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為員工頻繁自殺的背后隱情

2006年，華為員工胡新宇猝死，后經調查，發現胡在去世前已經生病，因為工作繁忙，不注重個人身體健康拖著不去診治，最終因為過度勞累導致身體迅速衰微而死亡。在加班成為常態的IT界，胡的死引起人們對企業社會責任和人文關懷的呼吁。而且，華為老總任正非也曾在內部承認，“員工中患憂郁癥、焦慮癥的不斷增多，令人十分擔心。”

2007年7月18日，華為在深圳的一名員工張稅自縊身亡，自殺前，張曾兩次要求辭職，后自殺。

2007年8月11日，華為公司長春辦事處又一名趙姓員工跳樓自殺。

2008年2月26日13時45分，華為成都高新區天府軟件園B7號樓發生一起高墜事件，死者李棟兵。

隨后不到10天，在深圳華為總部，午飯時間，張姓男子從華為食堂3層跳樓，死亡。

不到一年時間，三名華為80后員工拋棄年輕的生命，用極端方式離開人世，查看媒體評論，很多評論者將自殺的原因歸咎于80后過于脆弱，不能承受高強度生活壓力和工作負荷，于是選擇逃避。這樣的觀點并非完全沒有道理，只是國內優秀企業林立，為什么自殺頻頻發生在華為員工身上？

在總結和歸納80后員工性格弱點的同時，我們是否也應該將審視的目光投向華為？

作為國內知名企業，華為的發展史可謂傳奇，在改革開放的機遇中，華為無疑是成長得最好最健壯的企業之一。其靈魂人物任正非一直是媒體試圖深度挖掘的對象，然而，任正非為人冷面，處事低調，公眾所了解的任正非大多來源于他的內部講話所包含的商業思想，他身邊的人對他的描述，以及華為的多次改革，他的語言諸如“華為的冬天的發言，天上的鳥和地上的豬的比喻，削足適履，正派的面對自己的人生的信”在業界為評論者津津樂道，任正非，在一段時間內似乎一個聲名遠揚的武林高手，人人敬仰，卻難見其首尾。鐵血、鐵腕、睿智、冷靜、強悍、狼性……這些形容詞，被高頻率的用在相貌普通，和絕大多數他這個年齡段的男性并無太大區別的任正非身上。

早在2004年，國際著名咨詢公司RHK公布了其2003年度全球光網絡市場統計報告，報告顯示：華為技術有限公司已崛起成為全球光網絡設備第四大供應商，也是排名前十位廠商中唯一的中國通信設備公司。Heavy Reading評價華為：“競爭中的黑馬”。2003年華為全球市場銷售額達317億元，其光網絡產品在全球應用超過20萬套，在法國、德國、俄羅斯、泰國、巴西、新加坡、西班牙等40多個國家和地區獲得規模應用。

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3月出版的《走出華為》一書中，作者湯圣平這樣寫道：華為無疑是中國最優秀的企業之一。一路行來，華為已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華為總經理任正非在創業初期曾說：我們以后一定要買大陽臺的房子，這樣如果錢發霉了，就把錢放在上面曬曬。人家說到做到。華為在深圳產生的消費拉動是其他企業無法比的。

在某報紙報道中，作者引用了華為一份內部資料上的文字：《華為人》182期(2006年12月)上，一篇題目為《實事求是的科研方向與二十年的艱苦努力——在國家某大型項目論證會上的發言》的文章中更全面地披露了華為海外員工的艱辛。“1996年開始，眾多華為員工離別故土，遠離親情，奔赴海外，無論是在疾病肆虐的非洲，還是在硝煙未散的伊拉克，或者海嘯災后的印尼，以及地震后的阿爾及利亞……到處都可以看到華為人奮斗的身影。” “……有員工在國外遭歹徒襲擊頭上縫了三十多針，康復后又投入工作；有員工在宿舍睡覺，半夜歹徒破門而入拿槍頂著我們的員工進行搶劫；……有員工在恐怖爆炸中受傷，或幾度患瘧疾，康復后繼續堅守崗位；在一些國家，我們有70%的中國籍員工得過瘧疾；我們還有三名年輕的非洲籍優秀員工在出差途中飛機失事不幸罹難，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最后作者寫道：為了能讓中國員工安心在海外發展，華為給出了高額的待遇作為吸引：除了每個月至少6000元人民幣以上的工資之外，每天還有40～70美元不等的補助，具體數額更與工作環境的惡劣程度相關，一年下來每個員工的收入至少在20萬元人民幣以上，年底還有至少5萬元人民幣的年終獎。而在國內工作，即使有3年的工作經驗，年薪在10萬元以上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自從姜戎的《狼圖騰》出版發行之后，中國對于國人的羊性和狼性進行了長久和深刻的反思，狼性文化逐漸成為一種商業文化，很多企業在狼性文化的激勵下成長起來，在業界研究者對于華為企業文化的提煉中，所謂“狼性文化”是對于華為最為常見和恒定的描述，那么狼的群體和特質究竟是怎樣的呢？

