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論作為與人類自身最密切相關的假說被提出來后,未經足夠的證實或證偽的檢驗而成為具有相對真理性的理論,就被許多人當作理論前應用了。當我吃驚地得知它還不是科學真理時,更為之傾倒,并嘗試著在它的核心范式中,不是就進化論本身,而是對由它衍生的倫理體系的邏輯自洽性進行探討。
一、維護生理進化是“自然選擇”范式中人類最基本的倫理原則
本文所立足的對“自然選擇”范式的理解是:生物一直客觀地處于自在的“自然選擇”過程中,并在時間片段上,結果地、歷史地表現為“適者生存”。具體到一個物種而言,其過去、現在、未來,實質上都是由自然“選擇”的結果;表面上卻給人一種假象,似乎物種可以有意無意地調適自己或采取某種策略以回應自然界的挑戰(zhàn),并因此能夠“適者生存”。
人類作為一個物種,也當然地存在于“自然選擇”的過程中,無法逃避地經受客觀的進化考驗;同時,當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人類提出進化論假說后,為了要作為“適者”而生存、繁衍下去,也必然地、主動地選擇了進化,并竭力揣摩進化的秘密,企圖努力地按規(guī)律“進化”,甚至想縮短自然進程以加速“進化”。
基于對人類認識的無限可能性的信仰,人的主觀能動性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但把這種“對無限可能性的信仰”當作現實可能性,是非常短視的。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雖然人類認識的可能是無限的,但現實的、歷史的認識水平是有限的。靜態(tài)地看,我們的認識水平低于自然界的實際情況;動態(tài)的來說,我們認識水平的發(fā)展也往往慢于自然界的變化。從現實中認識的邊界性或極限性來看,至少“人工選擇”目前還毫無替代“自然選擇”的合規(guī)律性可能。我們目前最安全的策略是,在遵循自然規(guī)律的基礎上發(fā)揮我們的主觀能動性,按照已經認識到的“自然選擇”原則,自在地,而不是自為地經受人類的進化,不要因破壞“自然選擇”原則而使自己成為大自然的“棄民”。
因此,可以得出,人類最基本的原則是維護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類進化(實質上就是要維護“自然選擇”機制),同樣邏輯等值的是:維護自然進化是人類最基本的倫理原則。實際上,就人類之外的物種而言,科學家們已經得到一個基本的認識結果:體現在個體存在(行為)上的物種的基本準則是進化。邏輯地看,如果人類是一個物種,即便有著高貴的社會性本質,人類的基本準則也是進化。
當然,與其它物種的進化有所不同,人類的進化是包括智力進化和生理進化兩個方面的。也許正是因為智力,人類才能適應而蒙自然“揀選”。但由于生理是智力的基礎,二者也不可相互替代,生理進化在人類進化中就自然具有基礎性和不可替代性;在進化論的“自然選擇”范式中,人類最基本的準則就自然是生理進化,維護生理進化也就邏輯地成為人類最基本的倫理原則。
二、現代技術阻滯了人類的生理進化,加劇了智力進化和生理進化的不平衡
人類的生理進化本來是自在的,但這種“自在”是自然環(huán)境、“自然選擇”的自在,而非人類自主的“自在”。
人類的智力進化,從根本上來說,也決定于自然環(huán)境,但由于它具有相對獨立性,可以遵循自己特殊的發(fā)展規(guī)律,人類也就可以在這方面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也就是說,人類對智力進化,特別是作為其結果的外部進化,是能夠有所作為的。
但是,由于人類主觀上對惡劣生境的回避和對優(yōu)越生境的追求,以技術(智力進化的標志性結果)作為手段,人們或者遷徙到優(yōu)越的生境,或者改造出人工生境。這樣,人類作為物種,已不再是在自然環(huán)境中進化并適應生境,而是用技術改變生境來適應人類。實際上,人們的這種逃避恰恰是放棄了一次次寶貴的生理進化的機會,人為地阻滯了生理進化,甚至形成生理退化。其結果是,從人類的總體來說,智力進化越來越快于生理進化,使人類兩方面的進化越來越不平衡,并很可能進而破壞人類整體的進化。這一不平衡的解決,在聰明的人類看來是要以智力進化去干預,甚至替代生理進化。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陷阱!
