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解釋學角度考察翻譯標準中的“信”

編者按：《外語學刊》“語言哲學”欄目與廣大作者和讀者一道走過了4個年頭，迎來了新的2008年。主編王銘玉教授攜編輯部全體人員感謝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新年如意，祝中國語言哲學蓬勃發(fā)展！

語言哲學發(fā)展至今，確實須要在研究方法、研究領域等方面實施突破。中國語言哲學領軍人物涂紀亮先生以哲學論著外譯為研究對象，以解釋學為理論基礎，無論就研究方法而言還是就中西語言哲學的交流而言，都具有重要價值。認知語言學家、語言哲學家王寅教授抓住語言哲學與語言學的結合界面——語言分析，以體驗哲學為基礎反思西方哲學的千年老題——形而上學，提出“主—客—主多重互動理解模式”，為語言哲學的創(chuàng)新提供了范例。劉利民教授從語義多維性切入，提出了嶄新的語言性操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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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理解是達到“信”這條翻譯標準的基礎和必要條件。本文從解釋學角度考察在翻譯中如何理解“信”及其依據，如何正確對待時間間距、傳統(tǒng)、成見等因素對理解文本的影響，如何理解翻譯的客觀性。

關鍵詞：翻譯；信；理解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1-0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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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amine “Faithfulness” in the Standards of 

Translation from the Hermeneutic Point of View

Tu Jiliang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Understanding is the basis and necessary condition for the realization of “Faithfulness”， which is a standard of franslation. This article deals with the problem of how to understand “Faithfulness” in franslation and its ground， how to value the influence of temporal distance， fradition and prejudice on the understanding of text， and how to understand the objective nature of translation.

Key words： translation; faithfulness; understanding

嚴復先生提出的“信、達、雅”這三條翻譯標準，在翻譯界引起巨大反響和爭論。大多數(shù)譯者贊同這三條標準的劃分，也有些譯者認為不必這樣劃分，因為“達”和“雅”都可包括在“信”之內。盡管有這些分歧，大家仍然一致認為在這三條標準中“信”無疑是最為重要、最為根本的。任何不能高度地“信”于原文的譯文，都不可能成為優(yōu)秀的譯文。那些基本上不“信”于原文的譯文，甚至根本不配稱為翻譯。本文在論述“信”這條標準時，結合自己的翻譯實踐著重考察哲學論著外譯中的書面翻譯，從哲學角度考察，“信”涉及翻譯是否必須以正確理解原文為基礎，譯者如何才能正確理解原文這樣一些問題。“理解”是現(xiàn)代西方哲學家，特別是解釋學（釋義學）家著重考察的一個重要哲學概念。本文試圖參考解釋學家關于這個概念的不同觀點，從考察什么是理解，理解是否是一種主觀隨意的活動等問題著手，進而考察翻譯中如何才能理解原文的含義或作者的思想，如何對待理

解原文的過程中可能受到的某些歷史因素的影響以及如何看待翻譯這種再創(chuàng)造活動的客觀性等問題。

1 “信”以正確理解原文為基礎

翻譯界通常認為，正確地理解原文是準確地翻譯原文的基礎和必要條件。既然如此，我們便從考察“理解”這個基本概念著手，即首先考察什么是理解，什么是理解的依據，或者說什么使理解成為可能。古典解釋學家施萊爾馬赫（F.Schleiermacher）繼承費希特的哲學傳統(tǒng)，認為能動的“自我”作為絕對的精神主體，在人類文化史上具有巨大的創(chuàng)造性。文本作者的心理活動和理解者的理解活動，都與自我這個絕對的精神主體有關。理解者在理解過程中具有自己的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理解就是一個能動的再創(chuàng)造過程。理解是理解者深入到文本作者的心理過程之中，把作者的創(chuàng)造活動重新創(chuàng)造出來。理解的目的就是理解者在心理上重新體驗文本作者的心理狀態(tài)，由此重建文本的精神世界。至于理解何以可能的依據，施萊爾馬赫把這歸因于人類精神的相通性，認為一切個性都是普通生活的表現(xiàn)，個人在自身中都含有一些與他人相同的、因而相通的東西。理解者之所以能與文本作者進行思想交流，產生思想共鳴，達到心交神會，正是因為人們的精神具有這種相通性。