也許網絡上的一段文字可以解釋時下流行的狼性文化：

1.什么是“狼”？狼者，猛獸也，群居之族。陸地上生物最高的食物鏈終結者之一，是群居動物中最有秩序、紀律的族群。

2.什么是“狼性”？所謂“狼性”就是“哪有肉隔老遠就能嗅到，一旦嗅到肉味就會奮不顧身。”

3.什么是“狼性文化”？狼性文化，顧名思義，便知是企業文化中一枝獨秀的創舉，是一種帶有野性的拼搏精神。狼其性也：野、殘、貪、暴。自古以來它與提倡“循規蹈矩、忍辱負重”的孔孟中庸之道格格不入。用一種事物的特征形象地表達企業文化，我們將其稱為“企業文化的仿生學”，這是企業通行的做法。作為企業，把狼這一物種作為自己模仿學習的對象，學習狼身上的所特有而自己欠缺的特質，從而形成自己獨有的企業行為標準，即所謂的“狼性文化”。

4.“狼性文化”的幾大特征:對市場極度敏感，善于捕捉戰機；不懈進取，意志堅定，永不言敗；智慧，技戰術水平高；分工明確，責任心極強；團隊協同作戰能力強。

５.終極目標:吃肉，吃最好的肉。

那么，這樣的文化，是否可以長久持有并且憑借這種文化持續發展呢？

在中國業界有這樣的說法，企業創始者的領導的氣質往往是企業的氣質，那么領導者所倡導的文化勢必也是企業的文化，筆者并不了解任正非其人是否如坊間傳言那樣是個“狼性十足”的頭狼？

群狼無疑是組織紀律執行嚴密的組織，但是狼的組織也并非完美無缺，至少從每個成員而言，階層分明，處于最外圍的成員往往都是隨時可能被犧牲的，然而這樣的犧牲在于狼看來是天經地義的，因為狼的群體是絕對忠誠與團結的，舍棄小我，成就大我。

李棟兵的死使華為繼大裁員之后，其人力資源模式再成焦點。在網易上有人發帖說，從2006年后，華為對人力資源的管理實行人事外包管理模式。華為用新人，先與人力資源公司簽訂合同，由人力資源公司按照華為的需求，提供相關的勞動力，稱為勞務派遣。員工們是被人力資源公司派到華為工作。華為將報酬支付給該人力資源公司，公司再支付給受聘員工。勞動力的人事管理，由人力資源公司承擔，而員工與華為，不發生直接的人力資源管理關系。員工可能面臨一系列的問題，如隨時可能失去工作。

嚴密的企業流程，時刻的危機意識，優勝劣汰的企業氛圍，先進的激勵機制，高速的工作節奏，狼性團隊的管理和文化。這一切使得華為縱橫市場快速成長。

拼湊媒體的公開報道中的任正非，我們看到他是一位十分善于學習的企業領導，早在上世紀，他就曾經邀請人大的兩位教授起草《華為基本法》，目的在于改進華為發展過程當中的一些問題，為了更好地協調領導和員工之間的關系。因為企業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發現，領導見多識廣，像天上飛的鳥，而員工每天只有工作范圍的活動像豬，當鳥看到先進的經驗試圖傳授給豬的時候，豬卻聽不懂鳥說的話。他深省，這是不利于企業發展的。作為一個胸懷大智的領導者，他導入外來智慧，請來外腦，這就成就了震驚業界的《華為基本法》。

