菜,西裝革履地進了廚房親自做菜。離中午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我跟顧天宇發(fā)著短信,他說已經在路上,快到我家了。老爸“騰”地把圍裙摘下,走到鏡子前:“丫丫,你老爸怎么樣?還說得過去吧?”我笑得直不起腰:“老爸,是我相親,不是你!再說,您不是帥得驚動了聯(lián)合國?”
老爸仰天大笑起來。“帥得驚動聯(lián)合國”還是我?guī)退〉木W名。我6歲時,這個男人就離婚當了單身老爸,一路蹉跎,眨眼我已經找對象了。顧天宇是我大學的同學,兩人又分到一個城市。這次他上門,是想把我們的關系敲定。
門鈴“叮咚”響,老爸驚得跳起來:“來了,看看,你老爸有沒有什么不妥?丫丫,老爸這么穿是不是有點二百五呀?”當然有點二百五,在自己家里接待女兒的男朋友,用得著跟接見總統(tǒng)一個規(guī)格嗎?只是換也來不及了,我把老爸推到門前,老爸旋開把手,熱情地喊道:“歡迎歡迎,歡迎顧天宇同學!”
老爸那天除了開始有點兒失態(tài),后來基本良好,儼然一個和藹的長者模樣。只是送顧天宇走的時候,顧天宇對我說:“你爸神經沒問題吧?開始嚇了我一跳。”我的咸豬爪拍上他的頭:“你才神經有問題,要是你也把女兒從6歲帶到24歲,眼見著在自己面前一厘米一厘米長高長大的她,就要被另一個男人搶走了,你會比他還神經!”
那種復雜的情緒誰能懂?失落、妒忌、欣慰,還有幾分討好!是想讓那個男人對他的寶貝好一點,再好一點!
回到屋里,老爸正跌坐在沙發(fā)上,悶頭抽煙。我拿了把梳子,站到這個男人背后,替他梳頭。白發(fā)!我扯起,老爸驚得煙頭一抖,我動情地說:“老爸,該給你找個伴了!”老爸朝我嘿嘿笑:“不上小鬼子的當!”
二
怎么能怪老爸對我提防呢?還是在我6歲的時候。老爸跟一個阿姨情投意合,回家征求我意見,我眨巴著一雙眼睛朝老爸甜甜地笑:“老爸,我沒問題的!”老爸樂得一把抱起我,頭頂著我的心窩,爺倆的笑聲傳出好遠好遠。
那個大早,老爸用笨笨的雙手,幫我扎了兩條小辮,上面綁滿紅紅綠綠的頭繩。家里來了很多親友,我們家的、阿姨家的。阿姨穿著一條黑色真絲連衣裙,頭發(fā)燙成大波浪,跟電影里的妖精一模一樣。我當即上前就爽快地叫了聲:“妖姨!”沒人發(fā)現(xiàn)我的錯,他們以為我叫的是“幺姨”。午宴非常熱鬧,老爸安排在我們小城里最上檔次的銀都大酒店。老爸和“妖姨”站到了一塊兒,挨著桌子開始敬酒。我乖巧地偎過去,“妖姨”一把抱起瘦小的我,我們一家三口向每個來賓微笑、致禮,最興奮的要數(shù)老爸。
不時有人朝著“妖姨”睜大了眼,嘴巴也張成O字。“妖姨”剛放下我,自己的連衣裙肩擺就在下滑,“妖姨”忙不迭地掩住領口,手忙腳亂地從背后拉拉鎖。我早逃得無影無蹤。
老爸轟轟烈烈的再婚行動慘遭失敗。我趁“妖姨”抱我的當兒,一點一點地拉開了她后背的拉鎖。她的后背,她的肩骨,她里面的文胸,許多客人都一覽無余。
之后還有過一次。我媽也幫著張羅,老媽用了若干個星期做我的思想工作。彼時老媽又找了個男人,已經滋潤成一朵花了。老媽還甩了把淚:“小美,你爸也真不容易的,你也長大了,要懂事,你爸再找個女人,就多了個人疼你。”
道理是這樣的,但多個女人不是多了個奪愛的人?老爸已經做到單位的頭頭了,開著自己的車,每天風雨無阻地等在我的校門口。所有的同學都會羨慕:“小美,你老爸?真帥!”
流行QQ時,我就幫老爸申請了一個號,好歹也能幫他打發(fā)點我不在的時光。不過老爸還真行,用QQ居然釣了個女人。
正值我高考,女人說過幾次要來見老爸,老爸一直拖著,等小美考上大學吧。我站在他的QQ后:“老爸,你當我還是當年的小美?現(xiàn)在的小美可懂事啦,巴不得有人疼你的!”在我的萬般慫恿之下,老爸還是把人帶回了家。相安無事到女人離開,一切似乎都成定局了,老爸似乎看到久違的愛情已經在向他招手,還是出了狀況。女人臨走時,換穿上自己的鞋,腳下踩到一層嚼過的口香糖,女人驚叫著連忙甩掉鞋。我在自己的小臥室里笑翻了天。
三
有這樣的前科,老爸自然不會相信我。我繼續(xù)梳理他的頭發(fā):“可是,老爸,不一樣了。自從有了顧天宇,我才知道,原來人生中,除了親情,還需要有愛情。比如,原來我就覺得老爸是世上唯一的男人,唯一值得我愛的男人。現(xiàn)在呢,當然有兩個啦!”我站到老爸面前:“老爸,這是個蹺蹺板,你跟顧天宇坐在兩頭哦!”
老爸站起身:“我一個小老頭子了,哪能蹺得過顧天宇呀,我等著從丫頭的心中讓位呢!”
