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唐代詩人由于承傳《風》《騷》及漢魏六朝文學的自然生態意識,同時受本朝儒、釋、道思想的共同影響,以及投筆從戎的邊塞生活和貶謫地方的特殊身世等,與自然的關系已達到了物我諧和的空前地步,其主要表現在六大方面,即以物為友、頌物以美、感物惠德、托物言志、悲物憫人和護物有責。唐詩濃郁的自然生態意識,是唐詩精神的有力體現,具有重要的思想史、文學史、藝術史之審美價值。
關鍵詞 唐詩;物我諧和;審美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604(2008)06-0063-04
唐代詩人承傳《風》《騷》及漢魏六朝文學的自然生態意識,同時受本朝儒、釋、道思想的共同影響,以及投筆從戎的邊塞生活和貶謫地方的特殊身世等,與自然的關系已達到了物我諧和的空前地步。《全唐詩》中,映入眼簾的“綠”字以及與“綠”字相關的“青”、“翠”、“碧”、“藍”等字眼俯拾皆是,洋溢著極為濃郁的綠色情思。唐代詩人與自然世界保持和諧的關系,從而保證自然系統的良性循環、正常流通與動態平衡。法國思想家、現代生態倫理學的奠基人施韋茲在強調人與自然的關系之重要性時曾經指出:“只有當一個人把植物和動物看得與他的同胞生命同樣重要的時候,他才是一個真正有道德的人。”這與北宋張載“民胞物與”之博愛精神是相一致的。然而,唐代詩人們早在張載這一博愛主張提出之前,就已經收獲了“民胞物與”的博愛之果。他們在同大自然的親密接觸與友好相處中,受惠于自然良多,既有娛人的情趣、情操的陶冶、理性的感悟、情懷的托寓,又有審美的感受、悲懷的共鳴、友愛的體驗、恩德的感念。所有這些,都是唐代詩人與草木蟲魚等自然物類和諧相處的結果,是唐代詩人之仁愛精神照亮草木蟲魚之靈性異彩的結晶。正如深得自然之美的唐代詩人、大美學家柳宗元所云:
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蘭亭也,不遭右軍,則清湍修竹,蕪沒于空山矣。
我們以此來考察唐代詩人對草木蟲魚等自然之美的發現,亦與此正相契合。如此眾多的草木蟲魚等自然物類,倘若不遇深懷“民胞物與”仁愛精神與闊大胸襟的唐代詩人,那么,它們也必像“清湍修竹”“不遭右軍”那樣而“蕪沒于空山矣”。所以,當代著名美學家葉朗先生對柳宗元“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的八字美學命題的評價是極高的,認為:“此八字勝過一本大書。柳宗元的美學思想極為深刻,極富現代意味,不僅在唐代無人能及,即在全部中國美學史上,也屬鳳毛麟角”。柳宗元貶謫地方期間,創作了大量的歌詠山水草木蟲魚等自然的詩篇,山水自然給了他靈魂的安頓之所。喜怒哀樂,悲憤幽恨,都可一一借助于山水草木蟲魚歌哭發抒,此之謂“投跡山水地,放情詠《離騷》”(《游南亭夜還敘志七十韻》)也。柳宗元的八字美學命題,是其對山水之美的深切真實之體會,堪作唐代詩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之關系的極佳注腳。
唐代詩人與草木蟲魚等自然和諧相處的詩歌形態,主要表現在六大方面,即:以物為友、頌物以美、感物惠德、托物言志、悲物憫人、護物有責。下文依次簡論之。
一、以物為友
