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礪》的解構與女性主義解讀

摘要 當代英國女作家瑪格麗特·德拉布爾是大不列顛文壇的焦點人物之一。她的早期小說《磨礪》在文學史上首次描述未婚單身母親的心路歷程，是解構與女權主義文本的典范。德拉布爾在作品里和現實生活中解構傳統女性形象的同時，成功地建構了理想的女性形象和女性生活。

關鍵詞 德拉布爾；《磨礪》；解構主義；女性主義；建構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604( 2008)06-0072-04

一

王佐良先生為《中國大百科全書·外國文學卷》(1982年)寫《英國文學概略》時，指出：“比她(多麗絲·萊辛)年輕的德拉布爾在《金色的耶路撒冷》(1967年)等小說里專寫受大學教育或在大學教書的青年婦女所面臨的戀愛、婚姻、職業等問題，用細膩的文筆描繪了20世紀60年代英國婦女的神態風貌。”同樣作為活躍在當代文壇的女作家之一，與德拉布爾相比，“重復使布魯克納飽受批評”；艾麗斯·默多克的小說則受她本人的哲學觀與倫理觀影響較大，不易為大眾理解與接受，加之“在情節、人物、和主題上出現重復，這些都限制了她的成就”而瑪格麗特·德拉布爾“作為當代大不列顛的編年史家，她在她的小說創作過程中，一直對準這樣的目標：居于主要作家的中心地位和自主位置，多產質優”。

德拉布爾畢業于劍橋，是一位典型的學者型作家，大不列顛文壇焦點人物之一。迄今為止她已發表了10余部長篇小說，1部短篇小說集，兩部人物傳記及1部研究作家故鄉風物對創作影響的學術專著，在英美文學界獲得了一致好評，并多次榮獲各項文學大獎。除此之外，多年來她還在多所大學教授文學課程，應邀赴世界各地講學(1993年5月曾到中國講學)，主編過華茲華斯、哈代、伍爾夫等著名作家的文集，發表了大量文學評論，并主編了第5版《牛津英國文學辭典》(1985年)、與Jenny Stringer合編了《簡明牛津英國文學詞典》(1996年)；此外她還是一個積極的社會活動家。目前，國外出版的研究德拉布爾其人其作的專著已經不少，瑪格麗特·德拉布爾對中國讀者來說也已不再陌生，有不少文章及著作論及德拉布爾及其作品。

二

德拉布爾早期的作品主要反映了知識女性在愛情及家庭生活上的追求、矛盾和挫折，后來側重探討主人公的命運以及本人性格與社會文化傳統的關系，這顯然與作者個人的生活經歷、教育背景、對時代脈動的感知與把握以及對當代種種社會現象的思考是分不開的。發表于1965年的《磨礪》(1969年被拍成電影A Touch of Love)，一般被認為是“世界女性文學的經典之作”和“文學史上首部描述未婚單身母親的小說”。

《磨礪》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正在攻讀博士學位的年輕女子羅莎蒙德·斯特西獨自一人住在屬于父母的一套公寓里。她為自己營造了一個禁區：逃避友情和過多的人際交往；不讓任何男性主導自己的情感和生活，回避性愛，拒絕婚姻；主張婦女解放，追求事業成功。“愛情對于男人來說，是他的身外之物，而對女人來說，卻是她生命的全部，這是拜倫的見解，可我不以為然。”這時的羅莎蒙德已經表現出一個解構主義者、女權主義者不妥協的意志。一次意外的偶合后，羅莎蒙德發現自己懷孕了，接下來依舊是解構式的故事。孩子的父親并不是曾與她關系密切的哈米什，而是與她關系極為疏淡的喬治，之所以“選擇”了他，是因為“這就排除了日后需要維護關系的麻煩”。果然，在這之后，他們沒再有過任何有意的聯系。羅莎蒙德孑然一身，獨自經歷懷孕、分娩的全過程，同時，她還要維持生計，撰寫博士論文，撫養女兒，一個人承擔了生活的所有重擔。兩年后與喬治的偶遇使她有機會選擇與孩子的父親共同撫養女兒，但女權主義者所捍衛的獨立人格促使她依舊向喬治隱瞞了女兒的身世，不去“企求他的愛，他的容忍，他的憐憫，企求他能留在我身邊，使我能不再獨自一人面對那些稅單，不再因沒有他而那么痛苦”

