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差異及其對翻譯的影響

提 要：對運動事件的研究是認知語言學的一個重要課題，而“移動”又是運動事件的核心概念，其詞匯化形式是移動動詞。大多數移動動詞不僅表示“移動”，還包含“移動方式”、“移動原因”和“移動路徑”等信息，不同語言的移動動詞表現出不同的詞匯化模式。本文主要探討英漢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差異及其對翻譯的影響。

關鍵詞：移動動詞; 運動事件; 詞匯化模式; 翻譯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6-0109-4

Variations of the Lexicalization Patterns of Motion Verbs in English and

Chinese and Its Influence on Translation

LiXu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1，China）

The study of motion events is an important subject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 while “motion” is a core concept in motion events， with motion verbs as its lexicalized form. But most motion verbs do not just express the meaning of “move”; they usually incorporate “manner， cause， or path of motion”， and different languages have different lexicalization patterns of motion verbs. This paper mainly discusses variations of the lexicalization patterns existing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motion verbs and its influence on translation.

Key words：motion verb；motion events；lexicalization patterns; translation

1 引言

意義和形式的匹配歷來是語言學的重要研究內容。用各類詞匯形式（包括詞、語素、詞組）表達意義或概念的過程叫做詞匯化(lexicalization)。對于同一個語義范疇， 如運動事件，不同的語言所采取的詞匯化模式也可能會有所不同（嚴辰松 1998）。本文擬用Talmy的運動事件框架及詞匯化模式類型理論，對比英漢移動動詞，找出它們之間詞匯化模式的共性和差異，并討論移動動詞詞匯化模式差異對翻譯的影響。

2 Talmy的運動事件框架及詞匯化模式類型

Talmy（2000， VⅡ：21-137）的運動事件框架，包括四個要素：移動主體(Figure)、參照物(Ground)、移動(Motion)和路徑(Path)。移動主體是相對于另一個物體（即參照物）而運動的物體；參照物是移動主體移動的參照物。移動指運動本身；路徑指物體運動時的路線或方向。移動和路徑是運動事件的主要次事件，是運動事件范疇必定包含的語義次范疇。除了這兩個主要次事件外，運動事件還可能有其他次事件，其中最常見的是：方式(Manner)或原因(Cause)，它們是運動事件附帶的特征。所有這些語義成分都可體現在語言表達中，其中移動主體和參照物通常由名詞性成分來體現，而其他語義成分：移動、路徑、方式和原因，則主要由動詞，尤其是移動動詞，及其附屬成分來體現，即通過詞匯化的過程由動詞來體現。例如：

① a. The pencil rolled off the table.

b. The pencil blew off the table.

② a. 鉛筆滾下了桌子。

b. 餐巾吹到了地上。

在①的兩例中，pencil是移動主體；table是參照物；off是物體運動的路徑；①a中的roll除表示移動外，還表示移動方式；①b中的blew除表示移動外，還表示移動原因。同樣，在例②a中，“鉛筆”是移動主體；“桌子”是參照物；“下”是物體運動的路徑；“滾”除表示移動外，還表示移動方式。在例②b中，“餐巾”是移動主體；“地”是參照物；“吹”既表示移動，也表示移動原因；“到”表示路徑。

以上例子表明，動詞除表達移動含義外，還可能同時包含其他語義范疇，如移動的路徑、方式或原因，甚至移動主體或參照物等。因此，動詞的語義內容可能體現為：［Motion + Manner/Cause］， ［Motion + Path］，［Motion +Figure］， ［Motion +Ground］等幾種語義包容形式。Talmy（1985，2000）指出，不同語言在表達運動事件范疇的主要成分——移動動詞時，使用不同的詞匯化模式。他指出三種主要的詞匯化模式，第一種模式：［Motion + Manner/Cause］，即動詞除表達移動本身外，還表達方式或原因，如run，walk，float等，此類移動動詞通常稱為方式動詞。在這種模式的語言中，路徑通常由動詞的附加語，即介詞、副詞等小品詞表達。屬于這種模式的語言被稱為“方式語言”。大多數印歐語言（羅馬語除外）屬于第一種模式，英語是最佳典型。第二種模式：［Motion + Path］，動詞既表達移動本身，又表達路徑，如enter，cross等，這樣的移動動詞通常被稱為路徑動詞。在這種模式的語言中，方式通常由狀語等附屬成分表達，或省略不表達。屬于這種模式的語言被稱為“路徑語言”（path language）。西班牙語是第二種模式的典型語言，屬于此種模式的語言還有法語、羅馬語、日語、韓語等。第三種模式：［Motion +Figure］，動詞除表達移動本身外，還表達移動的主體，如：spit，rain等。這種模式的語言被稱為“移動主體語言”。第三種模式的語言相對較少，如Atsugewi和Navaho語。Tamly認為漢語和英語屬于第一種模式。然而，漢語究竟是否屬于第一種模式？漢語和英語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有何共性和差異？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我們根據這幾種模式，對英漢移動動詞進行分析和對比。

