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政府民間辦學政策對僑校發展的影響

[摘要]華僑華人在我國捐資辦學興起于清朝末年，這與當時晚清政府對民間辦學采取放任政策有著密切的關系。之后，除個別時期外，我國政府在確認華僑華人國內辦學權、鼓勵華僑華人在國內辦學的同時，對國內僑校的管理也日益加強。這就使得國內僑校逐漸被納入我國正常的教育體系之中，而且整體上也呈發展的趨勢。

[關鍵詞]民間辦學；中國政府；政策；僑校

[中圖分類號]G5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604(2008)02－0048－08

民間辦學的發展，除受制于社會需求和民眾的辦學熱情外，還受制于政府對民間辦學的態度和政策。華僑華人作為民間力量的一種，其在國內捐資辦學興起于晚清時期，之后，其發展始終與中國歷屆政府的民間辦學政策息息相關。政府對民間辦學采取鼓勵、放任或是禁止的態度，都將直接影響到國內僑校(華僑華人在國內興辦的學校)的發展與否。

一

中國近代意義上的民間辦學始于清朝末年，其時是以私立學校的形式出現的。根據創辦者的不同，私立學校可以分成兩大類：一是外國傳教士創辦的教會學校；二是國人自創的私立學校。

1840年鴉片戰爭以后，西方列強逼迫清政府簽訂不平等條約，取得了在中國內地的傳教權，并因傳教而設立教會學校，培養傳教人員。對于外國人在中國創辦學校，清政府持放任態度，數十年內并無相應政策出臺。遲至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隨著清末新政的啟動，為了責令各省發展教育，學部附帶提及外國人在內地設立學堂，“除已設各學堂暫聽設立，無庸立案外，嗣后如有外國人呈請在內地開設學堂者，亦均無庸立案，所有學生，概不給予獎勵。”顯然，這是一種既不鼓勵、又不加以任何限制的放任政策。

對待國人自設的私立學校，由于晚清政府已在一定程度上認識到了教育于強國的重要性，因此也努力振興學務，但因財政窘迫，便大力鼓勵和倡導不同形式的社會捐助與個人捐款助學，尤其是小學堂。1903年制定的《奏定學堂章程》明確規定：“紳董能捐設或勸設公立小學堂及私立小學堂者，地方官獎之，或花紅，或匾額；其學堂規模較大者，稟請督撫獎勵給匾額；一人捐資較巨者，稟請督撫奏明給獎。”為切實推進新式教育，1906年清廷還要求各州縣設立勸學所，要求各勸學員“遇私塾師課程較善者，勸其改為私立小學，并代為察報。遇紳商之家，勸其捐助興學，裨益地方。”鼓勵私人辦學，清政府還對捐贈學務者獎以貢監銜封翎枝等職銜。在實踐中，獎勵的標準還不斷降低。如清政府1905年制定的《報銷學費章程》規定：報銷學費者，照賑捐的五成核算授予虛銜。以后在興辦暨南學堂時，甚至可以賑捐的二成實銀核算，授予官銜。另外，清政府還設法保護私立學校。如1903年創辦的長沙明德學校，因學校風氣自由，頗受舊勢力忌恨并設法破壞，后因湖南巡撫趙爾巽多方維護才得以保存。對辦理優良的私立學校，清廷還給予一定的補助，當時梅溪學堂、明德學校、復旦公學等均得到過官款的資助。

另一方面，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在1903年張百熙、張之洞等主持制訂的《學務綱要》(史稱癸卯學制)中也有這樣的規定：“此后京外官紳興辦各種學堂，無論官設公設私設，俱應按照現定各項學堂章程課目切實奉行，不得私改課程，自為風氣”，私設學堂“概不準講習政治法律專科”，“非經稟準，不得教授兵式體操”。可見，對于國人自設學校，晚清政府又有一定的限制，這種限制主要體現在學校課程和性質上，對創立學校本身則并無約束。以后，應立憲派的請求，1910年10月，學部又附奏推廣私立法政學堂。可見，政府對私立學校的管制相當有限。