隨后的發展中，《華為基本法》已經不能滿足企業的發展，出海征殺，跨國征戰需要更為前沿的國際經驗，于是他導入國際外腦，并決定“削足適履”，穿上“洋鞋”和洋人競爭。

正如業內人士評論的那樣：華為為保證高速發展所付諸的努力令人欽佩，另一方面華為的高淘汰率也令進入華為的精英倍感壓力，作為企業本身利用高工資、高待遇招攬精英人才本沒有錯，通過高淘汰率篩選人才也沒有錯，畢竟中國需要華為這樣的企業走向世界，要在競爭非常激烈的電信市場謀取一片自己的天地，華為也只能如此。

早在胡新宇去世時，任正非就曾寫信給公司黨委，“對公司員工患抑郁癥，百思不得其解。”他提出自己的想法認為“應該引導員工有更為健康和陽光的休閑娛樂活動。”然而，時過境遷的2007年，張稅在深圳自縊身亡。

在2006年胡去世后，華為公司新聞發言人傅軍接受某報記者采訪時沉痛地說：“這件事情發生之后，公司再一次重申了有關加班的規定：第一是加班至晚上10點以后，要領導批準；第二是嚴禁在公司過夜。”他又說，IT行業競爭很激烈，甚至很殘酷，在華為面向全球的拓展中，有一些客戶的要求需快速滿足。因此一些團隊和小組短期內加班來快速響應，這不僅僅在華為，在IT業界都是較為普遍的現象。

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認為，當壓力持續來臨的時候，不僅是肉體上的難以耐受，精神也已經無法支撐，最終讓張稅選擇了死亡？那么張稅和胡新宇的死亡是否為華為敲響了警鐘？

在媒體上，我們看到這樣幾組公開數據：十年高速增長，2007年華為移動銷量70億美元；2007年中國IT業最牛的焦點企業關鍵詞：華為2007年銷售額破1100億同比增長超45%。

也許這些數據是華為狼性文化浴血市場份額最好的注腳。也是任正非強化企業制度，深化改革后，華為和華為團隊中的優秀員工們給他的“超學分”答卷。

然而，人和狼終究是有區別的，企業中的員工他們既是企業中的一員，是企業運營流程中的一個環節，一顆螺絲，一塊磚，他們同時也是人，和狼群組織相同的是，都是一個配合默契的團隊，不同的是，狼只需要食物即可滿足，而人有更高的精神訴求，人有情緒需要宣泄，有自我價值需要實現，當初級需求滿足之后，人們產生更為高級的追求，需要更為高級的情緒釋放。

在狼性文化中，個性的釋放難以抗拒團體的協調。

文化是什么？

“文”與“化”并聯使用，較早見之于戰國末年儒生編輯的《易·賁卦·象傳》：（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籠統地說，文化是一種社會現象，是人們長期創造形成的產物。同時又是一種歷史現象，是社會歷史的積淀物。其內部結構包括下列幾個層次：物態文化、制度文化、行為文化、心態文化。物態文化層是人類的物質生產活動方式和產品的總和，是可觸知的具有物質實體的文化事物。制度文化層是人類在社會實踐中組建的各種社會行為規范。行為文化層是人際交往中約定俗成的以禮俗、民俗、風俗等形態表現出來的行為模式。心態文化是人類在社會意識活動中孕育出來的價值觀念、審美情趣、思維方式等主觀因素，相當于通常所說的精神文化、社會意識等概念。這是文化的核心。

企業文化是什么？

在人類社會中，狼性文化中優秀的部分可以用以充實和補充人類文化，但是狼性文化不能取代人類文化。假如華為的企業文化是狼性文化，那么華為應該有屬于人類的人性文化與之并行和平衡。因為華為的員工是人，不是狼。

美國學者約翰·科特和詹姆斯·赫斯克特認為，企業文化是指一個企業中各個部門，至少是企業高層管理者們所共同擁有的那些企業價值觀念和經營實踐。是指企業中一個分部的各個職能部門或地處不同地理環境的部門所擁有的那種共同的文化現象。而特雷斯·迪爾和阿倫·肯尼迪則認為，企業文化是價值觀、英雄人物、習俗儀式、文化網絡、企業環境。在華為的企業文化中過多地強調狼的特性而忽略人的作為人的精神需要，以物質激勵為主的刺激和激烈方式難以滿足或者說不能滿足員工的精神需求。

