Ｆａｉｒｃｌｏｕｇｈ的話語觀：引進與詮釋

提 要：Fairclough（1989）提出話語的社會理論和話語分析的社會取向，為批判話語分析(CDA)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在早期文獻中，他以系統功能語言學為基礎，分析并揭示話語的社會實踐性。后來， Fairclough （1992， 1995， 1999）發展CDA，指出CDA不僅要揭示話語與權利、意識形態等之間的關系，還要證明，作為意識形態介入和權利斗爭的場所，話語組成并建構社會現實、人際關系、知識和信仰，參與并促進社會和文化變遷。Fairclough提出的話語的三維概念和CDA的三維分析框架體現出語言學和社會學理論的有效結合。對Fairclough 話語觀的理解和詮釋可以增強我們對社會變革的再認識，從而積極地參與到社會生活的變遷之中。

關鍵詞：Fairclough； 批判話語分析；話語觀；詮釋

中圖分類號：H0-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5-0069-4

Fairclough’s Views on Discourse: Introduction and Interpretation

Lin Ya-jun

(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Fairclough (1989) sets out his socially-oriented theory of discourse and discourse analysis. He contributes greatly to the development of Conversational Discourse Analysis (CDA). In his early critical linguistic works， a variety of textual examples are analyzed to illustrate the social practice of discourse by applying systemic-functional grammar. Later， Fairclough (1992， 1995， 1999) explains and elaborates some advances in CDA， showing not only how the analytical framework for investigating language in relation to power and ideology developed， but also how CDA is useful in disclosing the discursive nature of contemporary social and cultural change. As a site of power， of struggle and ideology， discourse constructs social reality， relationships， systems of knowledgeand belief. His three-dimensional conception of discourse and analysis reflects the combination of linguistics and social theories. The understanding and interpretation of CDA can help us further understandsocial reform and enable us to participate in it.

Key words： Fairclough; CDA; views on discourse; interpretation

1 引言

Fairclough是當代批判話語分析(CDA)領域中杰出的代表人物之一。其理論特色是把以語言學為方向的話語分析和與話語相關的社會學理論相結合，提出一種分析框架。這個框架對于社會科學研究，特別是社會變化研究十分合適。Fairclough的主張奠定了他在批判話語分析領域的突出地位，并成為蘭卡斯特學派的社會變革論的代表人物。

“中國正處在社會轉型期，我們可以應用Fairclough提出的語篇的社會性理論來研究相關的政府文件或媒體報道是如何促進中國社會轉型的。研究語篇的商品化與經濟領域的商品化之間相互促進的關系。例如，可以研究《鄧小平文選》中的語篇在推動中國改革開放進程中的作用。”（項蘊華2005：64） 本文旨在引進與詮釋Fairclough的話語理論。

2 Fairclough的話語觀：關于話語的社會理論

2.1 話語概念

Fairclough較早對“話語”和“話語分析”作出比較明確的界定。他指出，“話語是個棘手的概念，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存在如此多的相互沖突和重疊的定義。在語言學中，話語有時用來指書面語言，有時用來指口頭語言。對此，觀點不同，研究的側重點也就不同。另一方面，話語被廣泛地運用到社會理論和分析中，例如，在Foucault的理論中，話語涉及用來建構知識領域和社會實踐領域的不同方式”（Fairclough 1989：3）。由于Fairclough堅持語言學理論與社會學理論相結合，因此他認為話語是語言以口頭和書面形式的運用，是社會實踐的一種形式。話語即為社會實踐（Fairclough1989：15）。

Fairclough的話語觀有兩種含義。第一，話語既是一種表現形式，也是一個行為方式。第二，話語和社會結構之間存在一種辨證關系。一方面，話語由社會結構組成，并受到社會結構的限制；另一方面，話語在社會意義上具有建構性。話語不僅是表現世界的實踐，而且在意義方面說明世界、組織世界、建構世界。社會實踐有著各種方向，如經濟的、政治的、文化的、意識形態的。Fairclough更偏向于政治和意識形態方面的話語實踐。話語作為一種政治實踐，建立、維持和改變權力關系。話語作為意識形態的實踐從權力關系的各種立場建立、培養、維護和改變世界的意義（Fairclough1992：66）。Fairclough的話語觀與社會、意識形態、權力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顯然，它的形成有著社會學和語言學的背景根源。