對于華僑辦學，由于晚清政府僑務政策的重心在海外，因此其視野也主要局限在敦促華僑在海外的興學活動上，對其國內興學則并無專門的政策，主要用上述政策來調整。雖然遲至1909年的《大清國籍條例》才宣告了華僑的中國國民身份，但是，晚清政府對于教育中的僑資和外資是區別對待的。在實踐中，1903年的《奏定學堂章程》和1905年的《報銷學費章程》同樣也適用于華僑捐資辦學。如1905年，華僑余乾耀等人集資20萬元在家鄉廣東臺山興建了一座規模較大的小學堂，學務處將之立案后并為余等人向督撫申請獎勵。不僅如此，對于僑商捐助學款，清政府一般還從寬獎勵。如1910年南洋僑商葉錫勛、葉志廷等六人因惠州府中學堂經費奇絀，各捐銀1000元，兩廣總督袁樹勛認為“南洋僑商較內地民人微有不同，雖銀數未及千兩，核與建坊之例稍有未符”，但其“僑居南洋，不忘祖國，銳志興學，慨捐巨資，實屬深明大義”，因此奏請政府允準其建立專坊，并給予“急公興學”字樣，最終并得到允準。

與此同時，海外華僑中的一些有識之士也意識到，要抵御列強侵略，富國強民，必須靠教育。因此，一旦條件具備，他們就開始集資在家鄉捐資興學。中國第一所嚴格意義上的僑校是1872年由留美學生容閎在廣東香山縣南屏鄉興辦的“甄賢社學”。之后，閩粵兩省又先后出現了一批由華僑捐資、集資創辦或助辦的書院和學塾。如1875年創建的南安豐州書院，1879年的安海鑄英小學堂，1880年的鼓浪嶼“潯源學堂”，1884年的“羅峰書院”等等。進入20世紀，海外華僑的經濟實力有所增強，其民族意識也進一步高漲，僑辦學校也陸續增多。晉江地區，這一時期僑辦及僑助的中小學校，即達30余所。在廣東，臺山縣從清末到1911年間新辦學校47所，其中大多數得到了海外僑胞的捐助。另一僑鄉梅縣，從清末到民國初期，80％的中小學校都是由華僑捐資創辦或助辦的。

在辦學形式上，這些僑辦學校初期多采用教會創辦華僑捐助的方式，這是因為20世紀以前華僑在海外經濟實力尚不雄厚，其在國內的境遇也未有太大改觀，而當時教會在中國則頗有影響，況且政府對教會辦學沒有任何限制，因此，華僑紛紛采取與教會合作的方式辦學。20世紀以后，海外華僑經濟力量逐漸增強，而1893年以后清廷也正式豁免了僑胞不準回籍的禁令，其在家鄉的地位和影響大為提升，加之和教會在辦學宗旨上并不完全一致，就逐漸趨向于集資獨立辦學，或者聯合地方鄉紳共同辦學。辦學類型以興建小學或中學堂為主，課程設置多依照清廷學務部頒布的有關章程行事，這體現了政府政策導向的成效。當然，由于晚清政府對整個私立學校缺乏嚴格的管理，這時也有不少僑校采用新學制，設立體操、唱歌、圖畫等課程，具有現代文明的進步因素。因此，這類學校盡管數量不多，但卻首開新式教育之先河，對僑鄉的辦學思想、社會風氣等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且，這種自發的民間辦學形式也填補了公辦教育的空白，有力地推動了僑鄉教育的普及和發展，在僑鄉教育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

二

民國時期，各屆政府對私人辦學的政策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提倡與鼓勵，二是管理與規范。

一方面，民國政府沿襲了清朝末年允許創設私立學校的傳統，繼續提倡民間力量辦學。在辦學權限上，北洋政府初年，教育部公布了“壬子癸丑學制”。除高等師范學校外，其余各級各類學校都允許私人創辦。又由于民國初建，急需大量高級人才，因而民初政府尤其致力于發展高等教育，特別是高等法政教育。1914年12月教育部在《整理教育方案草案》中指出“文科法科等則聽民間之私立而嚴格監督之”。與此同時，民初教育部公布的各級各類學校令中，均有允許私人、私法人設立學校的條文。

