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學的動態開放性簡論

編者按：不同語言之間的翻譯是一種語言間性、文化間性行為。研究翻譯行為的翻譯學不能不考慮這一因素。黃振定先生敏銳地抓住“動態開放性”這一關鍵，如果持續探索，或許會給翻譯學帶來革命性的變化。胡安江、孫廣治從文化間性出發，研究翻譯理論和策略；蘇奕華則運用系統功能語言學三大元語言功能探討翻譯學問題。三位學者從兩個不同方面佐證黃振定先生的相關設想。學科不僅需要理論建構，而且需要實證，趙速梅、魏瑾和王君三位老師的文章就屬于后者。

提 要：翻譯學既是一種以動態開放性為主， 又不乏穩定性的理論體系。本文密切聯系當前國內翻譯理論，闡明翻譯學的演進，在繼承中發展在發展中繼承的雙重原則以及理論和實踐的雙重動因。這對于如何繼承和創新理論，緊密結合并推動新實踐，具有啟發意義。

關鍵詞：翻譯學；動態開放性；穩定性；繼承與發展；理論和實踐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5-0089-4

A Remark on the Dynamic Opening of Translatology

Huang Zhen-ding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China)

Translatology is a dynamic and open theoretical system with fair stability. By relating to present domestic translation theories and practice， this paper formulates an ever-evolving nature for translatology， The paper highlights translatology’s double principles of 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and its double agents of theory and practice， which are supposed to be significant to theoretical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and to a close appropriationand advancement of new practice.

Key words： translatology; dynamics and opening; stability; 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theory and practice

1 引言

翻譯學（translatology）以人類的語言翻譯活動為研究對象，源起于人們對自身翻譯活動的經驗認識，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如今已逐漸形成系統、獨立的學科體系。

翻譯學從屬于語言學，是一門開放的人文學科，具有主觀性和動態開放性的特點。由于翻譯學的研究對象是特殊的雙語轉換活動（包括語內翻譯和語際翻譯），受思維異同、雙語異同、文化異同等因素制約，其主觀性和動態開放性比一般語言活動要小，客觀性和穩定性較大。本文旨在說明翻譯學是不斷演進的，這種演進遵循繼承與發展的雙重原則，并具有實踐和理論的雙重動因。

2 翻譯學的不斷演進

翻譯學形成后，仍然呈動態開放、不斷演進狀態。曾有人嘲笑，翻譯學是個“未圓且難圓之夢”，這很自然，理論、學科的發展無法一勞永逸或一蹴而就。傳統數學、物理學、化學等自然科學正在發生日新月異的發展變化，這是普遍現象，像語言學、翻譯學這樣的人文學科也不例外。較之語言學及其他人文學科，翻譯學有較大的客觀性和穩定性，因此可以說，翻譯學是一個以動態性為主，又不乏穩定性的體系：翻譯學以動態、開放的形式存在，既不存在唯一確定的體系，又已經開始有公認、成熟的體系性的理論構建。隨著實踐的成熟和發展，在翻譯理論家群體及其優秀人物的共同努力下，翻譯學的理論體系呈現出比較鮮明的總體性和階段性發展趨勢。

階段性總結是一種歷史回顧。例如，譚載喜在國內率先出版《西方翻譯簡史》，馬祖毅也發表了巨著《中國翻譯簡史》，對翻譯實踐和理論進行比較全面細致的梳理。陳福康的《中國譯學理論史稿》比較全面地整理了中國歷史上大量的翻譯論說，并一一點評。國外典型的理論總結如《當代翻譯理論》（Contemporary Translation Theories），重在對西方當代翻譯理論作出演進式評論，《翻譯學：藝術論與科學論的統一》按照文藝美學藝術論與語言學、科學論矛盾統一的線索，對中外翻譯理論史作簡要邏輯規整。（黃振定1998：1-101）此外，該書還簡略評述黃龍的《翻譯學》(1988)、劉宓慶的《現代翻譯理論》(1990)、奈達的《翻譯科學探索》 （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1964）。通過對這三部翻譯學專著的研究，我們發現它們之間的異同和互參，進而指出，“……三者的異同互參，也正是翻譯學理論體系穩定性與開放性矛盾統一的重要方面。就是說，理論體系的這一特征，首先不允許任何的唯我獨尊，任何開放的體系都必然能夠寬容其他體系的存在；當然這種寬容是有限度的，即所有并存的體系都應該是基本合格的”(黃振定1998:219) 。