2.2 話語與社會

Fairclough的話語觀體現出話語的社會性。語言是社會的產物，語言結構和社會結構密不可分。Fairclough反對主流語言學中的“二元論”，堅持認為語言的變體有其自身的社會價值和社會功能。關于話語和社會的關系問題，他贊同Fowler和Kress的觀點。Fowler等人把語言與社會看作一個密不可分的統一體， 他們在《語言與控制》(1979)的序言里寫道，（1）我們每天生成和接觸的語言包含關于現實的具體觀點，不同的說話方式和寫作風格， 表達對經驗世界各領域的不同分析和評價；（2）語篇類型上的變化與社會因素和經濟因素密切相關， 因為語言變體反映和表達社會結構中的差異。語言運用不僅僅是社會結構和過程的結果或反映， 更是這些過程的一部分。語言并不像傳統語言學家聲稱的那樣是人們借以交流思想的透明媒介， 它不僅是一種穩定的社會結構的反映，而且傳播著各種各樣的世界觀， 因而是社會過程的一種不間斷的干預力量。Kress認為，“意義是社會政治關系的產物，語篇則是社會性產物；語言是社會權力、歷史和意識形態的反映，不是一種同質系統”。以此為基礎，他認為，“話語在社會意義上具有建構性，即話語有助于說明、組成并建構社會現實、人際關系及知識和信仰，話語參與并促進社會變遷”（Fairclough 1992：64）。

2.3 話語與意識形態

話語與意識形態之間的關系問題，早在20世紀70年興起的批判語言學（CL）中就有詳細論述。Fowler指出，“意識形態是人們經歷和表述他們與其生存條件的關系的總的方式”。Kress 和Hodge 把意識形態看作一個描述性的概念，既包括歪曲現實的政治態度和理論，又包括科學和形而上學（Kress Hodge 1979：6）。Fairclough的社會理論中的意識形態概念來源于Althusser的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并將意識形態理解為現實（物理世界、社會關系、社會身份）的意義/建構，它被建構到話語實踐的形式/意義的各種維度之中，致力于統治關系的生產、再生產或改變（Fairclough 1992：87）。意識形態介入到話語中，參與話語的社會實踐過程，建立和維持社會意義和社會關系。Fairclough又從反應性角度將意識形態定義為“那些能夠用來建立、保持和改變社會權利、控制和剝削關系的世界某方面的呈現”(Fairclough2003:9)。Fairclough反對把語言形式和意義對立開來，他認為兩者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而且，語言形式的特點在各種層面上都可以獲得意識形態方面的介入。語篇的主觀性決定任何語篇都必須體現意識形態。語篇是在語言外殼下起操縱作用的社會化意識形態。語言只是語篇的形式，意識形態才是語篇的內容。任何一種語義內容都有若干種語言形式可供選擇，而選擇是由意識形態決定的，是在不同語境中不同目的的作用和結果。內容決定形式，意識形態往往決定語言再現形式的選擇（陳中竺 1995：23）。

2.4話語與權力

Fairclough “話語”和“話語分析”概念，在某種程度上歸于Foucault的影響。話語的社會建構性、話語在社會變遷中的功能等觀點以及一些術語都來自于Foucault. Foucault早期的考古學和后期的譜系學方法是對傳統思想史與歷史觀的重大顛覆，對以往的思考方法產生革命性的沖擊，為我們重新認識歷史與現實、個人與社會、權利與話語等關系提供了嶄新的視角（莊琴芳 2007：94）。

Foucault在早期考古研究中，對話語作出了如下解釋。第一，話語具有建構性——話語建構社會，包括建構知識客體、社會主體和自我“形式”，建構社會關系和概念框架；第二，話語具有互文性——任何話語實踐都是由它與其他話語的關系來界定的，并以復雜的方式利用其他話語。對于話語分析，Foucault認為應關注話語在社會主體的建構過程中的作用，社會生活中的客體的產生、變化和再產生的重要意義等。Fairclough采納了Foucault的立場，把話語實踐對于社會身份的影響問題置于以文本為取向的話語分析的中心地位。在Foucault的譜系學研究中，權力是一個核心概念。他提出以下三個主張，對Fairclough尤為重要：（1）權力的話語本性——現代“生物權力”的實踐和技術在很大程度上是話語性的;（2）話語的政治性——權力斗爭發生在話語內外;（3） 社會變化的話語本性——變化著的話語實踐是社會變化的一個重要因素 (Fairclough 1992:55-56)。