為鼓勵社會力量興學，1913年7月北洋政府教育部還頒布《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對以私人財產創立或捐入學校、創辦或捐助圖書館等有關教育事業的國民，在國外捐資興學培育本國子弟的華僑，給予國家褒獎。對那些辦得好的私立學校，北洋政府還給予一定的補助。如從1922年起，財政部就為南開大學撥付整理債券90萬元的利息，每月約4 500元。1925年，教育部又議定將庚子賠款分撥給上海大同大學、漢口明德大學、武昌中華大學各1萬元。與此同時，各地方政府也采取切實的措施保證私立學校的發展。1913年5月江蘇省議會議決《江蘇省款補助私立學校規程》，對江蘇省因經費缺乏不能繼續辦理之私立學校給予補助。1922年，京都市公所又頒發《補助優良私立學校暨私立平民學校經費規程》，補助那些成績卓著、經費支絀的私立學校。補助制度體現了政府對私人辦學的提倡與鼓勵，對資金缺乏的私立學校而言也起到了一定的約束作用。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后，繼續鼓勵私人辦學。1931年5月，國民會議通過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規定私立學校成績優良者，國家應予以獎勵或補助。把對私立學校的“獎勵或補助”載人“憲法”，這本身即表明此期政府對私立學校的高度重視及其鼓勵創辦的基本精神。1947年6月，國民政府頒布《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大力表彰捐資助學者。據記載，從1929年到1949年，由國民政府褒獎的民間捐資助學者累計達709個團體和個人，其中絕大多數的贈款對象是私立學校。1947年7月，教育部還公布私立職業學校立案備案補充辦法，簡化私立職業學校的立案備案手續，以鼓勵創辦私立職業學校。

與北洋政府相比，國民政府在補助方面更加制度化，力度也有所加大。為發展高等教育起見，1934年5月，教育部專門頒布《私立專科以上學校補助經費分配辦法大綱》、《私立專科以上學校補助費支給辦法》和《私立專科以上學校補助費支給細則》三項法規，對無公私機關充分資助的私立專科以上的立案學校給予專款補助，并且成為定制。該項補助1934年為72萬元，1935年為59萬元，1936年更決定將國立及省立專科以上學校節省下來的經費846萬余元，用來補助私立專科以上學校。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先后頒布了《省私立專科以上學校戰區學生貸金暫行規則》、《非常時期國立中等以上學校及省立私立專科以上學校規定公費生辦法》，對私立高校的大多數學生給予補助，并對私立高校的教職員工給予救濟，此外，還為不少私立大學追加了相當數額的辦學經費。抗戰勝利后，1948年4月，行政院又恢復了給省市私立專科以上學校的專項補助，當年補助款為125億元。對其他辦學形式，1935、1936年教育部相繼公布《修正職業學校規程》及《補助公私立優良職業學校辦法》，對經費支絀的私立職業學校，視其辦理成績，由省市酌給補助金。可見，國民政府的補助偏重于私立專科以上學校和職業學校，表明政府對私立學校辦學形式的導向。

綜上所述，無論是北洋政府，還是南京國民政府對私立教育的發展均持鼓勵政策，各屆政府不僅對捐資助學者予以褒獎，對辦學困難的私立學校還給予一定的補助。這種補助在北洋政府時期帶有一定的隨意性，在國民政府時期則已成為一種制度。在具體辦學形式上，北洋政府偏重于發展高等教育，國民政府則對私立高校和職業學校予以兼顧。

另一方面，民國時期各屆政府又加強了對私立學校的管制。鑒于清末及民初私立學校存在的種種問題，北洋政府加強了對私立學校的管理。1912年11月北洋政府頒布《公、私立專門學校規程》，規定私立專門學校的設立、變更、廢止等均須呈報教育總長認可。1913年1月教育部制定《私立大學規程》，對私立大學的辦學條件、師資水平等作了嚴格的規定，以期從辦學初期就確保私立大學的辦學質量。由于實踐中出現不少私立高校不按規定報部審批，或者上報審批時存在種種敷衍情形，1913年1月，教育部頒布《私立大學立案辦法布告》，要求“所有私立大學前經呈請到部準予暫行立案者，急應遵照新頒部令規程，另行報部備查，俟呈報到部屆滿一年，由部派員視察，如果成績良好，準予正式立案。”同年12月，教育部又發出整頓私立大學辦法的布告，規定：“嗣后各私立大學，無論報部與否，及開辦之久暫，凡一經本部派員視察，即行分別優劣以定立案之準駁，絕不稍事姑息。”可見，北洋政府對私立高校的管理非常重視，并將之納入立案及整頓范圍之內。而僅1913年，教育部就在江蘇停辦了13所私立法政大學、專門學校。至1927年，立案的私立大學也有18所，同期準予試辦的私立大學有15所。