為老爸找伴的念頭越來越強烈。顧天宇這陣子特別黏人,一有時間就挖空心思帶我四處玩兒,我能留在家里的時間越來越少。每次回家看到老爸面前堆得高高的煙頭,我就自責得發(fā)狂。要不是我從中攪和,一表人才的老爸,也應該有人陪著雙棲雙飛的,不至于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QQ他早不用了,自從傷著了那個阿姨,他就不再碰網了。我很歉疚,老爸在外可是大手一揮的頭兒,在家里卻是我的男保姆。還跟小時候一樣,我的一切都是他包辦。
這不,沙發(fā)上又有給我買的新衣,不過這次不是一套,是兩套,還有顧天宇的。桌上也擺著飯菜,雖然我和顧天宇已經吃過了,但看到老爸等待的身影,我心里歉疚,裝成餓狼一般地撲向飯菜……
我拽著老爸盤問,這衣服的樣式,很不像老爸的手筆呀。老爸呵呵笑,姑娘大了嘛,當然要穿得女人味一點。從小到大,這個男人都把我包裝成男孩的樣兒。小時候問他,說是扮成假小子少人欺負。長大一點,說穿成男孩樣沒人動我心思。再大一點,我自己都習慣了那種中性的打扮,愛上了老爸給我養(yǎng)成的著衣風格。我拿著沙發(fā)上的衣服,兩套,樣式顏色,都是情侶的味。我拍拍老爸的肩:“長進了啊,只是這裙子我能穿嗎?”
老爸看到換裝出來的我,滿眼驚喜:“沒想到我家丫頭這么漂亮?”我接腔:“這誰家的丫頭,怎么遺傳基因這么好呀?”爺倆相視爆笑。飯菜也不是慣常的味。大老爺們燒菜,我都習慣了。一個大鍋子,牛肉、粉絲,鴨血、豆腐,蝦仁、火腿,青菜、臘腸,凡能下鍋的,燜得爛爛的滿滿一大鍋,一年四季沒啥區(qū)別。可是今天桌上居然有了幾個小碟子,居然有炒、有炸、有涼拌的。老爸朝我攤手:“你老爸活這么大年歲了,哪能什么都長廚藝不長呢?”
四
顧天宇這些日子天天在我耳邊提結婚的事。新房他爸媽早就準備好了,顧天宇拉著我去看過好幾趟。是個高檔小區(qū)的頂樓,顧天宇擁著我:“小美,答應我呀!答應了,我們就能自己建一個陽光房,我們坐在陽光下……”
可是我的老爸怎么辦呢?這么多年,一直是我們相依相伴,我要是出嫁了,老爸一人怎么度過漫長的歲月呀?我倒在愛人的懷里,走神了。
我敲了好長時間的門,老爸才開了,神色很是不自然。“公主回家都不先通報一聲。”老爸埋怨。我轉著他看:“老爸,你不會有什么秘密瞞著我吧?你要是晚節(jié)不保,我舉雙手贊成的,現(xiàn)在正樂得有機會把你送人的。”
老爸眼里閃過一絲驚喜,旋即恢復原狀:“扯什么呀?你爸一把年紀,想不保,也找不到對象了,過幾年再說吧。”
我把顧天宇的話跟老爸說了,老爸悶頭抽煙,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的小丫就這樣離開我了嗎?”老爸默然地轉身,到我的房間,拉開我的衣櫥,連我周歲時的圍脖他都收藏得好好的。他把我大大小小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疊著:“這件是你10歲生日買的,傻丫頭說,長大了要嫁給老爸的!耍賴了不是?買這件時,你已經14了。一下子長那么高,只穿了一水就不能再穿了。嘿,這件,那時你17吧?高考前夕,那么緊張還有空臭美,非要老爸幫你買漂亮衣服去,說什么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死也要死得漂亮些。這件……”老爸還要說,我從背后抱住他:“老爸,找個伴吧,我是真心的!”
五
我知道,因為我過去劣跡斑斑,老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對我是不能輕易相信了。那天的午飯,我吃得匆匆忙忙。我打顧天宇電話,約他15分鐘后去買新房里的東西。老爸遞過一疊鈔票,看著我走出樓道。
老爸朝自己的臥房里叫了一聲:“出來吧,丫頭走遠了!”我躲在門后,看到一個中年女人從里面走了出來。從沒見過,不過,短發(fā)蜷曲著,看上去年輕溫婉。女人朝老爸飛白眼:“我都成你窩藏的犯人了。當自己是什么人啊,這份罪我可不受了。”老爸對著女人鞠躬再鞠躬:“還不是我家那個鬼丫頭鬼精、鬼精的,我怕她再有什么舉動,嚇跑了你!我可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待得再振旗鼓怕也難了!”
老爸雖是一通戲言,我卻心酸無比。這個大男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都獻給了我。這份遲來的幸福還讓他不能確信,這份情在他親生的女兒面前也只能藏著掖著。那些突然改變風格的我的新衣,那些美味的飯菜,都有了答案。我悄悄地再次離開家門。
我跟顧天宇再次來到我家時,抱著大包小包的新床單、被褥之類的。臨近晚飯時間,老爸開門時,又一次措手不及,我聞到飯菜的香味從廚房飄出。我往里直闖,顧天宇急著喚我。我把新東西往老爸面前一放:“老爸,請出你的田螺姑娘吧!我跟天宇商量好了,在我們辦喜事之前,先幫老爸把會做飯的田螺姑娘迎進門!”
老爸又驚又喜地看著我倆,忙扭頭朝里喚:“漢琴,出來見見我家兩個寶吧!”滿面羞紅的漢琴姨被我擁著推到了客廳中央,隔壁人家的歌唱得正歡:“哎呀哎呀,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責任編輯/曹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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