狄爾泰（W.Dilthey）持與此相似的觀點，他把理解看作一種在外部世界的物質符號的基礎上理解內在東西的活動，也就是把理解看作一種理解體現(xiàn)在某些物質符號之中的某種精神現(xiàn)象的活動。理解是一個使我們從表現(xiàn)中去把握體驗的過程，是人以心靈的力量的整體去認識自己以及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精神世界的能力，這種能力所展現(xiàn)的是一個由精神的外在面回到內在面的過程。理解是一種再體驗，即體驗自己和他人的精神和生命。理解是思想交流的基礎，是知識的一個重要來源，也是精神科學的基本方法。至于理解何以可能的依據，他認為這種依據就在于個人與個人之間的共通性，也就是人性的同類性或共同的人性，因為社會和歷史是人與人之間相互影響而形成的系統(tǒng)，在任何一個時代的任何一個社會中，必然存著某種普遍的生命經驗，這種生命經驗是由人類的同類性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形成的。每個人都是在一個共同的領域內體驗、思考和行動，也只有在這樣一個領域內才能進行理解。

與此相關，他們還強調“移情作用”在理解過程中的重大作用。施萊爾馬赫認為，對文本的字面意義的理解只是一種低層次的理解，理解必須由此進入一個更高的層次，即要理解文本所體現(xiàn)的精神，理解文本作者的心理狀態(tài)和思想意圖。為了理解文本后面隱藏著的文本作者的主觀世界，理解者必須走出他自己的思想世界，而進入文本作者的思想世界。這就是他所說的“移情作用”。狄爾泰也認為，每一個人都可以說是一般人的縮影，人們之間的個別差異只是程度問題。每個人在他的一生中表現(xiàn)出來的某些特征也是其他人潛在地具有的。因此，如果我們不知道別人所恨或所愛的是什么，具有的意向是什么，要表達的東西是什么，我們就什么也不能理解。解釋學理論家貝蒂（E.Betti）也強調移情作用在理解過程中的重大作用，認為理解是一個在心理上重新體驗或重新構造的過程，重新體驗或重新構造是一座使文本和理解者、作者和讀者、過去和現(xiàn)在賴以溝通的橋梁。因為，理解始終不只是知道說出或寫出的語詞的字面意義，讀者或聽話者還需要在想象中參與到作者或說話者的同樣的“生活形式”之中，以便不僅能理解所用的語詞，而且能分享作者或說話者的思想。理解的目標是整體性的，它預設了主體的全部承諾，即在思想上、感情上、道德上與所理解的精神達到一致。

解釋學家對于什么是理解、理解何以可能的看法，對于我們考察翻譯必須以正確理解原文為依據、翻譯何以成為可能這些問題，具有啟發(fā)意義。翻譯任何一個文本，第一步是理解文本的字面意義，因此熟練地掌握有關外語的詞匯和語法當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正如解釋學家所說，這屬于低層次的理解，遠遠不足以深入理解文本的深層含義。因為，文本中的任何一個語詞或者語句，都決不是孤立的，而是與文本的上下文有密切聯(lián)系，與文本作者的思想意境有密切聯(lián)系，甚至與文本產生時的時代背景也有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正如解釋學家所說的那樣，為了正確理解文本后面隱藏著的文本作者的主觀世界，譯者必須發(fā)揮“移情作用”，進入文本作者的思想意境，理解文本作者的心理狀態(tài)和思想意圖。這就是說，為了譯出“信”于原文的譯作，不僅需要譯者熟練地掌握有關外語的詞匯和語法，而且需要譯者進一步了解所譯的那句或那段話語在整個文本中的地位，了解文本作者的基本觀點以及他打算在這個文本中表達的思想，甚至需要了解文本作者產生這種思想的時代背景，如此等等。以翻譯黑格爾的《小邏輯》一書為例，我們不僅需要正確理解所要翻譯的某一節(jié)或某一章的字面意義，而且需要了解這一章節(jié)與全書中其他章節(jié)的聯(lián)系，需要考察對這一章節(jié)中表達的觀點的翻譯是否與其他章節(jié)中表達的觀點相協(xié)調，甚至還需要了解黑格爾提出這一觀點的時代背景，如此等等。譯者熟練地掌握有關外語的詞匯和語法，這已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譯者對有關專業(yè)要獲得豐富而且深入的知識，更需要經歷一個漫長而且艱苦的過程。對文本的理解是逐步深入的，優(yōu)秀的譯作往往需要反復修改、千錘百煉，才能逐步達到接近“信”于原文的水平，這決不是輕而易舉、一蹴而就的。