對于教會學校，北洋政府的態度逐漸趨于強硬。1917年5月，教育部發布訂定考核私立學校待遇辦法的布告，布告第一次把外人所辦學校視為我國私立學校的一部分。之后，在收回教育權運動過程中，1925年1月，教育部規定凡教會學校未經核準立案者，其畢業生投考國內大學概不收錄。同年11月，教育部又宣布《外人捐資設立學校請求認可辦法》，要求教會學校校長須為中國人，并須在中國立案；學校課程須遵部定標準，不得將宗教科目列入必修課等。至此，教會學校在形式上已被納入中國的教育體系，要向中國政府注冊，并按統一課程標準進行教學。

在管制方面，南京政府較北洋政府更加完備和周密。此期政府制訂了一系列專門性的法律法規，加強了對私立學校的監督和管理。如1927年12月的《私立大學及專門學校立案條例》、《私立中等學校及小學立案條例》，1928年2月的《私立學校條例》和《私立學校董事會條例》，1929年8月，國民政府又頒布了《私立學校規程》(后于1933、1943、1947年作了3次修正)。這些條例和規程十分重視私立學校的立案條件、手續，強調教育主權。其中，私立高校也是政府首先關注的。針對當時大學林立的混亂局面，這一時期頒布的新法規取消了單科大學，把高等學校分為3個層次：大學、獨立學院和專科學校。由此，許多私立大學被降格為獨立學院。為保證私立高校的質量，1927年12月國民政府公布《私立大學及專門學校立案條例》，要求私立高校重新立案，申請立案的私立高校必須具備以下條件：有足以維持其學校之常年經費；有自置之相當校地、校舍、運動場、圖書館、實驗室等；教職員能合格勝任，專任教員占總數1/3以上，且校長由中國人充任。在1933年修正頒布的《私立學校規程》中，又將立案條件由3項增到5項，新增切實遵守現行教育法令并嚴厲執行學校章程；學生入學資格合格，在校學生成績良好。對于一般的私立學校，南京政府也頗為關注。1929年《私立學校規程》規定：私立學校不得設立分校，也不得設立各級師范學校；私立學校應于董事會組成之后呈經主管教育行政機關核準，始能開辦，并應于開辦后1年內呈請立案；私立學校立案后受教育行政機關的監督及指導，其組織課程及其他一切事項均須遵照現行教育法令辦理。可見，私立學校的創設及其具體運作均在政府的嚴格監管之下。

不僅如此，南京政府在政策實施方面傾注了更多的精力。自《私立學校規程》公布后，教育部就要求所有的私立學校(包括教會學校)限期立案，對不合格者還以取消立案、降低學校規格、停辦和取締為懲戒手段，迫使私立學校改進存在的問題，以保證私立學校的辦學質量。僅1930年，被教育部勒令停辦之私立大學就有上海東亞、光明、建設、新民、群治等所。與此同時，教育部又制定相應的懲戒措施，處罰未經立案而繼續開辦的私立學校。如1930年6月教育部規定：未經立案之私立學校，秋季始業時一律禁止招生。1933年10月《修正私立學校規程》又規定：未立案之私立學校，其肄業生及畢業生，不得與已完成立案手續之私立學校學生同等待遇。在此種種強制措施之下，立案的私立學校逐漸增多，其質量也有相應的保障。

民國時期，各屆政府的私立學校政策在僑校問題上也有明顯體現。一方面，政府積極鼓勵并獎助僑校的發展。如前所述，1913年的《捐資興學褒獎條例》，對在國外捐資興學培育本國子弟的華僑同樣給予褒獎。1914年政府將此條例修正之后還特別強調：華僑捐資辦學一律由部給獎，以示優異。1929年初國民政府教育部還專門頒布《華僑捐資興學褒獎條例》(之后又相繼在1944、1945、1946、1947年作過若干修改)。雖然這些《條例》主要關注華僑在海外的捐資興學行為，但在實踐中，對熱心國內僑校者也照此褒獎。1934年7月的《捐資興學褒獎條例補充辦法》對此已有明確規定。1941年，國民政府頒贈“二等嘉禾獎”以表彰陳嘉庚傾資興學的卓著業績。