3 英漢移動動詞詞匯化模式對比

3.1 英漢［移動+方式/原因］動詞①

英語擁有豐富的方式移動動詞，例如：快速的移動：burst， dart， plunge， race， rush， skitter， scud， sprint等；悠閑的移動：loiter， stroll， saunter等；平滑的移動：brush， glide， slide， slip等；鬼鬼祟祟的移動： sneak， slink， skulk， stalk等；各種方式的“走”：march， plod， stamp， step， stride， strut， tiptoe， tramp， limp， hobble， dodder， stagger， shuffle， stumble， trip等；各種方式的“爬”：climb， clamber， crawl， creep， scramble， slither等；各種方式的“跳”：jump， hop， leap， spring，bounce等。漢語中表示快速的移動：跑，沖，竄，奔，掠等;悠閑的移動：逛，溜達等；平滑的移動：滑等；鬼鬼祟祟的移動：溜等；各種方式的“走”：邁，蹣跚等；表示“爬”的詞：爬等；表示“跳”的詞：跳，竄，越等。英、漢的方式移動動詞都比較豐富，但英語此類動詞似乎更多一些，漢語有時采取分析法表達，例如：走用“動詞+副詞”的形式：stumble跌跌絆絆地走， tiptoe踮著腳尖走， strut 大搖大擺地走， hop單腳跳。

有一些類型的英語方式移動動詞在漢語中沒有對應詞，漢語需要用短語來表達。例如，英語中表示交通方式的動詞：drive， fly等，見例③：

③ a. I drive to work everyday.(我每天開車去上班。)

b. I flew to Hawaii last Month. （上個月我坐飛機去了夏威夷。）

再例如，英語中表示“移動時伴有聲音”詞：roar， whistle等，見例④：

④ a. The truck roared across the town.. (卡車轟鳴著穿過小鎮。)

b. The bullet whistled into the room. （子彈嗖地進了房間。）

由此可見，對于同一種語義范疇，英語用一個詞表達，而漢語有時要用短語（副詞狀語+動詞）來表達。在表示移動方式時，英語傾向于用一個詞來表達（綜合型表達法），而漢語使用分析型表達法的情況較多，這方面，漢語的詞匯化程度沒有英語高。

3.2 英漢［移動+路徑］動詞

雖然方式移動動詞在英語移動動詞中占多數，但英語也有少量包含“路徑”的移動動詞，即路徑移動動詞（motion verbs of path）。例如：(a) ［Move +In/Out］: enter， exit；(b) ［Move +Up/Down］: ascend， descend， rise， fall；(c) ［Move +Forward/Backward］: advance， proceed， approach；(d) ［Move +To/Away From the speaker］: arrive， depart， leave， return；(e) ［Move +Together/ Apart］: join， converge， separate， part；(f) ［Move + After］: follow；(g) ［Move + Past］: pass；(h) ［Move +Around］: circle；(i) ［Move +Above/Through］: cross等。

漢語中此類動詞有（對應上述各范疇）：(a) 進、出 (b) 上，下，升，降，落，掉，滴；(c) 進，退，撤，前進，后退，撤退； (d) 到，回，到達，抵達，離開；(e) 湊，圍，聚，散；(f) 跟，跟蹤；(g) 過，經過；(h) 環繞；(i) 通過，穿過，穿越等。

初步比較，似乎英語和漢語的路徑移動動詞數目相當，但有幾點需要注意。首先，此類動詞在兩種語言中的使用頻率不同。英語在表達運動事件范疇時（尤其是在含有移動方式次范疇時），傾向于使用方式移動動詞，而較少使用路徑移動動詞（Talmy 2000， Vol.Ⅱ:52-53）。例如，下面⑤a比較自然，而⑤b就比較別扭：

⑤ a. The rock slid past our tent.

*b. The rock passed our tent in sliding.

漢語則兩者都可，并未明顯表現出傾向于哪一種。例如：

⑥ a. 火車急弛著。（ The train is running fast /speeding/racing.）

b. 火車快速前進著。(*The train is advancing fast.)