無論如何，史至如今，“翻譯學”已成共識，新的“翻譯學”，如譚載喜的《翻譯學》（2000）、許鈞的《翻譯論》（2003）、呂俊和侯向群的《翻譯學——一個建構主義的視角》（2006）等，都為我們樹立了構建翻譯學體系的榜樣。歷史將證明，它們具有一定公認的理論體系價值，即具有一定的歷史地位和歷史穩定性。更重要的是，它們與翻譯理論史、黃龍等人的翻譯學體系或“亞”翻譯學體系之間，以及它們相互之間的繼承、演進關系不容否認。而這樣的關系究竟具體表現如何，或者說翻譯理論史究竟呈現怎樣的總體性、階段性，則又是一部翻譯理論史專著的任務了。我們只需就此說明，翻譯學是不斷演進的，是一種以動態性為主又不乏穩定性的理論體系。

3 繼承與發展的雙重原則

繼承與發展是普遍的辯證規律，任何偏廢都欠妥。前一段，譯界好像有一種只講發展不要繼承的傾向，過分強調“創新”，取消“忠實”原則，甚至提出理論可以并且應該只“描寫現象”，理由是西方也是盛行“描寫”的方法。殊不知，西方人的“描寫”其實也要總結規律或規則，并提出指導性原則。純客觀的、不起導向作用的“描寫”實際上不存在。慎重的思考會發現，那樣的觀點難免導致從根本上否認理論的作用和意義，甚至否認翻譯學。這可能帶來的危險是，在理論上回到上個世紀末要不要或有沒有“翻譯學”的爭論，在實踐上則回到更早的純“藝術”論或“胡譯”、“亂譯”的主張。

“描寫”論并不是單純地描寫現象——如果真能如此單純，那也是“只見現象不知本質”，而且我們應該承認其積極意義：至少“矯枉過正”，它們的偏頗或極端是對“絕對忠實”論和翻譯即“復制”觀的有力打擊。“描寫”論對傳統的挑戰值得人們反思。

深入具體地去看他們的實際理論或這些學者的全部真實思想，便不難發現他們更多的積極貢獻。一句話，他們的理論也不外乎包含著對傳統的繼承和發展——恰如我們在他們所奉行的西方解構主義那里看到的解構“邏各斯”的情況。（黃振定2007）這里也無法細論他們的具體繼承和發展，只能一般性地指出，如“超越”論、“多元標準”論、取消“忠實”、“翻譯即順應、即變譯”等，不僅以極端的形式凸現了翻譯“忠實”原則在實施中的相對性，而且揭示了這種相對性所反映的翻譯的主觀性、目的性、接受性、文化因素、文體差別等特性。而這些也的確是傳統重視不夠，甚至忽略的東西。翻譯“如翻錦被兩面俱華”，“譯司湯達還他司湯達”，“譯雪萊使自己變成雪萊”等觀點，就是我國過去譯論中絕對忠實觀的典型。盡管也早有人對這些說法提出過批評，如錢鐘書著名的“化”——“訛”論（黃振定1998:30－35），但畢竟沒能像今天那樣深入細致地分析探究。

這樣去解讀“描寫”論等翻譯理論，肯定其在對傳統的反叛中包含的積極繼承和發展（也許是不自覺的），應該是正當合理的（至少是一種“解釋學”式的解讀）。以此，既可以教戒讀者，避免發生“誤讀”，同時也可提醒大家：傳統無法徹底打破，切莫人為地走極端。

所幸的是，我們的確在不少學者那里看到了克服極端、回歸傳統（當然頗有新意）的努力。典型觀點，如“我們深信，未來的翻譯研究走向必然是語言分析和文化/社會批判的結合，未來的翻譯研究方法必定是跨學科的綜合性研究，未來的翻譯實踐也因此而更加理性、更加精密、更加近真、更加優美”(王東風 2007：9)。 這似乎是說，中外翻譯研究早在“文化轉向”以來就走向“跨學科的綜合性”了。

自上世紀末以來，我國的翻譯理論研究一直熱鬧非凡，在廣度和深度兩方面不斷拓展，這既是翻譯實踐發展的要求，也是翻譯理論本身演進的必然。同時，種種新觀點、新言論的出現往往與傳統理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仍舊是圍繞著那些古老的話題，如翻譯的性質、標準、目的與功能、譯者與原作者和讀者的關系、翻譯與文化，或所謂“信”或“忠實”、主體性、直譯意譯、異化歸化之類。老問題新視角，新結論有因襲，在繼承中發展，在發展中繼承。理論的歷史一貫如此，人文學科的理論史尤然。

4 實踐和理論的雙重動因

翻譯學的演進有著實踐和理論的雙重動因，這應該是勿庸置疑的。問題是，該如何具體看待雙重動因。確切地說，作為翻譯理論工作者，我們的翻譯學構建應當怎樣既繼承和創新理論，又緊密切合并推動新的實踐。