Fairclough吸收了Foucault關于話語、權力等的概念和分析方法，但在話語概念和分析對象方面，兩者有著明顯的區別。Foucault認為，話語可以是抽象的，也可以是具體的；Fairclough對話語的概念作了發展，把它應用于具體的文本分析之中。Foucault關注非常特別的話語形式，即人文科學話語，諸如醫學、精神病學、經濟學和語法學；Fairclough則認為批判話語分析須關注對任何種類的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的分析：談話、課堂話語、醫療話語等，從而揭示構成話語的社會力量和利益，介入話語中的權力關系和意識形態，話語在文化和社會變化中的作用等。

2.5 話語和系統功能語言學

Choliaraki和Fairclough在討論批判話語分析的發展前景時指出，“批判話語分析的發展離不開對批判社會科學理論和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的吸收和借鑒，他們把系統功能語言學看作對批判話語分析的補充”（Choliaraki Fairclough 1999:1-2)。Halliday認為，“語言本身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由許多子系統構成的符號系統，一套系統化的意義源泉；語言系統內的每個子系統都有一組可供選擇的項目，每個選項都表達一定的意義，所以對任何一個選項的選擇都是對意義的選擇”（朱永生 嚴世清2002：4）。Fairclough采用Halliday的系統思想來說明選擇即意義，選擇即意識形態意義的體現。他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基礎上，對批判話語分析的意圖、目的、主旨以及分析框架進行了論述。通過對概念功能中的及物系統、人際功能中的情態系統以及語法隱喻等的論述，揭示語言的意識形態的介入和話語的社會實踐性。

3 Fairclough的話語分析觀：話語分析的社會取向

3.1 Fairclough與主流話語分析的比較

Fairclough的理論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吸收、修正并發展起來，自然補充和克服了前期研究的不足。下面我們作一下比較，以便更好地理解Fairclough的理論特點。Fairclough把這些分析方法分成非批判性和批判性兩種 (Fairclough 1992：13-36)。

3.11 非批判性分析

(1)代表人物：英國伯明翰學派Sinclair 和 Coulthard. 特點：課堂話語分析。描述課堂話語的方式，把課堂話語結構分為5個呈遞減序列的單位(級)：課、交往、對答、動議、行為。不足：研究課堂上師生交流模式，未考慮課堂話語的異質性，缺少話語發展變化的社會取向性研究，沒有考慮權利關系如何構成話語實踐。(2)代表人物：美國民俗學方法論者Sacks 和Schegloff. 特點：談話分析。對談話結構的性質提供評價，如話輪轉換、相鄰對、話輪的開啟和結束等。不足：雖然是一種社會學理論，但缺少探討主流社會學關注的問題，如階級、權利或意識形態等概念。(3) 代表人物：美國社會語言學家Labov 和心理學家Fanshel. 特點：早期社會語言學研究方法。研究精神療法訪談，提出話語的異質性，如訪談風格、日常風格、家庭風格。對語言的變異研究開創了語言研究的新領域。不足：靜態地分析異質性話語。語言變體在Labov的研究中被視為靜態產品，只表明使用者的社會身份類型和地位，并沒有表明語言和社會之間的互動作用。(4) 代表人物：Potter 和Wetherel. 特點：將話語分析用作社會心理學的方法，強調說話者的修辭策略。不足：只分析語篇的概念意義，對其社會性重視不夠。

3.12 批判性分析

（1）代表人物：Pêcheux. 特點：結合語言學理論和社會理論，研究書面政治話語，稱為“自動話語分析”。不足：視話語為產品，忽視語篇生成、解釋的過程；重視話語的表義功能，忽視人際功能研究。（2）代表人物：Fowler，Kress和Hodge等。特點：20世紀70年代提出的批判語言學（CL），是對結構主義語言學的反叛。提倡把語言學理論和社會學理論相結合，采用Halliday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分析方法，揭示語言、意識形態、權利之間的關系。不足：片面強調作為產品的文本，忽視產生和解釋文本的過程；強調話語在社會中的作用，忽略話語在社會和文化變化中的異質性和作用；局限于強調詞匯、語法層面的意識形態意義，忽視話語層面的分析；強調書面獨白，忽視口語研究。

3.2 Fairclough話語分析模式的特點

Fariclough提出三維批判話語分析模式，修正、繼承、發展了CL. Fairclough認為，“話語作為社會實踐的語言，具有三維概念：語篇、話語實踐和社會實踐。話語的這一性質要求話語分析也必須是三維的：對語篇語言學進行描述，對語篇與話語實踐過程之間的關系作出闡釋，對話語實踐與社會實踐之間關系作出解釋”（Fairclough 1992：73）。對前兩個維度的研究， Fairclough稱之為非批判性的分析策略；對第三個維度的分析則是Fairclough的特點所在。