至于翻譯何以成為可能，這與理解何以可能一樣，也依據于作者與譯者都生活于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或多或少大致相似的生活環(huán)境和文化傳統(tǒng)之中，依據于解釋學家所說的“人類精神的相通性”或者“人與人之間的共通性”。我們與文本作者之間的這種“相通性”或“共通性”有程度大小之別。例如，我們翻譯現(xiàn)代人的作品易于翻譯古代人的作品，就是因為我們與現(xiàn)代人的相通性大于與古代人的相通性，或者說，我們的精神世界較多地類似于現(xiàn)代人的精神世界，而較少地類似于古代人的精神世界。

2 妨礙達到“信”的種種因素

既然翻譯以理解為依據，那就有必要考察人們在理解過程中是否會受到某些外來因素的影響。解釋學家考察了這個問題，認為理解者與理解對象處于不同的歷史時代、歷史環(huán)境和歷史地位，接受不同的傳統(tǒng)和成見，因而理解者對理解對象的理解必然受這些歷史因素的制約和影響。這既包括歷史時間間距對理解的影響，也包括傳統(tǒng)和成見對理解的影響。

關于歷史時間間距對理解的影響，古典解釋學家和哲學解釋學家之間存在著嚴重分歧，前者強調其消極影響，后者則強調其積極影響。古典解釋學家施萊爾馬赫認為理解者和作者之間必然存在著一段歷史時間間距，在這段時間間距中，文本的詞義和人們的知識結構都發(fā)生變化，以致理解者不能從歷史文本本身去理解作者的意圖，而必須考察文本產生時的時代背景，恢復文本所象征的原初的生活世界，才能達到對文本的正確理解。狄爾泰也承認歷史時間間距對理解的消極影響。他推崇理性的力量，認為可以依靠理性的力量，認真研究歷史文獻和歷史文物，在一定程度上克服歷史時間間距造成的消極影響，作出客觀的、正確的歷史理解。與此相反，哲學解釋學家伽達默爾（H.G.GGadamer）則強調歷史時間間距對歷史理解的積極影響，認為這種影響首先表現(xiàn)為歷史時間間距具有一種過濾作用，這就是把那些不利于理解歷史對象的成見、預設以及功利性見解過濾掉，使我們能更加清楚地認識和理解歷史對象。其次，這種影響還表現(xiàn)為意義發(fā)現(xiàn)的無窮過程正是通過時間間距來實現(xiàn)的。他說：“對文本或者藝術品的真正意義的發(fā)現(xiàn)是永無止境的，它事實上是一個無限的過程。不只是新的錯誤源泉不斷被消除以及真正的意義從那遮蔽它的一切東西中透濾出來，而且新的理解也在那里源源不斷地出現(xiàn)，揭示出意想不到的意義因素”（H.G.Gadamer， 1982:265）。