其次，漢語的路徑移動動詞與方式移動動詞可共同運用于運動事件的表達中，例如：

⑦ a. 同時，房外樓梯上腳步聲音響了，帶哭帶嚷的青年婦人奔進房來。

b. 然后，也不等少奶奶的回答，他突然放下手，大踏步跑出去了。

［方式動詞+路徑動詞］在漢語運動事件的表達中很常見。雖然漢語界對于這樣使用的路徑動詞到底是主要動詞還是趨向動詞還沒有定論，但卻不能改變它們作為路徑動詞的本質。這說明漢語路徑動詞與英語路徑動詞的本質不同，漢語使用路徑動詞的情況較多。

漢語也經常用［路徑移動動詞+ 副詞狀語］的形式來表達運動事件，如上文例④。此外，［移動+路徑］也是常見的漢語移動動詞詞匯化模式。

3.3 英漢 ［移動+移動主體］ 動詞及其他類型

移動動詞的第三種詞匯化模式［移動+移動主體］主要表現在Atsugewi語中，這種語言有大量的移動動詞詞根表示各種各樣物體的運動。英語不屬于這種模式，但也有少數此類動詞。例如：rain指的是雨的運動， spit指唾液、口水或痰的運動，例如：

⑧ a. It rained in through the bedroom window.

b. I spat into the cuspidor.

古漢語中有類似用法，如：天雨雪，武臥嚙雪（《漢書#8226;蘇武傳》），現代漢語中“下雨、下雪、 吐痰（口水）”屬于動詞詞組，而不是詞。

另外，英語中還存在少量其他模式的動詞，例如：

［移動+路徑+參照物］， 如：box， shelve等，見例⑨。

⑨ a. I shelved the books.（Move... onto a shelf）

b. I boxed the apples. (Move... into a box)

［移動+移動主體+路徑］，如：powder， scale，見例⑩。

⑩ a. She powdered her nose.(Move facial powder onto)

b. I scaled the fish. (Move the scales off)

英語中這幾種模式的動詞主要是由名詞轉化而來的，如to mine the gold (Move out of the mine)， to bulletin the news (Put on the bulletin)等。名詞動用形式在古漢語中比較常見，如：匣而藏之，未嘗啟封（《列子#8226;湯問》），放在匣中，現代漢語用分析型表達法的情況比較多，例如：shelve，放在書架上；box，放進盒子里。

通過對比分析，我們發現，英漢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存在一些共性。例如，英語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以第一種模式為主，即表達［移動+方式］的模式，所以英語的方式移動動詞豐富，而且使用頻繁。與英語一樣，漢語也具有較豐富的方式移動動詞。

但是相比之下，它們之間的差異大于共性。首先，漢語的方式移動動詞略不及英語豐富。在表達事物運動的某些方式時，英語動詞可以同時表達移動和方式，而現代漢語很少有這樣的動詞，一般用分析型表達。

其次，英語的路徑移動動詞數量相對較少，在表達運動事件時也不如方式移動動詞使用頻繁。與英語不同，漢語的路徑移動動詞較為豐富，使用也比較頻繁，使用時往往會和表達方式的副詞狀語共同出現。

另外，英語中還存在第三種模式（［移動+移動主體］）及其他一些模式的移動動詞，而現代漢語中少見；對于這些動詞，漢語多用分析型表達，這說明漢語移動動詞的詞匯化形式沒有英語豐富。

4 詞匯化模式差異對翻譯的影響

不同語言之間表達運動事件的動詞的詞匯化模式差異往往使翻譯者在處理這一問題時陷入困境。例如，要把方式語言（如英語）的方式動詞按字面意思翻譯到路徑語言（如西班牙語）時，就需要添加額外的表達，這樣容易使譯文顯得累贅。Slobin(1996)曾分析和研究英語和西班牙語之間存在的此類翻譯難題。他的研究表明，對于把英語翻譯成西班牙語的翻譯者來說，最大的難題就是如何處理英語原文中包含在動詞中的方式信息，因為西班牙語移動動詞的主要詞匯化模式是路徑模式，運動事件的方式往往被忽略。Slobin的研究發現，翻譯者所采取的措施往往是，要么用添加狀語的辦法來表達原文包含在動詞中的方式信息，要么干脆忽略原文中的方式信息。兩種處理方法都有其不足：前者使得譯文累贅，后者因為缺失了原文的方式信息而使譯文有失生動。

對比英漢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表現后，我們發現漢語表示方式的移動動詞也不如英語豐富，所以譯者在把英文翻譯成中文時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即如何處理原文表達在動詞中的方式信息。

我們來看Oliver Twister的幾例譯文：

(11)a. Mr. Bumble walked on with long strides; little Oliver， firmly grasping his gold-laced cuff， trotted beside him.