在這部作品中，德拉布爾敢于突破寫作禁區，以前所未有的果敢與勇氣顛覆傳統意識中的男女二元對立，虛化男性形象，構建女性權威，旗幟鮮明地凸顯了女性立場。同時她從女性視角真實記錄女性特有的生活經歷，解構了男性視野中的女性形象，為女性寫作提供了一個絕好的范例。

女性主義文論與解構批評(DeconstructionistCriticism)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們可以把女性主義文論本身看作廣義的解構思潮的一部分，“消解中心”的努力在女性主義文本中隨處可見。解構批評對女性主義批評十分有用，它提供了消解等級森嚴的對立的方法，鼓勵更多的發展中的理論；它讓人們重新估價或質疑經典作品的釋義，從而使其內涵豐富和擴大；它消解了傳統批評的權威地位，超越了那種企圖去界定只有一種意義的批評。美國學者瑪麗·樸維(Mary Poovey)在1988年春季第1號《女權主義研究》雜志上，發表了《女性主義與解構主義》(Feminism and Decon-strucfion)一文，比較詳盡地分析了解構主義對女性主義作出的貢獻。樸維認為：由于解構主義揭示了所有意識形態的虛構性質，因此，它對女權主義的最大貢獻是可以用來揭露像“本性”和“性別”這些范疇的內在本質；解構主義的策略可以幫助女性主義者書寫、揭示、界定“女性”的各種矛盾。第2個貢獻是向等級制和對立統一(如男女二元對立)提出挑戰，可以使女性主義者更準確地列出存在于個人、社會位置和社會權力中的多重決定因素；第3個貢獻是“中介物”觀點(theidea of the“in-between”)。作為一個專門的策略，“中介物”構成了毀除二元對立思維的工具。

從這些角度我們進一步解讀德拉布爾的《磨礪》，不難發現其意義之深刻。首先，《磨礪》中羅莎蒙德的形象消解了西方思想傳統中長期占據支配地位的對于“女性”的界定。傳統觀點認為的理想女性是純潔無瑕、順從男人、固守家庭的“家中天使”。例如，19世紀西方關于有夫之婦合法身份的法律原則把已婚女子定為“規范的女性”，這意味著未婚女性就是非規范的女性，她們享受的權利是本應很自然地屬于男性的權利。還有，千百年來，男性或許都有“那種陳腐的偏見：她是一個女人，因此她不可能是很有才能的”，也確實“在整個人類歷史上婦女從來就沒有建立過什么主要的宗教或哲學體系，甚至連什么主要的思想體系也沒有建立過”。可是羅莎蒙德的形象是前所未有的：她未婚，但并非不“規范”；她沒有順從依附任何一個男人，獨立自由；她還很有才學，是一位攻讀哲學博士學位的優秀青年學者，有自己的思想；她獨自一人克服懷孕、分娩、育女等重重困難，如期完成了她的博士論文，并且“將在一所頗具吸引力的新大學里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羅莎蒙德的形象在揭示傳統女性界定中的種種矛盾，消解傳統“女性”意義的同時，也向人們提出了新的問題：現代女性應該是怎樣的形象?她們的出路又在何方?

其次，《磨礪》中羅莎蒙德形象的塑造向等級制和男女二元對立邏輯提出了挑戰。在傳統意義上的家庭里，妻子是丈夫的附庸，母性也往往是依附、順從的代名詞。而羅莎蒙德懷孕后，依舊回避愛情、遠離婚姻，獨自一人承受生活中的種種艱難，即使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都沒有去找孩子的生父喬治：“我想，如果他不愿見我，我也不愿見他。所以連那些稍有可能碰上他的地方，我都絕對有意地避開了……”羅莎蒙德的婚姻觀與母性俱已解構了傳統的婚姻模式，解構了傳統意義上的男女二元對立，從而使人們進一步思考并明確現代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應有的地位。