至于傳統(tǒng)和成見對理解的影響，古典解釋學家和哲學解釋學家之間也存在著嚴重分歧。古典解釋學家繼承啟蒙運動思想家對傳統(tǒng)和成見的批判，認為傳統(tǒng)和成見是理性認識的障礙，是一種應當加以克服的消極因素。他們強調作為理解對象的文本本身有其固定不變的意義，理解時不應受傳統(tǒng)、成見等歷史因素的影響。與此相反，哲學解釋學家則強調傳統(tǒng)、成見的積極作用，認為我們必然要在傳統(tǒng)中理解，理解也是我們的傳統(tǒng)的一部分。海德格爾（M.Heidegger）首先提出“前理解”（Vorverstandnis）或“前結構”（Vorstrukter）的觀點。伽達默爾認為，我們總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生活在世界上，各有自己的家庭視界和社會視界，還有一種具有悠久歷史并且先于我們而存在的語言。這一切構成我們生活于其中而且無法擺脫的傳統(tǒng)。我們必須在傳統(tǒng)中理解，傳統(tǒng)把理解者和理解對象不可分割地聯(lián)系到一起，所以理解不是主觀意識的認識活動，而是我們的傳統(tǒng)的一部分，傳統(tǒng)對理解具有巨大的制約作用。受傳統(tǒng)制約的不止是理解者，而且包括文本本身，因為文本的內容在不同的傳統(tǒng)中有不同的意義。與此相關，他也強調成見是理解的一個積極因素，認為成見是在傳統(tǒng)的影響下形成的，每一個生活在一定社會環(huán)境中的人都有許多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成見，有許多指導他在一定條件下如何行動和設想的觀念。既然沒有成見，理解就不能發(fā)生，那就應當承認成見本身具有積極意義。問題不是要拋棄成見，而是要把錯誤的成見與合理的成見區(qū)分開，成見本身在理解過程中也是不斷受到檢驗、調整和修正的。海德格爾和伽達默爾關于前理解、傳統(tǒng)和成見的觀點，受到解釋學理論家貝蒂和赫希（E.D.Jr Hirsch）以及批判解釋學家哈貝馬斯（J.Habermas）的批駁。貝蒂著重批駁海德格爾關于前理解的觀點，認為這種說法有些模糊不清。如果把前理解說成是理解者應當對有關領域具有專門知識，那么這種說法是能成立的。但是，如果由此否定理解中獲得客觀知識的可能性，認為無法在認知主體和認知對象之間劃清界限，那就錯了。赫希鄭重批駁伽達默爾關于成見的觀點，不同意把成見看作人的存在方式，看作理解的先決條件。他也反對像伽達默爾那樣認為，理解過程中由于受到成見的參與和影響，不可能重新完整地恢復理解對象的意義或作者的原初意圖，因此出現(xiàn)理解對象的意義的不確定性。與貝蒂一樣，他也強調知識的客觀性，認為文本具有其固定不變的意義，不受傳統(tǒng)或成見的影響。哈貝馬斯則著重批駁伽達默爾對傳統(tǒng)的片面肯定態(tài)度，認為后者籠統(tǒng)地肯定傳統(tǒng)的作用，使理性屈從于傳統(tǒng)的權威，過高估計了傳統(tǒng)在理解過程中的作用。