在此類詩中,詩人直接將花鳥草木蟲魚之自然物稱之為親人與友朋,平等相待,互通款曲。王維《戲贈張五弟趣》云:“人鳥不相亂,見獸皆相親”。短短十字,明確表達了萬類平等友好的“物與”思想。杜甫的《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云:“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山花吾友于”。前句是說,山巒高低起伏,林木掩映,似有一種生命的節律,就好像詩人的肺腑在呼吸一樣;后句是說,山鳥山花都是我的朋友。杜甫還常常以第二人稱“爾”、“汝”代詞直接稱呼花鳥草木蟲魚,從內心深處視自然為好友。杜甫以“爾”、“汝”第二人稱代詞直呼花鳥草木蟲魚等,一方面表示忘形親密之意,另一方面更凸現詩人的忠厚仁愛之美德。在唐代,乃至在整個中國文學史上,像杜甫如此之多地稱物以第二人稱者,恐怕難以找出第二位。這正是詩人“民胞物與”難能可貴精神的體現。
唐代詩人在以物為友的同時,又多表現出與物諧樂的美好境界。就一般詩人而言,當他們心情閑逸恬淡之際,其所遇大自然之景色自然是美好可人的,故其景其情均呈現出和諧溫馨的氣象。如杜甫《絕句二首》(其一):“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水檻遣興二首》(其一):“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等等。這些描寫,都顯示出花鳥有情人有樂的和諧境界。劉長卿《尋南溪常山道人隱居》:“一路徑行處,莓苔見履痕。白云依靜渚,春草閉閑門。過雨看松色,隨山到水源。溪花與禪意,相對亦忘言。”詩人尋人不遇,本屬掃興不悅之事,然而隱居周圍適性諧和的自然環境,則使得詩人頓然消憂,這自然是物我諧樂的佳例。此詩為宋人葉紹翁《游園不值》所改作,其云:“應憐屐齒印蒼苔,小叩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其詞匯與意境與劉長卿詩頗多相似之處。
二、頌物以美
由上述唐代詩人“以物為友”的和諧情形觀之,唐人對于花鳥草木蟲魚等自然物的感情無疑是深厚的,因此,歌頌贊美之作甚多。由于唐人所富有的濃郁的“物與”情懷,詠竹之詩便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從新筍、嫩竹、老枝,從竹葉、竹竿、竹枝,從形象描繪到象征意義,或直接詠竹,或題詩竹畫,林林總總,不一而足,使詠竹詩的水平達到了空前的高度。白居易的《題李次云窗竹》構思別致,耐人尋味,詩云:“不用裁為鳴鳳管,不須裁作釣魚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紛紛雪里看。”吹彈絲竹,垂釣溪江,均離不開竹子;而賞樂、閑釣,皆為人間賞心樂事,但作者寧可不要這賞心樂事,也得保護它而不被砍伐,這是因為在那“紛紛雪”中堅韌不折的翠竹精神給人的啟迪與鼓舞,較之賞樂、閑釣來則更為重要。通過“不用”、“不須”的雙重否定與百草凋零而翠竹青青的鮮明對比,突出對翠竹猶如松柏一樣高潔堅貞品質與精神的無限崇敬之意。白居易之所以如此崇仰翠竹,是因為他對翠竹精神的理解與欣賞有異乎常人的獨到之處。其《養竹記》開篇便云:
竹似賢,何哉?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建善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見其性則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體道;君子見其心則思應用虛受者。竹節貞,貞以立志;君子見其節則思砥礪名行。夷險一致者,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樹之以庭實焉。