南京政府時期，對私立學校的補助制度在僑校方面也有充分的體現。如1929—1937年，中央與地方政府給予廈門大學的津貼與基金達到100萬。其中1935—1936年度共補助15萬元，約占學校經費總數38萬余元的40％。如此大額度的經費資助，表明政府對僑校的支持。在抗戰時期，對因僑匯中斷而難以維持的普通僑辦(助)學校，僑務委員會也及時給予補助。如1944年福建省緊急救僑委員會就以中等學校每班每月300元、職校每班每月600元的標準，先后給集美、永定、晉江、南安等49所僑校撥發補助款54萬多元。另外昆明恩光、僑光兩所小學也得到一定的補助。這些經費雖然數額不大，卻表明了政府的支持態度，在特定時期對這些僑校的繼續維持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另一方面，各屆政府也對僑校加強了管理。1921年，北洋政府大學院公布《華僑學校立案條例》，這是針對僑校頒布的第一部專門法規。《條例》對華僑學校立案的資格、手續、學校機構組織、課程設置等作了具體的規定，旨在強化政府對僑校的指導和監督，改進華僑教育。當然，對私立學校的種種管制政策也同樣適用于僑校。如出于維護自身統治的需要，南京政府成立之初即強令全國的大學推行“黨化教育”。廈門大學自1927年秋季開始，被迫每周加授1小時的三民主義課程。1929年4月，學校正式設立軍事訓練處，開設黨義課，接受政府派來的軍事教官和黨義教師。又如1934年福建省教育廳頒布《私立學校注冊條例》，該省部分僑辦小學因達不到要求而無法立案。再如1929年《私立學校規程》規定私立學校不得設立各級師范學校后，1936年福建省政府迫令全省私立師范學校停辦。1940年，集美師范最后一屆學生畢業，民國時期福建的僑辦師范教育就此結束。

民國創立之后，一批華僑繼續在國內捐資辦學。如陳嘉庚1913年在廈門創辦集美小學，以后陸續創辦幼稚園、小學、中學、師范、商業、水產、航海、農、林、國學專科等，統稱集美學校，1919年又開始籌建廈大。之后，華僑在海外的經濟實力大大增強，其在國內的捐資助學活動也相應增加。抗戰中、后期，僑辦學校進入艱難時期，多數僑校向內地遷移。這期間，雖有一些僑校與海外失去聯系，但多數仍能堅持下來。同時，還有少數華僑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新辦了一批學校。如惠安的云村初小、群勵初小、抬杉初小，南安的4所國專小學、國光初中等。抗戰勝利后，內遷僑校相繼遷回原址或擇新址發展，華僑也紛紛捐資創建新校，僑校得以繼續發展。

綜合起來看，民國時期僑校在整個學校教育系統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已成為實施國民教育、培養各類人才的教育機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在閩粵僑鄉表現得尤其明顯。據統計，僅1925－1927年，在晉江120所學校中，僑辦和僑助的學校即有53所，占46％。又據1935年晉江縣政府統計，全縣教育經費為47.4萬元，其中縣政府只負擔了3萬元，占6.3％，其余均由華僑捐助。僑校在僑鄉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在辦學類型上，除創辦中小學外，還重視女校、中等師范、職業學校及大學教育的創辦，已形成了比較完善的僑教體系。各僑校的學制、課程、教材和公立學校相同，但在具體運作上則有自己的風格。如在教學內容上，多根據當時海外華僑的需求和各校的實際情況有所側重；在教學過程中，強調學生自學、老師輔導、允許爭辯。在校務管理上，由于主持校務者多由捐辦人自行擇取，因此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如廈大，在辦學過程中十分注重師資力量和學術研究。師資方面，校長林文慶要求完全采取“人才主義”，不得有“畛域之見”，對國內專家、海外學人，只要學有所長，都廣為羅致。學術上“兼收并蓄”，各種學派，都允許出現；不同的觀點，均可以自由發表。正因為如此，到30年代初，廈大就被譽為“閩南最高學府”。

