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美國憲法中的情態系統

編者按：功能是多維度研究語言的一個重要方面。近年來，國內外語界，尤其是英語界，將太多精力集中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引進和詮釋上。本刊不否認這一功能語言學理論的重要價值，但是有價值的功能語言學理論還有很多，同樣須要關注和研究。就系統功能語言學而言，在引進的同時，須要從不同維度實現本土化和創新。本期刊發施光、辛斌和李詩芳三位先生的兩篇文章。施光與辛斌先生合作的《試析美國憲法中的情態系統》同時運用系統功能語言學的情態系統理論和法律語言學來分析立法語言的理論，分析美國憲法中的情態系統，進而揭示人的權利、義務、禁止等重要維度。李詩芳博士《中文刑事判決書語體的人際意義研究》以活生生的中文刑事判決書語體為分析對象，驗證、修正系統功能語言學中的人際意義理論。顯然，兩篇文章的作者不局限于引進國外理論的作法，值得稱道。

提 要：本文運用系統功能語言學有關情態系統的理論和法律語言學有關立法語言的理論分析美國憲法的情態系統，發現在美國憲法中，主要出現情態動詞、情態形容詞(被動詞組)這兩類表示義務與意愿的情態表達式，幾乎沒有出現情態附加成分、情態名物化結構和情態隱喻等情態表達式。所選用的情態表達式有助于實現明確權利、義務，對適用對象作出規約、許可、授權、禁止等功能。

關鍵詞：情態系統；系統功能語言學；美國憲法；法律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H0-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2-0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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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the Modality System in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

Shi Guang Xin Bin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7， China)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system of modality in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applying the theories of modality in systemicfunctional grammar and theories of legislative language in forensic linguistics. We found that there are only two types of modal expressions employed in the Constitution: modal operators and adjectival predicator， while other types of modal expressions such as modal adjuncts，nominalization and metaphors of modality are almost totally absent. The expressions of modality that are present help the Constitution to clarify rights and duties and realize the functions of regulation， permission， authorization and prohibition. 

Key words： modality system; systemicfunctional grammar;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forensic linguisti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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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系統功能語言學認為人際功能關注篇章作者與篇章意圖中的讀者的互動關系，即說話人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態度，并影響聽者的態度和行為。Halliday指出，這一功能承載著很重的語義負荷，它的詞匯語法手段是語氣和相關的情態種類、加重表達和其他評價性手段，它們是在整個篇章中如同韻律特征一樣實現的。情態作為人際功能的主要語義載體，獲得超越邏輯和傳統語法的重要地位。（李戰子 2000：7）考察語篇的情態系統主要有兩個目的：（1）弄清說話者對話語命題真實性所承擔的責任的程度和對未來行為作出的承諾或承擔的義務；（2）了解說話者對聽話者和情景成分的態度，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的社會距離和權力關系等。（辛斌 2005：74-75）本文運用系統功能語言學有關情態系統的理論和法律語言學有關立法語言的理論，分析美國憲法的情態系統，并揭示其特點和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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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情態系統

2.1 情態與意態

Halliday指出，有兩個系統可以對命題和提議作出判斷或評價：歸一性（polarity）和情態（modality）。意義的歸一性表現為斷言和否定，斷言表示“這是”；否定表示“這不是”。情態則為介于肯定與否定之間的中間意義地帶。功能語言學認為，情態是體現人際意義的語氣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是表現語言人際功能的手段之一。它可以表達個人愿望、要求他人承擔義務、對事物發展趨勢的判斷等。Fowler認為，情態能表現作者或說話人的“評價”或“態度”（李杰等2002：9)。

根據言語交流涉及命題或提議，Halliday把情態系統分為情態（modalization）和意態(modulation) (Halliday 1994：89)。情態是說話人對命題可能性的判斷，包括概率(possibly， probably，certainly等)和頻率(sometimes，usually，always等)。意態是說話人對命題的合意性的判斷，包括義務(allowed，supposed，required等)和意愿(willing，keen，determined等)。

2.2取向與取值

情態意義可從主觀和客觀兩個角度表達，Halliday稱其為“取向”（orientation）(Halliday 1994: 357)。取向分為主觀、客觀、明確和不明確。情態的另一個變項是取值(value)，它與情態的判斷有關，分為高、中、低三級。按照Halliday的劃分，英語的情態動詞must， ought to， need， have to， is to 等屬于高值；will，would，shall，should等為中值；may，might，can，could等為低值（Halliday 1994：362）。