關于歷史時間間距、傳統(tǒng)和成見對理解文本有什么影響這個問題，不論各派解釋學家作出多么不同的回答，下述三點仍是確定無疑的。首先，就對文本的理解而言，在文本和理解者之間的確存在著一定的歷史時間間距。當我們翻譯古代的或者近代的哲學著作時，甚至當我們翻譯現(xiàn)代哲學著作時，在我們與文本作者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著或長或短的歷史時間間距。這種時間間距多達數(shù)千年，少也有數(shù)十年。這種狀況必然使我們在翻譯這些著作時碰到許多困難。例如，當我們翻譯古希臘羅馬的著作時，首先就碰到語言方面的困難，這就是要求我們熟練地掌握古希臘語或拉丁語，即使翻譯16-17世紀的英語著作，由于當時的英語在詞匯和句法方面與現(xiàn)代英語有若干差異，我們也會覺得比翻譯現(xiàn)代英語著作困難一些。而且，在不同時代里，人們有不同的社會環(huán)境、風俗習慣、文化傳統(tǒng)，我們在翻譯其他時代的著作時也會碰到許多由于不大了解其他時代的社會環(huán)境、風俗習慣、文化傳統(tǒng)而產生的困難。這些都是歷史時間間距造成的對理解文本意義的不利影響。我們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影響，但能通過擴大自己的歷史知識，提高自己的語言水平以及采取其他一些適當措施，盡管縮小這種影響，以達到準確理解文本原意的目的。其次，傳統(tǒng)、成見等歷史因素可能對理解文本的意義產生消極影響，這也是一個不可否認的客觀事實。正如海德格爾所說，我們不是從虛無開始理解，而必然處于某些傳統(tǒng)的影響之下，必然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懷有許多成見。這些傳統(tǒng)和成見對于我們理解文本的意義可能發(fā)生某種不利的影響。不過，不能像某些解釋學家那樣夸大這種影響的力量，仿佛我們必然無條件地屈從于這種影響。因為，人是富有理性的動物，我們在翻譯過程中應當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沖破某些過時落后的傳統(tǒng)，糾正某些錯誤或偏頗的成見，力求正確地理解文本的原有含意。

最后，文本是否具有其固有的意義？這種意義是否會在歷史時間間距、傳統(tǒng)和成見等歷史因素的影響下不斷發(fā)生變化？對于這個問題，我傾向于贊同貝蒂、赫希等解釋學理論家的觀點，而不贊同伽達默爾等哲學解釋學家的觀點。在我看來，盡管歷史時間間距、傳統(tǒng)和成見等歷史因素可能對理解文本的意義發(fā)生重大影響，但不能由此否認文本有其固有的意義，也不能由此得出這種意義會隨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在翻譯或科研的過程中，后人可能對前人的作品作出各種不同的理解，譯出不同的譯文，這些理解或譯文不一定都符合文本的原意或作者的原意，而是后人對前人的作品所作的理解、翻譯，或者是后人對前人的觀點的引伸或評論。應當把文本的原意或作者的原意（一方面）與讀者對文本的理解、翻譯、引伸或評論（另一方面）區(qū)別開。不要把后人對文本的理解、翻譯、引伸或評論，看作文本固有的意義。因為，如果把不同的讀者或譯者對文本的理解、翻譯、引伸或評論都看作文本的真正意義，那么這個文本就不可能有一種統(tǒng)一的、眾所公認的意義。把握文本所固有的原意，需要通過一個深入鉆研的漫長過程，才能逐漸克服歷史時間間距、傳統(tǒng)和成見等歷史因素造成的對理解不良影響。

總之，理解是一個不斷深入、不斷更正的過程，以理解為基礎的翻譯也是一個不斷加深理解、不斷糾正錯誤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地一舉譯出絕對準確無誤、完全“信”于原文的譯本。優(yōu)秀的譯本通常需要經過反復修改才能形成。翻譯質量的提高依賴于對原著的正確理解，而對原著的正確理解又依賴于對原著的研究不斷深入。翻譯和科研這兩種不同類型的工作是緊密相連、相輔相成的，對原著的研究愈加深入，就大大有利于對原著的正確理解，從而形成高度地“信”于原著的優(yōu)秀譯本。