最后，有必要指出的是解構主義對女性主義做出的第3個貢獻即其“中介物”的觀點在《磨礪》中也有所體現。解構主義揭示，“性別”之間的對立如同對“女性”和“男性”的界定一樣是社會產物，并不反映或表述生理的事實，因而，所謂固定的男女對立也許會喪失其社會功效。在這方面，弗吉尼亞-伍爾芙和埃萊娜·西蘇提出了“雙性同體”理論的構想；而克隆羊多莉的誕生則至少可以告訴人們動物的繁殖可以離開兩性的交媾，實現無性繁殖。不管是“雙性同體”理論的構想，還是克隆羊多莉的誕生都好比中間介質或過渡產物，模糊或消解了兩性之間二元對立的關系。德拉布爾在小說《磨礪》的開始部分就令人玩味地指出：喬治“準是那兩性人當中的一個”(Hemust be one of these bisexual people)。“兩性人”，這是一個多么奇怪而又新穎的“中介物”!它與現代生育科技的產物“多莉羊”及“雙性同體”的構想可以說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總之，在這部作品中，德拉布爾突破了以往的寫作禁區，以前所未有的果敢與勇氣顛覆了傳統意識中的男女二元對立，徹底虛化了喬治這位不可或缺的男性形象，構建了羅莎蒙德的女性權威，旗幟鮮明地凸顯了她的女性立場。同時她還從女性視角真實記錄了羅莎蒙德特有的生活經歷，解構了男性視野中的女性形象。

德拉布爾在《磨礪》中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解構與女性主義文本的絕好范例。難得的是德拉布爾并沒有像一些女性主義者那樣走向偏激極端，也沒有像一些解構主義者那樣在對一切表示質疑的時候迷失了方向。作為一名女權主義者，她是謹慎的，她自己也不否認這一點：“我是一名‘謹慎的女權主義者’，是因為我認為沒有什么辦法可以在一夜之間產生革命。一夜之間的革命通常會在災難和強烈的反對聲中結束……之所以‘謹慎’，我的意思是緩慢的變革要優于迅速的革命。”

作為一個解構者，她的解構也是謹慎的、溫和的，并且在解構的同時，又有所建構。在《磨礪》這本書中，我們可以發現西方基督教對作者的影響，作者之所以給本書取名“The Millstone”，實際上是借用《圣經》中的一個道德寓言，暗示羅莎蒙德未婚而生一女，是有罪的，要用大磨石拴在頸項上，以示懲罰。書中第2章就提到了霍桑的“紅字”和A字，英語中“淫蕩”(Adultery)和“禁欲”(Abstinence)的第一個字母都是A，由此可以推測作者對未婚而孕的態度。或許正因為如此，在曾經新潮迭起、主義泛濫、流派紛呈的歐美當代文壇，德拉布爾樸實無華的作品風格反而顯得獨樹一幟。《磨礪》在解構傳統女性形象的同時，又建構了一個并沒有太多地背離傳統的社會道德觀而又自立自強、智慧獨立的新女性形象，這個形象決不像當代許多作家筆下的人物那樣，一味追求后現代的荒誕、虛無以及感官刺激的極度體驗，這個形象給現代女性以很多有益的啟迪。

不僅如此，德拉布爾將自身的生活體驗與思考也融進了故事當中。《磨礪》是她的第3部小說，寫于她第3次懷孕的時候。她通過描寫羅莎蒙德在分娩和撫養孩子的過程中的體驗，深刻細致地分析了母性的本質，指出女性唯有反抗約束她們的現實，才有可能認識自我、認識生活、認識真正的母性——具有獨立女性人格的泛人類的愛。她不僅在作品中大膽解構傳統女性的愛情婚姻模式以表現女主人公羅莎蒙德不妥協的、強烈的女性主義意識；另一方面，她還在現實生活中身體力行，積極嘗試并建構新的女性生活模式：“生活中的德拉布爾亦是一位典型的自強自立的現代女性，她二度婚姻卻仍保持娘家姓，與丈夫分別擇屋毗鄰而居，結婚而不同居，保持獨立的生活空間。”她可以說是伍爾夫式的“雙性同體”的典范。與其他女性一樣，德拉布爾為人妻、為人母、曾經奔忙于尿布與創作之間，但“有誰像她那樣，成了小說家，評論家，演說家，……而同時又是嗜好與興趣適合高雅之人的期刊的撰稿人，并且如此易被評論家和學校的學生接受呢?”

德拉布爾不僅給我們提供了解構與女權主義文本的絕好范例——《磨礪》，而且在該文本和她個人的現實生活中對理想的女性形象與女性生活都有所建構。在一個產生過喬叟和莎士比亞的國度，文學如巴思的溫泉，古老而常新。20世紀末，最流行的兩位19世紀英國作家是簡·奧斯汀和托馬斯·哈代，2007年，多麗絲·萊辛又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隨著時光的流逝，瑪格麗特·德拉布爾的名字也許有一天會與奧斯汀、哈代、萊辛相提并論，讓我們拭目以待。

(責任編輯 顧正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