2.3情態表達式

功能語言學認為情態一般由下列方式表達：情態動詞(finite modal operator)、情態附加成分(Modal Adjunct)、形容詞性謂語(adjectival predicator)，即情態形容詞、人際語法隱語。

2.31情態動詞

由于情態涉及講話者對自己講話的命題的成功性和有效性所作的判斷，在命令中要求承擔的義務，或在提議中要表達的個人意愿，情態動詞就理所當然地成了表達情態意義的一種主要方式。英語的詞匯非常豐富，但能用來表示情態意義的動詞不外乎十多個(may， can， must， shall， will， could， might， should， would， need， dare， ought to， used to)。在言語交流中，大凡涉及到可能發生的事、必然發生的事、應該發生的事如此等等，就必然會用到情態動詞。(李杰等2002:10)

2.32情態附加成分

英語還可用情態附加成分(Modal Adjuncts) 表達情態意義中的概率或頻率。功能語法學家把“情態附加成分”分為語氣附加成分(mood adjuncts)和評注性附加成分(comment adjuncts) 兩種(Halliday 1994:82-83， Thompson 1996:54-55)。語氣附加成分與語氣系統中的歸一性、情態、時態、語氣等意義密切相關。而評注性附加成分和語氣附加成分之間有時沒有清晰的界限，兩者的差別在于評注性附加成分同語氣的關系不那么緊密，它們表達發話人對命題的總體態度。具體地講，評注性附加成分不影響句子的語義結構的完整性，因而在這種成分和信息單位之間似乎存在一個“界限”，所以在書面語中通常有一逗號把它和句子的其他成分隔開。

2.33人際語法隱喻

人際語法隱喻，或隱喻化情態(metaphorized modality)，是指說話者采用一個小句來表示對另一個小句中的命題的看法或觀點，如I think就有probably之意， I believe有almost certainly之意。正如概念語法隱喻使用語法的概念資源來轉變意義， 人際語法隱喻使意義從一個單獨的思維過程(mental process)小句轉變為表示情態的投射小句，如I think he’s coming to the party.

2.34其他情態表達式及情態責任

功能語言學認為諸如情態形容詞性謂詞或叫“謂語的擴展式”(expansion of the predicator) (如be supposed to， be obliged to， be anxious to)，情態名物化結構(如there’s a possibility that...there’s a certainty that...)以及一些表示情態意義的介詞短語(如in my opinion， to my mind， in all probability， to some degree， to some extent)等等都是情態系統的組成部分。（李杰等2002 ：10-12）上述情態的表達形式都涉及情態責任(modal responsibility)。如在使用謂語的擴展式的話語中，發話人所表現出對受話人施加壓力的責任程度是不同的，如象使用be supposed to這一結構便使人感覺到壓力來自于其他渠道，而不是發話人自己。如果說情態動詞能夠較為含蓄地表現其判斷的主觀性，情態附加語較為含蓄地表現其客觀性，那么謂語擴展式則介于兩者之間，從兩個角度看都顯得更為含蓄。in my opinion， to my mind等短語表達情態責任的主觀取向，與之相對，in all probability， to some extent等介詞短語則表達客觀取向。（李杰 200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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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法律語言學

隨著語言學研究和法學研究的深入和各學科間交叉滲透的逐步加強，由語言學和法學共同孕育的法律語言學已經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這意味著法律語言學的研究對象既不同于法學的基本研究對象，也不同于語言學的基本研究對象。法律語言學研究語言和法律的關系，研究法律語言的特點、規律及其運用（杜金榜 2000：100）。如果按以研究對象為綱的分類法，可以把法律語言學分成書面語研究、口語研究和雙語研究三大領域。書面語研究包括立法語言、準法律文字和筆跡學及書面語其他分支的研究。立法語言是指用語言記錄成的具有權威性的法律、法規、條約、條例的文本，包括憲法和法典（吳偉平 2002：19-24）。本文研究立法語言中的憲法。憲法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大法，是立法的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憲法所使用的語言亦為立法語言的典范，反映一個國家立法的原則和宗旨。本文以美國憲法為語料，研究美國憲法中的情態系統的特點及其體現的人際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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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美國憲法中的情態系統