在生命漫長的進化史中,智力參與進化之前,物種的進化是自然環(huán)境對每一物種“自然選擇”的結果,而決定物種遺傳信息的“自然選擇”是自在的。而今,隨著人類智力進化的加速,通過生物技術的方法,人類可以用智力干預物種(包括人類自身)的遺傳信息,甚至可以創(chuàng)造新物種,這是對“自然選擇”原則的進一步破壞。雖然,我們肯定人類認識并利用自然規(guī)律以縮短自然進程的可能性,但一個物種是否進化成功,評價的最終標準只能出于自然環(huán)境,即是否符合“自然選擇”,而絕非人工環(huán)境或人工選擇。況且,“進化進程的不可預見性”決定了人類不可能真正做到“人工進化”。不平衡地張揚智力進化,甚至企圖用智力進化替代生理進化,既是背離人類進化倫理的,也是極其危險的。
三、醫(yī)療技術和節(jié)育技術突現了“自然選擇”范式中的倫理悖謬
延續(xù)的物種進化是通過自然狀況下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來實現的。個體對物種進化的主要貢獻隨著生育后代而完成。就人類來說,個體對人類生理進化的貢獻主要在于他/她完成生育前自身的生理進化(分子進化),個體完成生育后,他/她本人對人類的生理進化已無直接的、積極的意義。依靠技術,花大量資源,去延長已經完成生育、不能繼續(xù)給人類做出貢獻的個人的生命,對個體而言是有意義的,但對作為一個物種的人類而言,則不符合人類進化的倫理要求。
同時,由于醫(yī)療技術的干預,受惠于醫(yī)療技術的個人無須再靠機體與自然疾病抗衡,而可以像應對其他自然挑戰(zhàn)一樣,靠技術來解決。這樣的個體,在生命過程中的進化可能性被白白浪費了,他/她們在生育過程中幾乎不能為人類的生理進化做出貢獻,甚至反而退化得“一代不如一代”。這些人也不再因為他/她們不適應生存環(huán)境而被淘汰(這是對進化倫理的一個破壞),他/她們生命的不合理延續(xù)還進一步破壞了諸物種在數量上的生態(tài)平衡,浪費了同代人和后代人賴以生存并進化的資源(這是對進化倫理的進一步破壞)。長此以往,終將導致整個生境的崩潰,屆時將無人類的生存可言,更談不上進化了。
為了解決主要由醫(yī)療技術對“自然選擇”原則的人工干預(破壞)而導致的人口過剩的問題,“聰明”的人類發(fā)明了節(jié)育技術以控制人口總量,殊不知,這只是以一個新的錯誤彌補一個舊的錯誤而已。因為,這實際上減少了人類進化的個體變量,放棄了很多個體進化的機會,減少了人類整體的進化可能,破壞了人類在“自然選擇”中進化以存續(xù)的機制,而同樣背離了人類的進化倫理。而且,在“公平”的節(jié)育政策中,那些身處自然環(huán)境,由于個體性的智力進化與生理進化的不平衡,而依然能保持與自然環(huán)境相適應的生理進化的人群,也同樣受節(jié)育技術的壓制;他/她們的進化機會也同那些身處人工環(huán)境,享受著良好的醫(yī)療技術,已經不能為人類的生理進化做出貢獻的人一樣,“平等”地被剝奪,這進一步減少了人類進化中有利的個體變量。當然,必然有人反對這些觀點,并樂觀地認為,人類已經進化到了可以控制自己生育的高級階段,但實際上,這也同樣只是人類可笑地以智力進化干預并企圖(不可能地)替代生理進化而已。
四、結語
維護人類整體利益所必需的節(jié)育技術,在“自然選擇”范式中,也因實際上減少了人類進化的個體變量,破壞了人類在“自然選擇”中進化以存續(xù)的機制,而同樣背離了人類的進化倫理。這樣,我們可以看到一個有趣的倫理悖謬:現代技術,在非“自然選擇”范式或不考慮范式的語境中,是“善”的;在“自然選擇”范式中,卻是“惡”的。在單一的范式或語境中,它衍生的倫理體系都各自具有邏輯自洽性,不存在倫理沖突的問題;但確定在不同的范式或語境中,就存在明顯的倫理沖突。或許有必要聲明:我自己很樂意享用各種技術,在其它范式中也得出技術是“善”的結論;只是不喜歡泛泛而談“善、惡”,想嘗試著探索在范式中討論倫理問題的路子罷了。當然,我的討論是以“人類的進化包括智力進化和生理進化兩個方面”為基礎的,如我在腳注②中所述,這兩個概念是不夠明確的,甚至有強行劃分的嫌疑,但我仍然認為這個劃分與在范式中討論倫理問題一樣是有意義的。
本文系“第十三屆全國科學哲學學術會議”參會論文,摘要已收入會議手冊。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哲學系碩士研究生;云南行政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