總之，無論是在辦學數量還是質量方面，民國時期國內僑校均獲得了較大的發展。其中緣由，一是因為此期民族民主運動的高漲使華僑民族感情進一步增強，其對國內教育事業也更加關注，加之此期華僑經濟實力有所提升，因而也有了更多的投入；二是因為國內僑校在辦學機制上相對靈活。雖然民國政府對國內僑校的立案、學制、課程、教材等方面有嚴格的規定，但這些僅屬于監督性質，在具體的辦學過程中，各僑校大都能夠適時適需地對教學內容予以調整，在教學方式、方法上也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和經驗，這在相當程度上彌補了公立學校教育的不足。當然，民國政府對僑校創辦的鼓勵，尤其是對僑校補助制度的啟動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三

新中國建立之后，對于私人辦學，政府政策有所反復。建國初期基本上仍是采取維持與扶助的方針。1950年，政府對所有私立學校重新進行了立案登記工作。當年，對那些辦得較好的私立學校，政府鼓勵其發展，并幫助其克服困難；對那些辦得不好、經多方努力仍無法維持的學校，予以適當的經費補助；少數辦得太壞，而確實無法維持者，則予以合并。黨對私立學校的政策是在1952年發生變化的。為減輕學生負擔，改善學習環境，1952年政府決定對民辦教育進行整頓，在整頓過程中，私立學校規模大為壓縮。尤其是私立高校，在院系調整中全部改為國立，教會學校也全部被收歸國有。與此同時，教育部還發出《關于接辦私立中小學的指示》，決定自1952年下半年至1954年將全國私立中小學全部由政府接辦，改為公立。這一任務在1956年得以完成。但到1957年6月，政策又發生了轉變，教育部發出《關于提倡群眾辦學的通知》，指出今后“還應鼓勵華僑辦學，并允許私人辦學”。之后，又多次強調允許私人辦學的方針。但60年代以后，隨著意識形態的上綱上線，政府又開始對私人辦學進行整頓。“文革”期間，私人辦學全部停止。

“文革”結束后，政府對民辦教育的政策重新確定。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中明確規定：國家鼓勵集體經濟組織，國家企業事業和其他社會力量依照法律規定舉辦各種教育事業，從而在憲法上對民間辦學的權力進行了肯定。1987年國家教委頒布了《關于社會力量辦學的若干暫行規定》，提出：各級人民政府及教育行政部門應鼓勵和支持社會力量舉辦各種教育事業，維護學校正當權益，保護辦學積極性，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盡力幫助解決辦學中存在的困難，對辦學成績卓著者給予表彰和獎勵。之后，1997年7月國務院頒布的《社會力量辦學條例》指出，社會力量辦學事業是“社會主義教育事業的組成部分”，各級人民政府應將其“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同年，第3次全國教育工作會議召開，會議將民辦教育從“對公辦教育的補充”重新定位為“與公辦教育并重”。而2002年出臺的《民辦教育促進法》和2004年出臺的《民辦教育促進法實施條例》則以法律的形式規范和推動了各地民辦教育的發展。

具體到僑校問題上，在1949—1956年間，由于國內外歷史背景，尤其是國內土地改革、民主改革等政治運動政策上出了一些偏差，加上東南亞一些國家嚴格控制僑匯，造成大部分僑校經費拮據。在此情況下，建國前華僑創辦的一些學校有的停辦，有的被收為公立或由人民政府接管主辦，僑辦學校大量減少。福建省在建國前創辦的34所僑辦中學中，除2所合并外，國家接管公辦的有17所，國家補助的11所，由華僑負責經常費用的只剩下4所，完全僑辦的僅為1所。廣東、海南地區也存在類似情況。這時，雖然也有些華僑沖破重重阻力，匯款回國創辦和擴建華僑中小學。如陳嘉庚繼續創辦集美學村，李光前在南安擴建梅山學村等。但從整體上看，新的僑辦學校不多，規模及捐資數額也很有限。