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簡稱美國憲法，是美國的根本大法。該憲法于1787年9月17日由美國13個州的代表在費城召開的制憲會議上通過，是世界歷史上第一部成文憲法。它規定美國政府的組織方式，詳細說明美國政府各個部門的權力和職責。該憲法共有7條正式條款（Articles）以及27個修正案（Amendments），共8000余字。下面對美國憲法中的情態表達式作具體分析。下表為美國憲法中各情態表達式及其頻率一覽表（見表1）

4.1 情態動詞

在美國憲法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情態動詞是shall，共出現300次；其次是may 43次；后面依次為will 2次；would 2次；should 1次。按照Halliday的劃分，shall， should， will， would等詞的取值是中值，而may的取值為低值（Halliday 1994：362）。這說明美國憲法主要選用中值的情態動詞，低值情態動詞中只選用may，未選用高值情態動詞。具體分析如下。

4.11shall

讓我們首先討論出現頻率最高的shall. 含有shall的語句主要有如下幾種句式。（1）shall do: The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shall chuse their Speaker and other officers; and shall have the sole Power of Impeachment. 這句出自美國憲法第一條第二款，句中出現兩個shall，前者規定眾議院的義務，即選舉議長和其他官員；后者規定眾議院的權利，即只有眾議院具有提出彈劾案的權利。（2） shall not do: The President...shall not receive within that Period any other Emolument from the United States， or any of them. 這句出自第二條第一款，在本句中，shall not對總統的權利進行限制：總統不得在任期內自合眾國政府和任何州政府接受規定俸給以外的其他報酬。（3） shall be done: All legislative Powers herein granted shall be vested in a Congress of the United States...這句出自第一條第一款，shall be vested規定所有的立法權屬合眾國的國會。（4） shall not be done: The Judges...shall...receive for their Services， a Compensation， which shall not be diminished during their Continuance in Office. 這句出自第三條第一款，shall not be diminished規定最高法院和低級法院的法官在任職期間，俸給不得削減，從而保證法官的合法權利。（5） no...shall...: No Tax or Duty shall be laid on Articles exported from any State. 這句出自第一條第九款，該款規定對各州輸出的貨物，不得課稅。no...shall...表示禁止。（6） no...shall...nor shall...: No preference shall be given ... to the Ports of one State over those of another; nor shall Vessels bound to， or from one State， be obliged to enter， clear， or pay Duties in another. 這句也出自第一條第九款。以上兩句通過no...shall...或no...shall...nor shall...這樣的句式規定美國諸州有關貿易方面的權利和義務。

綜上所述，在美國憲法中，shall及其各種句式主要用來規定各種法律實體的權利和義務，對適用對象作出規約、許可、授權、禁止等。由于shall為中值情態動詞，由其表述的法律條文具有準確性、明確性和權威性。特別是no...shall...和no...shall...nor shall...這樣的句式，具有清晰、簡潔、緊湊的特點，在第一條第九款和第十款中，一連用9個no...shall...（nor shall）...句子，使行文流暢自然，有條不紊，體現出立法語言的邏輯性和審美性（王潔 1997：47）。

4.12will，would，should

下面再看一下取值同樣是中值的will，would，should. will一共出現兩次，都在下句中：I will faithfully execute the office of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will to the best of my ability， preserve， protect and defend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這句是廣為人知的美國總統就職宣誓的誓言。句中的兩個will都表示意愿。would同樣出現兩次：(1)The terms of the President and Vice President shall end...such terms would have ended if this article had not been ratified... 這句出自修正案第二十條第一款，規定在本條沒有被批準的情況下，總統、副總統、參議員和眾議員的任期應該在何時結束，繼任者何時繼任。其中， would出現在虛擬語氣句中，表示可能性。(2)A number of electors of President and Vice President ... to which the District would be entitled if it were a State... 這句出自修正案第二十三條第一款，該款規定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參加總統、副總統選舉的選舉人的數量和選舉的方式。與上例一樣，would出現在虛擬語氣句中，表示可能性。would兩次都出現在虛擬語氣句中，表明這兩處所談到的情況，出現的可能性不大。 should只出現一次：But if there should remain two or more who have equal Votes， the Senate shall chuse from them by Ballot the Vice President. 這句出自修正案第二十三條第一款，規定在選出總統后，副總統的產生辦法。should出現在條件句中，表示可能性。這里的可能性與上述would所表示的可能性相比，因為不是出現在虛擬語氣句中，所以機會要大一些。美國憲法中表示可能性（概率）的情態表達式僅出現三次，兩次would，一次should. 而無論是would還是should，相對于shall語氣都緩和得多。