一般而論，要作到這“既……又”，當然全靠我們既通曉已有理論，又把握當今的豐富實踐——不僅是其現象表現，而且應該深入其精髓和實質，為此甚至還須要熟悉以往的實踐以及今后的發展趨勢。

古羅馬共和國晚期的西塞羅說過，“我不是作為解釋員，而是作為演說家進行翻譯的……不是字當句對，而是保留語言的總的風格和力量”（譚載喜 2000：23）。這是他在前人和自己實踐的基礎上發表的翻譯主張，其主旨是一種文藝美學觀，強調要講究譯品的語言、修辭和文采。中國譯論史上魯迅與瞿秋白之爭：兩人都反對趙景深的“寧順而不信”，主張“寧信而不順”；但魯迅說的是翻譯“必須有異國情調，就是所謂洋氣”，既要輸入新的思想和內容，也要輸入新的表現法和風格，特別是要借助外國文法以改造中國古語文；瞿秋白也同意翻譯必須輸入新的表現法，即采用直譯法，并且借此“使中國現代文更加精密、清楚和豐富”，可他所說的直譯，卻是“應當用中國人口頭上可以講得出來的白話來寫”，堅決反對“要死不活”的洋腔。對于這樣的兩種觀點，我們曾作細致分析，認為“魯迅和瞿秋白的翻譯觀，前者著重于信與順的矛盾及其歷史地解決、原文本位及對原文內容和形式的全面吸收與消化（批判與揚棄）；后者著重于信與順的統一及其創造性地實現、譯文本位及原文內容與形式的全面中國大眾化。二者基于同樣的對翻譯本質的洞悉而殊途同歸，或可以綜合為一套較為完備、科學的譯論” (黃振定1998:23-24) 。

如今，取消“忠實”的反傳統者有之，反對他們的又何嘗乏人？《中國翻譯》2006年第5期載文《論以忠實為取向的翻譯標準——兼論嚴復的“信達雅”》，明確指出“以忠實為取向的翻譯標準永遠不會過時”，“要求譯者放棄翻譯忠實標準的主張缺乏真正的理論依據”；2006年第6期又有《從“忠實于源文本”到“對源語文化負責”：也談翻譯規范的重構》一文，作者認為，“通過對‘忠實’的嚴厲批判而勃然興起的‘譯者中心’翻譯觀不僅在理論上難以自圓其說”，“不足以成為新規范的基礎”，并提出可以將注意力轉向源語文化，“強調譯者對譯出語的文學或智力傳統負有義務和責任，要求在翻譯過程中尊重源語文化作為獨立的意義生成體系，享有對源文的最終解讀權”。該刊還在2007年第3期扉頁的“本期聚焦”中指出，“新華社對外部專家王平興闡述了中英翻譯中的‘近似對應’和‘偽對應’問題，提出在對外新聞翻譯與寫作中關注語境和目的語讀者接受效果，追求‘近似對應’的重要性”。

上述翻譯理論大致反映了當今翻譯實踐狀況。顯而易見，只要尊重事實，實事求是，不盲目，不主觀，不片面，不盲從，誰都不能說“忠實”的翻譯標準過時。

我們欣喜地看到，譯界同人正在努力地工作，他們基于自己對歷史和現有翻譯理論的掌握以及對歷史和當今翻譯實踐的理解，盡量實事求是、科學合理地從不同角度、不同方面展示當代翻譯理論和實踐的風貌。這無疑是當今新理論、新實踐有力地推動翻譯學發展的證明。

5 結束語

翻譯學的動態開放性主要體現于多家理論的并存和競爭，以及任何單一體系的非絕對性和整個翻譯學建設的不斷推進；同時，其中根本性或一般原理原則又總是相對比較穩定，因為它們反映的是翻譯實踐的根本性質和普遍規律，具有寬泛的適用性和相對不變性。然而，其相對不變性正意味著留有變動的余地，一般原理的寬泛的適用性，即其實踐指導的靈活性，也是動態開放性的表現。相對來說，那些較具體的理論內容和觀點則更具有開放性和靈活變動性，特別是翻譯的方法、目的、標準、評價、條件等等。這些因素直接涉及翻譯實踐，所以既細微多樣，又難以窮盡和絕對確定，只能作大概的靈活描述。這些具體的方面盡管比較靈活開放，作為一定實踐規律的總結具有相對穩定性。

這樣一種觀點的實際意義，對于翻譯理論工作者來說，無疑就是，既要積極、科學合理地致力于翻譯學理論或體系的建構，又要真誠虛心地領會和批判地吸收已有的理論，同時還要密切關注翻譯實踐的狀況。對于一般翻譯工作者來說，了解翻譯學的動態性與穩定性的統一，能夠更好地博采眾家之說，既能推出優秀譯作，又能在自己的翻譯實踐中不斷有所創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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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3-20

【責任編輯 鄭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