這之后，為重新調動華僑捐資辦學的積極性，繼《關于提倡群眾辦學的通知》之后，1957年8月教育部專門制定《華僑投資興辦學校辦法》，規定：華僑捐資辦學，各級人民委員會應積極鼓勵支持，并予以指導和協助；華僑捐資辦學卓有成績的，各級人民委員會應給予表揚和獎勵。同時，《辦法》也要求：僑校必須貫徹執行國家的教育政策、法令，并且接受主管教育行政部門的領導；僑校教職員由教育行政部門統一調配，但創辦人或校董會也可以向學校推薦。可見，《辦法》在鼓勵華僑興學的同時，對僑校的運營也有嚴格的限制。各省之中，1956年福建省發布了《關于大力鼓勵華僑辦學的聯合指示》，1957年國務院及福建、廣東兩省先后頒布了《華僑興辦公益事業獎勵與優待辦法》，開始著手解決華僑捐資辦學中存在的問題并糾正一些政策上的偏差，從而扭轉了捐資辦學停滯不前甚至滑坡的局面，僑鄉僑區又掀起了華僑捐資辦學的高潮。如1957年福建省僑辦中學只有24所，1958年即增至61所，同期僑辦小學也由419所增至1295所。籌建中的暨南大學自1958年起即開始得到眾多華僑華人和港澳同胞的資助。在運作方面，自建國后，僑辦中小學的學制、課程即和公辦學校相同，教師、學生與公辦學校也享受同等待遇。

之后，由于印尼、馬來西亞、緬甸等國先后掀起較大規模的反華排華浪潮，致使當地華僑經濟嚴重受損，加之，中國國內也有一些政治上的偏差，華僑的捐資辦學活動再次受到影響。“文革”期間，僑辦、僑助學校受到嚴重沖擊，僑辦小學全部改為公辦，校名被更改，校董事會被解散，學校財產被侵占，辦學經費被挪用。個別學校甚至拒絕接受僑匯，捐資辦學被誣為“破壞自力更生”，一些熱心捐資興學的華僑、歸僑、僑眷受到打擊迫害，嚴重挫傷了華僑辦學的積極性。晉江地區1966—1977年，華僑捐資辦學僅479萬元，而從1949年至1966年福建省華僑捐資辦學總額為5495萬元，年均323萬元。華僑大學、暨南大學等均先后停辦。

“文革”結束后，隨著民辦教育政策的重新確定，政府也逐步落實僑務政策及僑校政策。1978年國務院批轉有關部門《關于接受海外華僑、外籍人、港澳同胞捐贈外匯或物資的有關規定》，肯定了海外華僑、外籍人、港澳同胞的捐贈行為。1981年廣東省政府發布《關于華僑、港澳同胞捐資辦學若干問題的通知》，明確表示：華僑和港澳同胞自愿捐資辦學，各級政府應積極鼓勵、支持和歡迎，并給予指導和協助。1983年9月，福建省政府在泉州召開“華僑辦學工作會議”，并制定《關于鼓勵和支持華僑辦學的若干規定》，指出：僑校可恢復原校名，已由政府接辦的可恢復僑辦，如條件具備，也可把華僑興建或資助的學校改為僑辦學校；對僑校應“一視同仁，適當照顧”；僑校董事會有權自聘或解聘校長、教師，決定和負責其薪金待遇；對熱心捐資辦學的華僑及為提高教育質量作出貢獻的僑校校長、教師給予表揚和鼓勵。可見，《規定》不僅對創辦僑校持鼓勵態度，而且還落實了一些僑校政策，并給予了僑校更多的自主權。1984年福建省僑辦和省教育廳又聯合頒發《關于華僑捐資辦學獎勵的實施辦法》。此后，1997年的《廣東省華僑捐贈興辦公益事業管理條例》，及廣東、浙江各省相繼出臺的《關于涉僑學校實施中小學布局調整的意見》，為保護華僑捐贈者的合法權益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這些政策，重新調動了華僑華人捐資興學的積極性。從1979—1989年，整個福建省華僑教育捐資約5億元，全省僑辦、僑建、僑助學校達1732所，分布在47個縣(區)。在1978—1990年間，廣東省共有21所普通高校得到華僑華人和港澳同胞的捐資贈物，總款額達8，2億港幣。其中暨南大學在1978—1987年間就獲得l 000多萬港元、112萬美元及220萬人民幣的捐資，以及圖書2萬冊及一批教學設備。進入90年代之后，捐資贈物的興學活動更加踴躍。