4.13may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取值為低值的may，may共出現43次。含有may的語句主要有如下兩種模式。 （1）May do: ... but the Congress may at any time by Law make or alter such Regulations， except as to the Places of chusing Senators. 這句出自第一條第四款，各州議會應規定本州參議員及眾議員的選舉時間、地點及程序。 該句表明，國會可以隨時依據相關法律制定或變更該規定，唯有選舉議員的地點例外（不能變更）。憲法賦予國會依據相關法律制定或變更此種規定的權利，但由于用的是may這個低值情態動詞，使得國會有一定的自主權，即國會可以依據相關法律制定或變更該規定，也可以不變更。（2）May be done: 例如New States may be admitted by the Congress into this Union; but no new State shall be formed or erected within the Jurisdiction of any other State. 這句出自第四條第三款。我們可以把前后兩個小句作一對比：前一句的情態動詞是may，表明國會可以準許新州加入聯邦，但并非必須這樣作；后一句的情態動詞是shall，而且用的是no ... shall...這種句式，表明只要有關各州的州議會及國會不同意，就不能在任何州的管轄區域內建立新州。其語氣堅決、有力，表示明確禁止。這說明may和shall在語氣的肯定性、堅決性上的確存在明顯的差異。

4.2 情態形容詞 (被動詞組)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被動詞組be prohibited，be required，be imposed，be inflicted. 功能語法認為義務和意愿可以用謂語的延伸部分表達，通常由被動詞詞組表達(Halliday 1994: 89)。（1）be prohibited: The transportation or importation into any State， Territory...for delivery or use therein of intoxicating liquors， in violation of the laws thereof， is hereby prohibited. 這是修正案第二十一條第二款，禁止非法運輸、進口烈酒。其中be prohibited表示明令禁止。 （2）be required to: ...if Congress is not in session， within twentyone days after Congress is required to assemble...本句出自修正案第二十一條第二款，該款規定了國會決定總統是否有能力繼續行使職權的辦法。其中， is required to表明國會依法集會的義務。（3）be imposed，be inflicted: Excessive bail shall not be required， nor excessive fines imposed， nor cruel and unusual punishments inflicted. 這里的（nor）...be imposed，（nor）...be inflicted都表示禁止。

這樣看來，在美國憲法中，情態形容詞 (被動詞組)主要用來表示禁止或義務。

綜上所述，在美國憲法中，主要出現情態動詞和情態形容詞這兩類表示義務與意愿的情態表達式，幾乎沒有出現情態附加成分、情態名物化結構和情態隱喻等情態表達式。情態附加成分和情態名物化結構一般表達情態意義中的概率或頻率，表現為一種不確定性。情態隱喻則是用一個小句來表示對另一個小句中的命題的看法或觀點，也主要用來表示概率或頻率，一般不單獨用來表示義務和意愿。作為一個國家的根本大法的憲法，是其他法律的依據和典范，這就要求其語言具有準確性，即概念明確，表述清晰，使法律規范一目了然，沒有摸棱兩可的地方，也沒有理解上的歧義現象。（王潔 1997：44）所以其語言中幾乎不出現上述幾種表示概率或頻率的情態表達式。與此同時，憲法主要是用來規范權利和義務的，因此，在其語言中大量使用表示義務和意愿的情態動詞和情態形容詞也是可以理解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該憲法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情態動詞是取值為中值的shall，而不是與其意義相應的高值的must，其原因可能是：shall通常表示應履行的義務，容易讓聽者/讀者產生認同感，而must表示應服從的命令，給人一種強迫感。而勸說人們以你想要的方式自愿地行動，也就是通過營造認同（consent）... 或至少是默認來行使權力，要比強迫(coercion)更有效。（Fairclough 20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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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結束語

盧梭（Rousseau）認為， 一個人或組織無論有多么強大，如果不能把自己的權力(power)轉化成權利(right)，把他人的服從(obedience)轉化成義務(duty)，是不能長久支配他人的。而語言在把權力轉化成權利，把服從轉化成義務的過程中起著關鍵的作用（Thomas et al. 2004:10）。在美國憲法中，通過兩類表示義務與意愿的情態表達式的使用，尤其是shall和 may等表示義務的情態動詞的多次重復使用，使得國家（美國）的意志得以名正言順地體現，通過語言（憲法）潛移默化地把自身（統治階級）的權力轉化成權利，把他人（人民）的服從轉化成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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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7-06-23

【責任編輯 王松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