由于CDA是對CL的繼承和發展，對兩者分析重疊之處我們這里不再贅述，只是對Fairclough分析的突出側面進行探討。

3.21 互動與控制分析

談話是言語交際雙方互動的結果。參與者成功交際是建立在雙方都遵循社會交往活動中的規則的基礎上的。談話的參與者交替發言是談話話語的顯著特征。Sacks，Schegloff等在談話分析中提出話輪轉換機制。話輪切換的位置叫作轉換關聯位置(TRP)。正確遵循話輪的分配，可以進行有效交際。但有時交際一方違反規則，如未在TRP處交換話輪，即打斷對方的談話或發生交迭，會產生雙方權力上的不平等現象。Fairclough在《語言與權利》中對警察（P）與目擊者（W）的談話進行了分析。他指出，P不時打斷W的話語的真正目的不是有話要說，而是為了實施權利的控制。P對W的控制還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P提問和回答W問題的話語長度縮短至短語或詞，表明P的不耐煩和不禮貌。其次，話題分配的不均勻和問題類型的選擇同樣可以產生交際雙方社會等級關系。P通過提問引入話題，W處于被動地位。P通過提出封閉性問題控制和主導談話的內容和節奏（Fairclough1989：15）。文中舉例表明警察的強勢狀態以及權利、意識形態在話語中的實施和隱藏的現象。Fairclough進而說明談話中的互動和控制可以建立不同的社會關系和體系。

3.22 話語參與社會變遷的實踐分析

Fairclough在《語言與社會變遷》中對話語的互文性和異質性進行了闡述，在更廣泛的社會和文化變化中揭示其產生的根源及意識形態意義。他指出，傳統診斷話語類型如同上述的P與W的談話方式。醫生（D）通過話語建構社會身份類型和醫療科學聲音，即醫患之間在職業地位和知識方面的等級關系。當代診療話語，不同于傳統診斷話語，在形式上介于傳統診斷話語和協商話語之間，具有“小組療法”的會話特征（辛斌2005：155）。醫生D通常并不著意控制話題和話輪，而是給病人P充分的說話機會來傾訴病痛和煩惱。話題由D和P共同控制。D對P提出的問題作出及時和同情的回應，并提出相應的問題，D試圖行駛控制權，但是通過使用情態話語標記削弱自己話語的權威性（Fairclough1992：139-149）。Fairclough通過對不同話語類型的批判性分析揭示當代醫學領域及其他領域話語的變化所體現出的文化價值和社會關系的轉變，即從明顯權威性和專業知識的“自我身份”的結構轉向和諧平等的社會關系和價值觀。

4 結束語

話語作為社會實踐的語言，不僅反映和描述，而且建構社會實體和社會關系。話語是人們生活方式和文化習慣的根源，同時也影響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習慣，并且建構社會和參與社會變革。Fairclough的話語觀和分析模式具有一定的應用價值和現實意義。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社會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社會制度的不斷完善，和諧社會的建立和發展，意味著社會生活領域如教育、健康醫療和藝術等部門都須要重新建構和重新認識。另外，我們也要認識到世界問題的復雜性和多樣性。西方霸權勢力和對中國的偏見與歧視在話語實踐中顯現出來。采用Fairclough的批判話語分析模式，使我們能夠加強對社會現實和變化的再認識，從而積極參與到社會生活的實踐和變遷之中。

參考文獻

陳中竺. 批評語言學述評［J］. 外語教學與研究，1995(1).

項蘊華.語篇分析視角的再思考［J］. 外語學刊，2005(2)

辛 斌. 批評語言學：理論與應用［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5.

朱永生嚴世清. 系統功能語言學多維思考［M］.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

莊琴芳. ?？潞蟋F代話語觀與中國話語建構［J］.外語學刊，2007(5).

Chouliaraki， L. and N. Fairclough. Discourse in Late Modernity: Rethinking Critical DiscourseAnalysis ［M］. 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1999.

Fairclough， N. Language and Power ［M］. London: Routledge， 1989.

Fairclough， N. Discourse and Social Change［M］. Cambridge/Oxford: Polity Press， 1992.

Fairclough， N.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The Critical Study of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95.

Fairclough， N. Analysing Discourse: Textual Analysis for Social Research ［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3.

Fowler， R.， B. Hodge， G. Kress T. Trew. Language and Control ［M］. London. Routledge， 1979.

Halliday， M. A. K.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

Labov， W. D. Fanshel. Therapeutic Discourse: Psychotheraphy as Conversation ［M］.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77.

收稿日期：2007-07-11

【責任編輯 鄭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