邦布爾先生大步流星地走著，小奧立弗緊緊抓住他的金邊袖口，一溜小跑地走在旁邊。

b. So， without noticing the word of command， he jogged onward.

因此，他沒有聽見這道命令，依然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c. After a good deal of thinking to no particular purpose， he changed his little bundle over to the other shoulder， and trudged on.

奧立弗想了好半天仍不得要領，便把小包袱換換肩，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前走。

d. He remembered to have seen the wagons， as they went out， toiling up the hill.

他想起往常出門曾看到運貨的馬車吃力地往那邊小山開去，就選了這一條路。

通過對比可見，譯者采取的都是添加副詞狀語的辦法來表達原文包含在動詞中的方式信息。在英漢翻譯中，大多數譯者會采取這種辦法以保留原文生動的方式信息。同樣，這種方法所造成的弊端也不可避免，那就是譯文不如原文精煉，而且過分突顯了原文暗含在動詞中的方式信息。

譯者有時也會采取另一種辦法，即忽略原文動詞中的部分方式信息，僅用表籠統方式的漢語動詞來代替原文表具體方式的動詞。如Treasure Island中譯文：

(12)a. All the time he was jerking out these phrases he was stumping up and down the tavern on his crutch.

在他急切地講這一番話的時候，他一直架著拐杖在小酒館里跳來跳去.

b. The squire， at this， would turn away and march up and down the deck， chin in air.

一聽到這個，鄉紳就會背過臉去，在甲板上走來走去，下巴翹上了天。

c. The captain was too bright to be in the way. He whipped out of sight in a moment， leaving Silver to arrange the party; and I fancy it was as well he did so.

船長太明智了，決不礙他們的事。他一轉眼就走開了，留下了西爾弗他們，由西爾弗來安排；我想他這樣做也好。

d. With all this in our minds， we waded ashore as fast as we could， leaving behind us the poor jolly-boat， and a good half of all our powder and provisions.

我們帶著所有這些想法，盡快地向岸上跑去，身后撇下了那只可憐的劃子，還有一大半的彈藥和給養。

原文動詞所包含的方式信息都比較具體，如stump，“重重地走”，march，“行軍似地走”，whip，“快速地移動”， wade，“涉水而行”，漢語缺少對應的動詞，在相應的譯文中譯者都以表籠統方式的動詞來翻譯，忽略包含在原文動詞中的具體的方式信息。因為有上下文的襯托，即使省略這些信息，也不影響譯文的質量和對原文效果的傳達，這樣也還不失為好的辦法。

總之，語際間動詞詞匯化模式的差異給譯者帶來難題，使譯者陷入兩難境地。如何既能完整傳達原文信息又能使譯文精煉而不累贅，既需要譯者的技巧，也需要譯者根據不同的上下文和翻譯目的做出合理抉擇。

5 結束語

Talmy的運動事件框架及詞匯化模式，為描述運動事件和分析移動動詞以及進行跨語言對比，提供了概括、簡約的方法。本文運用該理論討論英漢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差異及其對翻譯的影響，該研究對語言教學也頗具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此外，本課題仍有很多值得進一步探討的地方，例如：造成英漢移動動詞詞匯化模式差異的語言及認知原因，漢語移動動詞詞匯化模式的歷時變化，等等。這些都是筆者以及有興趣的讀者今后可以研究的方向。

注釋

①由于［移動+原因］動詞多表達致使意義，如：push， throw，推，扔，等，主要歸入致使語義范疇，所以我們這里主要討論［移動+方式］動詞。

參考文獻

嚴辰松.運動事件的詞匯化模式——英漢比較研究［J］. 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 1998(6).

Chu， C. Event Conceptualization and Grammatical Realization: The Case of Motion in Mandarin Chinese［D］.Unpublished Doctoral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Hawaii， 2004.

Slobin， D. Two Ways to Travel: Verbs of Motion in English and Spanish［A］. In M.Shibatani and S. Thompson (eds.)，Grammatical Constructions: Their Form and Meaning［C］.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Talmy， Leonard.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M］. Volume I Ⅱ. Cambridge: MIT Press， 2000.

收稿日期：2008-04-12

【責任編輯 李洪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