又或者說，員工在物質和精神的雙重需求都得不到滿足，需要人文文化給予員工人性關懷的時候，華為人性文化卻是缺失的。如果人性文化在華為的企業文化中有所體現的話，80后員工有精神和心理需要時會得到一個適當的釋放平臺，有一個情緒的緩沖，自殺的情況則應該相應減少。人性文化并非設置一個心理的咨詢室或者輔導中心那樣簡單，人性文化應該充實與企業的各個環節中，用于表達企業對于員工的愛護和保護。而這種愛護和保護讓員工最終產生認同，產生歸屬感。

正如沒有永遠戰斗的將軍一樣，也沒有永遠戰斗的士兵。人總是需要一個休憩的場所平靜心神，休養生息，從生理到心理都需要調整。如同機器需要保養，人也不能連續處于肉體、精神長期高度緊張的狀態。狼的文化給予員工的是戰斗的快感和競爭的快感，而人的文化則給予員工的是家的溫暖和滿足。人性文化的缺失直接導致精神需要強烈的80后員工的心理受損，所以華為員工中高發抑郁癥患者極端的最終選擇結束生命。

員工自殺，于員工是失去生命和生活，是他家庭的災難；于企業而言是聲望和文化，制度的損失與重新思考。

冷冰冰的健身器材和豪華的寢室、食堂給不了員工安全感，就如同高級的玩具不能取代父母給予孩子的愛一樣，只有玩具沒有父母的孩子不會幸福和快樂。而且，這些冷冰冰的健身器材和豪華的寢室、食堂時刻在提醒著他們，假如競爭失敗的話，他隨時會失去這一切。

盡管我們就是生存在這樣的時代，競爭充分的如同空氣一樣。背負著生計，頂扛著親人的期待，肩負著職業的使命，大部分人選擇堅強，選擇繼續前進。也有人選擇結束生命。

盡管我們的企業在成長的過程中一定要付出代價，因為我們昨天還一貧如洗，試圖在短時間內成長為和跨國公司一樣具有話語權，我們要付出的還很多，這些付出是全體企業員工需要共同面對和支付的，他們的青春、才華、健康、前途、心血、汗水都用于澆灌企業這棵茂盛的樹，期待這企業的樹能成為參天大樹。

但是，盡管崇高，這也仍然不是支付年輕的生命的理由。脆弱的80后，如果他們有一個管道可以釋放不良情緒，如果他們有個平臺可以緩沖生命中那些下滑的“厄運”，或許一切損失都會減輕到最低。然他們放棄了自己最珍貴的生命；放棄了余生中還長久的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放棄了愛的能力；不顧親人的呼喚徹底的睡了。但這脆弱不全是他們的錯，他們也不是沒有理想的青年，也不是放任自流對自己不負責任的人，只是太年輕的他們不知道如何面對生命中那些難題，不知道如何跨越那些如山橫亙在眼前的困難。我們不知道他們面臨那些突如其來的人生狀況的時候是多么的驚恐和無助，他們也許試圖向周圍的人求助，但是由來已久的自尊心和競爭意識，或許還有那么一點不擅長溝通把他們推進死胡同。

我們無法想象和揣摩他們離去之前有多矛盾，要下多少次決心；無法知道他們在漆黑的屋子里睜著空洞的眼睛想了多久；無法知道那挫折帶來的悔恨有多沉重，重的使他們只能選擇放棄生存的權利；無法知曉他們是不是會思念他們的親人；無法知道他們最后一眼看到即將永遠離別的藍天是怎樣的心情；也無法得知放棄對于他們來說是怎樣重要的一件事情。因為他們已經決絕地放棄了生命，放棄了藍天和白云，放棄了一切和美好相關的東西。

我們只能在媒體上看見他們親人哭泣的沉默的臉。

此刻，我們輕言著他們的脆弱，他們的懦弱，他們的不負責任，他們的輕易放棄，難道就意味著我們更堅強、更崇高、更偉大嗎？

在這個冰雪正在消融的春天，天空還是那樣藍，河水依然清澈，候鳥們也正開始準備漫長的飛行，植物正在發芽，迎春花即將開放，那些每天的陽光，逐漸溫暖的風都還在……只是有些人永遠看不見了，原本他們應該比我們更期待生活帶來的驚喜，因為他們還那么年輕。因為他們人生的道路才剛剛開始，還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他們去驗證。然而，隨著生命的終止，色彩絢麗的人生變成黑白訃告。

自殺如流行病一樣蔓延的時代，我們的社會和諸如任正非這樣的企業大師們都應該思考思考生命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