詩人以精美而充滿情感的語言,由“竹本固”、“竹性直”、“竹心空”、“竹節貞”4個方面歸納出樹德不拔、立身不倚、體道虛受、立志剛貞的“竹似賢”的優美品質。詠竹如此,庶當嘆為觀止矣。
唐代詩人頌物以美,亦表現在能夠從所細心觀察的事物中獲得意外的賞物之情趣。如王駕的《雨晴》詩:“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后全無葉底花,蜂蝶紛紛過墻去,卻疑春色在鄰家。”這是一首即興小詩,寫雨后漫步小園所見殘春景象。此詩用語平常,寫景平常,然則平中見奇,奇中見趣。趣就趣在蜂蝶不知雨后花敗之地域的普遍性,而只知此處家園之花敗而不知彼處(鄰家)家園花亦敗,所以便有“蜂蝶紛紛過墻去,卻疑春色在鄰家”的令人忍俊不禁的情景發生。這里要注意的是,詩人并無譏笑蜂蝶愚昧無知的意思,而是通過“紛紛”與“疑”字的巧用,凸現出蜂蝶畢竟有別于人類智慧的動物性本然之趣。
三、感物惠德
人們在與某些動物的長期接觸并感受到它們對人類所帶來的恩德時,便會情不自禁地由衷贊嘆。杜甫的《題桃樹》也是一首感物惠德的上乘之作,詩云:“小徑升堂日不斜,五株桃樹亦從遮。高秋總饋貧人食,來歲還舒滿眼花。簾戶每宜通乳燕,兒童莫信打慈鴉,寡妻群盜非今日,天下車書正一家。”此詩乃詩人于代宗廣德二年(公元764年)再回成都時所作。前4句寫桃樹已長得高大茂盛,綠蔭滿地。每當深秋桃子成熟之時,它總是無私饋贈饑貧之人。而到了來年春天,它又是桃花盛開,悅人眼目。詩人不但贊美桃樹遮陽納蔭、充饑救貧的經濟價值,而且還充分肯定其賞心悅目的審美價值。頷聯中的“饋”、“舒”二字,寫桃樹之深情一片,新穎動人。詩人常常受饑挨餓,這是他深得草堂桃樹之惠德之后的知恩之言。詩中雖未言“感恩”之字,而感恩之意已溢于言表矣。后四句由感恩桃樹思及對乳燕、慈鴉的保護以及對寡妻的憐憫之情,渴望國家早日統一。這幾句描寫似乎與桃樹無關,但實際上,詩人有潛臺詞在。人們傷害乳燕、慈鴉,以及因群盜蜂起而寡妻遂增,這一切都是缺乏桃樹那樣“總饋貧人”與“舒滿眼花”的慈善仁愛之惠德。言下之意,暗示人們當以桃樹惠德是尚,詩人如此用心,當細心尋味。
值得稱道的是,杜甫的這首《題桃樹》,在文學史上還具有直接以桃樹為歌詠對象的開創性意義。神話故事《夸父逐日》中的夸父因追趕太陽而渴死,其手杖化為鄧林(桃林),希望后人能受惠于桃林而繼其未競之事業。故事動人,然僅僅是神話傳說而已。《詩經·周南·桃夭》中“桃之天天,灼灼其華”的桃花盛開的優美景象,只是作為年輕貌美之姑娘出嫁時的一種背景襯托,起到渲染其婚慶的喜悅場面之作用。而桃樹在文學中的主角身份,只有到了杜甫的《題桃樹》中才真正得以全面地體現。
四、托物言志
此所謂之“志”,包括情與理等內涵。這類作品數量眾多,涵蓋甚廣。
首先,說托物寓情之例。唐人喜詠蟬,以此寓托各自復雜的情懷與感慨。駱賓王的《在獄詠蟬》,乃詩人因屢上疏言事觸怒當局,后來競被誣以貪贓之罪而投入囹圄,此詩便作于牢獄之中。詩云:“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詩人借蟬自喻,感慨謠諑紛紜、人世險惡,悲嘆己志雖潔,但受誣實多,孤立無援,以至于無人為其澄清事實,這是詩人的最大痛楚之處。李商隱的《蟬》也是一首“為情而造文”的別寓懷抱之作。詩云:“本人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薄宦梗猶泛,故園蕪已平。煩君最相警,我亦舉家清。”此詩蟬、人對寫,亦蟬亦人,蟬的不幸就是詩人自己的不幸。“疏欲斷”,既是寫蟬鳴的實際情形,也寄托自己的身世遭遇。就蟬而言,責怪樹的無情是無理的;就詩人而言,責怪有力者本可依托蔭庇而卻遭遇無情的結局,這又是有道理的,就在這樣的人與蟬的對舉描寫中,突出詩人仕途的憂傷情懷。