捐資形式，一是獨資專款辦學，如香港李嘉誠先生獨資協助汕頭市創辦的汕頭大學。在運作方面，少數僑辦中、小學設置了華僑支持的特設科目，如永定縣太平小學較早地設立英語科。而一些僑助職業學校及高等學校則大多能夠適應時代需要，在專業和課程設置、教學方法等方面有自己的特色；二是捐建校舍，捐贈教學儀器設備等硬件設施，為學校的發展提供條件。如1985年至1992年，海外僑胞及港澳同胞為華僑大學先后捐建了回咤體育館、尤梅幼兒園、丁氏體操館、金川活動中心、教鋸樓、蓮雪樓、秋中湖、僑總圖書館、菲華樓、楠芬樓等十大建筑；三是設立獎教獎學金和教育基金。以泉州市為例，較為突出的有仰恩基金會、華僑大學基金會、賢鑾福利基金會、陳守仁家族基金會、施子清家族教育基金會、施維鵬教育福利基金會、黃仲咸教育基金等。這些基金主要用于獎教、獎學、改善學習條件、提高教師福利、充實辦公費用、扶貧助學等。近年來，第二、三種形式已成為華僑捐資辦學較為普遍的方式，一些僑辦學校也相繼轉為公辦僑助的形式。在地域上，捐助已突破僑鄉的限制，遍及全國各級各類學校。

四

在長期的社會發展過程中，國家教育權、社會教育權始終是相互依賴，相得益彰的。只有在特殊的歷史時期，社會教育權才被取消或弱化，公共教育權由國家壟斷。其中緣由，一是為了統一思想；二是政府責任的擴大化，即把教育當作社會公益事業，認為應該由國家來承擔。華僑辦學屬于我國社會教育權中的一種，其發展經過100多年歷程，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從單一的辦學形式到形成比較完善的僑辦教育體系，整體上是向前發展的。這期間，因為新中國成立后，僑辦學校與當時的政治經濟體制不相宜，僑辦學校曾受到抑制。改革開放以后，我國重新確認了社會教育權的法律地位，華僑捐資興學活動以新的形式得到發展。

在我國，僑校的興起和發展首先是因為海外華僑愛國熱情的高漲及其經濟實力的增強，愿意捐資于祖國教育事業，并且有了相應的經濟基礎。事實上，海外華僑事業的發展時期基本上也是國內僑校發展的時期。其次是因為國內經濟條件有限。一是政府財力有限，教育投入不足。“窮國辦大教育”是我國教育的顯著特征，各屆政府不得不把私立學校當作教育發展和彌補官方投入不足的新路子，采取鼓勵和引導私立學校發展的政策，從而推動了僑辦教育的發展。二是地區經濟落后。受“教育救國”、“教育興鄉”的影響，廣大僑胞積極投資家鄉的教育事業，以此來促進地區經濟的發展。而長期以來，華僑的興學辦學不僅改善了僑鄉的辦學條件，提高了僑鄉人民的文化素質，而且也培養了一大批經濟建設需要的各方面人才，推進了僑鄉及祖國的經濟發展。再次是由于社會需求的多樣化。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社會需求更加多元化，公辦教育已無法滿足社會發展的需要。因此，各式各樣的僑辦僑助教育就得以發展。

至今為止，僑辦教育不僅部分地解決了政府教育投入不足的問題，而且也因其靈活的辦學機制，獨特的教學方式和方法而為我國教育的發展積累了豐富的辦學經驗，從而推進了包括官學在內的整個社會教育的發展。但總的來說，目前我國包括僑辦教育在內的民辦教育規模還明顯偏小，其發展也仍然處于比較邊緣的狀態。如目前私立高校大多為職業培訓性質，經國家認可進行學歷教育的還很少。加上我國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在今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引進僑資發展教育事業仍有其必要性。因此，政府仍應在政策上繼續鼓勵華僑華人捐資興學，并給僑辦僑助學校以適度的自主權，尤其是在僑資的應用上，應充分考慮捐資人的意愿。同時，由于廣大僑胞長期居留海外，對祖國的情況不甚了解，因此政府也有必要制訂計劃，對資金流向、捐學形式、辦學類型等具體的捐資興學環節進行合理的引導，以免造成重復建設和資源浪費。此外，針對僑辦教育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我們還有必要繼續加強對包括僑辦教育在內的民辦教育的立法工作，進一步明確民辦教育機構的社會地位，使民辦學校享有與公辦學校同等的待遇和政策，保證民辦學校的受教育者享有與同級同類公辦學校受教育者同等的權利。

責任編輯 楊海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