3 “信”是翻譯的客觀性的依據

翻譯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的活動，其中包含譯者的主觀能動性，這是否會使翻譯不可能具有客觀性呢？換個方式提問：作為“信”的基礎的理解活動究竟是主體的一種主觀隨意的認識活動，還是一種有客觀依據的認識活動，對于這個問題，德國圣經史學家布爾特曼（R.Bultmann）作了否定的回答。他認為歷史理解不具有任何客觀性，他明確聲稱從歷史知識中決不可能獲得客觀性。在他看來，如果沒有歷史主體理解歷史現(xiàn)象，歷史現(xiàn)象就不存在，因為只有當歷史事件對歷史主體具有意義時，歷史事件才能變成歷史現(xiàn)象。歷史主體參與到歷史之中，成為歷史的一部分。而且，每一個歷史現(xiàn)象都是多方面的，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對它進行研究。每個理解者可以選擇一個能使他獲得他感興趣的信念的角度加以研究。既然采取哪個角度要由理解者自己選擇，因此不可能排除理解者的主觀因素。與任何科學研究一樣，在歷史研究中也必須高度地發(fā)揮研究者的個性，主體自身的鮮明個性是理解的一個必要條件。

解釋學理論家持與此相反的觀點。貝蒂批駁布爾特曼的上述觀點，認為這種觀點所依據的論據是值得懷疑的。他承認研究者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歷史現(xiàn)象，但不能從研究者觀點的歷史性中得出斷然否定歷史理解的客觀性的結論。他強調對象化于有意義的形式之中的精神是一種客觀存在的東西，因此對精神體現(xiàn)于其中這些有意義的形式的理解必須符合于體現(xiàn)于這些形式之中的精神，這樣才能算是客觀的、正確的理解。他承認在理解過程中不可能達到絕對的、完全的客觀性，但他堅信相對的客觀性是可以達到的。赫希持與貝蒂相類似的觀點，他強調判斷一種理解或者解釋是否正確，這需要以一個客觀標準為依據，這個標準在于對文本的理解或解釋要符合文本作者的原初想法，即作者想在文本中表達的思想。文本作者的想法就是文本的意義，對文本意義的理解或解釋如果符合作者的想法，那么這種理解或解釋就是正確的、客觀的。他強調文本的意義是固定不變的，認為文本意義的不變性是理解或解釋的客觀性和正確性的依據。

貝蒂、赫希對布爾特曼否定歷史理解具有客觀性的批駁是有道理的。不能像布爾特曼那樣認為，沒有歷史主體解釋歷史現(xiàn)象，歷史現(xiàn)象就不存在。事實上，任何一個歷史事件或歷史現(xiàn)象（例如滑鐵盧戰(zhàn)役、十月革命等等）的客觀存在，不以任何人是否知道這一歷史事件或歷史現(xiàn)象為轉移。人們在研究歷史現(xiàn)象時，各有自己的立場和觀點，因此在理解或解釋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滲雜有個人的主觀見解，但不能由此得出斷然否定歷史理解或歷史解釋的客觀性的結論。我們在研究歷史現(xiàn)象時，應當以歷史文獻、歷史文物等客觀事實材料為依據，盡量排除個人成見，力求作出客觀的分析和評論。一般說來，在研究任何一種歷史現(xiàn)象、社會現(xiàn)象以至自然現(xiàn)象時，都應當采取重視客觀依據、排除個人成見的實事求是態(tài)度。我們承認理解過程中的個人因素是不可能完全排除的，因而不可能達到絕對的客觀性。但是，只要認真堅持上述那種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盡量避免主觀片面性，就能達到不同程度的相對的客觀性。

由于翻譯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的活動，譯者在力求“信”于原文這個范圍內具有充分發(fā)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的自由，因此不同的譯者對同一本原著可以譯出不同的譯本。不僅表達方式各有特色，而且對原著的理解也可能出現(xiàn)程度不等的差異。這種情況是可以理解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就提高譯著質量而言，對重要著作出版幾個譯本肯定是有利的，因為后出的譯本可以借鑒于先出的譯本，吸取先出譯本的長處，而避免先出譯本的錯誤。在目前已出版的哲學譯著中，如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黑格爾的《小邏輯》、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等書，都有幾個不同的譯本。一般說來，后出的譯本在翻譯質量上應優(yōu)于先出的譯本，盡管個別情況可能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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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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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degger， M.存在與時間［M］.北京：三聯(lián)書店， 1987.

收稿日期：2006-12-19

【責任編輯 李鳳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