在托物寓情的表現手法中,唐代詩人用得較多的還有假物以諷之一種。尤其在中晚唐,詩人們有感社會矛盾日益激化、政治腐敗、社會形勢每況愈下的情形,詩歌創作中假物以諷的現象非常突出,已成一種詩壇時尚,如蘇煥的《毒蜂》,將人們所見“目斷魂亦飛”的毒蜂比為社會上的惡勢力;曹鄴的《官倉鼠》,直接把搜刮民脂民膏的剝削統治者比作危害人民的大老鼠,都十分準確而貼切;白居易的《感鶴》,諷刺社會上某些為了口腹之需而變節失志者;其組詩《有木詩八首》,借助于八種植物鞭撻朝廷形形色色的奸佞惡小人物,痛快淋漓;李商隱的《亂石》,諷刺當朝嫉賢妒能的權貴;羅隱的《金銀花》譏諷權貴的巧取豪奪與貪婪本性;唐備的《道旁木》,嘲諷倚仗權勢的小人;鄭谷的《十日菊》,感嘆世態的炎涼。要之,天地山川中的花鳥草木蟲魚等自然物,都可以為詩人們隨意拿來作諷喻譏刺的絕好材料。
其次,說感物悟理之例。如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古原之草,年年歲歲,枯枯榮榮,這是萬古不變的自然規律。而野火焚草,化為灰燼,此乃人為的毀滅。然而古原草之根卻在土中強忍悲痛,含淚蓄勢,待來年春風浩蕩,一展自己頑強的生命意志。此詩熱情歌頌古原草焚而不死、遇春則生的頑強生命力,由此給人以不畏險惡、希望在即的思想啟迪。羅隱的《蜂》詩,通過對蜜蜂不辭辛苦、采花釀蜜的逼真事實的描寫,歌頌蜜蜂無私奉獻的可貴精神,從而抽繹出尊重勞動、創造財富、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等思想教育意義。賀知章的《詠柳》,其題旨既有比喻美女的一面,亦有借春風裁柳葉的事象以贊美勞動創造新生活的一面,與羅隱《蜂》詩之精神同妙。
五、悲物憫人
動植物與人一樣,亦有老弱病殘之時,遭遇不幸之處,作為多具“民胞物與”情懷的唐代詩人來說,他們的筆下,遂多有悲物憫人之作。具有第一等“民胞物與”深厚情懷的“情圣”杜甫表現尤為突出。他對動植物中的病殘弱小者都有深深的悲憫之心。其《白小》云:“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魚。細微沾水族,風俗當園蔬。人肆銀花亂,傾箱雪片虛。生成猶拾卵,盡取意如何?”《舟前小鵝兒》云:“鵝兒黃似酒,對酒愛新鵝。引領嗔船逼,無行亂眼多。翅開遭宿雨,力小困滄波。客散層城暮,狐貍奈若何?”前首詩是對人們瘋狂索取“白小”(麥條魚)行徑的不滿,對魚類中的弱小者“白小”深表憐憫之情;后首詩是對活潑可愛黃茸茸小鵝兒命運的擔憂。二詩都無不隱含著詩人對廣大下層貧病弱小之民眾的悲憫之情。詩人還作有《病柏》、《病橘》、《病馬》、《枯棕》、《枯楠》、《孤雁》、《廢畦》、《楠樹為風所拔嘆》、《縛雞行》等一系列殘病動植物的詩篇,其宗旨均是對它們的現實苦境深表同情。
值得注意的是,在唐代詩人悲物之憫的另一面,卻有著動物與人同悲的感人之事,如杜牧的《傷猿》詩便是典型的代表。詩云:“獨折南園一朵梅,重尋幽坎已生苔。無端晚吹驚高樹,似裊長枝欲下來。”詩中主人公折梅祭悼自己已故有年的親友,不知怎的,晚吹之聲驚動了高樹之猴,于是,此猴便也想下得樹來,與人們一起參加祭祀儀式,以表達對已故者的哀悼之情。動物之通解人情之理,委實令人動容。
六、護物有責
唐代詩人多喜栽松、種竹、育桃,如杜甫《四松》、白居易《栽松》等,又如王建《杜中丞書院新移小竹》、柳宗元《茅檐下始栽竹》、吳融《玉堂種竹六韻》、齊己《移竹》等等,或寫種竹過程,或述種竹價值,或培育生長,無不充滿著種竹陶情的快意。育桃者如杜甫的《題桃樹》敘述自種5株桃樹給詩人帶來的好處,頗懷感恩之情,其云:“高秋總饋貧人食,來歲還舒滿眼花”,桃樹給人以物質的與精神的雙重享受,如此之桃,焉能不種不護,不歌不頌?此外,白居易的《栽杉》,柳宗元的《種柳戲題》等詩,都真實記載了自己栽種樹木、保護生態的親身經歷,不僅是了解詩人思想感情的重要載體,而且也是探求唐人自然生態意識的珍貴資料。
再看唐代詩人愛護動物的部分詩篇。晚唐五代人王仁裕所作兩首有關保護猿猴的詩,則頗具代表意義。其《放猿》云:“放爾丁寧復故林,舊來行處好追尋。月明巫峽堪憐靜,路隔巴山莫厭深。棲宿免勞青嶂夢,躋攀應愜白云心。三秋松子累累熟,任抱高枝采不禁。”此詩原注云:“仁裕從事漢中,有獻小猿者,憐其黠慧,育之,名日野賓,經年壯大,跳躑頗為患,系紅綃于頸,題詩送之。”由注可知,詩人養猿,所花資本亦不在少,但為了維護“野賓”之天性,遂慷慨放猿歸山,并題詩叮嚀于猿。詩人用第二人稱“爾”稱猿,直接把它當作親友對待,感情之親切深厚,不言而喻。詩中想象猿歸山后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狀況,充滿著濃厚的人文關懷精神。人猿之間,情真意切,感人深矣!后來王仁裕罷職入蜀,正巧又遇見了原來放歸山林的“野賓”,故舊相見,喜出望外,于是詩人又有《遇所放猿作》,述其人猿重逢之喜,詩云:“蟠冢祠前漢水濱,飲猿連臂下嶙峋。漸來仔細窺行客,認得依稀是野賓。月宿縱勞羈紲夢,松餐非復稻粱身。數聲腸斷和云叫,識是前時舊主人。”此詩原注有云:“仁裕罷職人蜀,行次漢江蟠冢廟前,見一巨猿舍群而前,于道畔古木間垂身下顧,紅綃宛在,以野賓呼之,聲聲如應。立馬移時,不覺惻然,遂繼題一篇云。”由王仁裕前后二詩觀之,他的確是一個具有“民胞物與”仁愛情懷的自然生態主義者,是唐代詩人以自然為友的集中體現與典型代表。
上面就唐代詩人與自然生態關系中的6種形態作了簡要論析。無論從哪一種形態看,唐代詩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已經到了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地步。杜甫所說的“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鳥山花吾友于”(《岳麓山道林二寺行》),正可作為唐代詩人與自然的關系最好的概括。許多唐代詩人都與杜甫一樣,他們在詩中多直接用“汝”、“爾”、“君”等第二人稱代詞指稱花木鳥獸蟲魚,他們與它們或對話,或思念,因為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把它們當外人,就連上文提及的王仁裕給猿猴所起之名“野賓”,也仍然是視“猿”為“賓”的。唐代詩歌中具有如此眾多的人與自然的關系的生存形態,具有如此豐富的自然生態思想,這的確是一個令人興奮而又亟待開掘探究的重要課題。
(責任編輯 楊海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