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湖水“媽媽”心，一汪清波承載幾多疼與愛

我曾是一個問題少年，是“媽媽”改變了我的一切。如果說，我是沙湖邊的一株重生的新柳，那么，“媽媽”就是寬廣明亮的沙湖，是它，給我養分和生機。“媽媽”，如果我有機會將您回報，就讓我所有的綠葉拂過您的胸膛吧……

多一位媽媽的守望，街巷中就少一雙迷惘的履步

12年前，36歲的鄢珍貴從湖北天門來到武漢的積玉橋街，在這里，她第一次看到了沙湖。她驚嘆于它的寬廣、美麗與明亮，同來的老鄉說，這可是個好地方呀！你就不要想著回天門了，找個人嫁了，一生一世就住這兒吧。

一年之后，老鄉的話成了現實。1996年沙湖邊柳樹發芽的時候，在前進路菜場，鄢珍貴認識了賣菜的呂杰智。當年年底，兩人結為夫妻。

兩人都是再婚。其時，鄢珍貴有個14歲的女兒李娜，留在天門。呂杰智有個隨他生活的男孩，叫呂飛，更小，才3歲多。新婚之夜，鄢珍貴才知道，呂杰智也是市郊來漢的菜販，在武漢也并沒有自己的家，那張搖搖擺擺的木板婚床都是向房東借的。而3歲多的呂飛，臉上臟得只看見一雙眼珠在轉動，身上沒有一件衣服能看到原色。這一切，鄢珍貴并沒放在心上。但是，她沒有想到，當她心酸地將呂飛摟進懷里時，呂飛卻怎么也不和她親近，他對繼母表現出濃濃的敵對情緒。

1999年，鄢珍貴將女兒接來武漢。4口人擠在一間出租房里生活，自然多了磕磕碰碰。無論鄢珍貴如何努力，一家人怎么也無法親近起來。

2002年，呂飛9歲，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樣，他表現出這個年齡極為頑劣的一面。如同于以往6年，他仍不叫鄢珍貴“媽媽”。他甚至不讓她和爸爸睡在一起，幾次將臟水倒到床上鄢珍貴睡的這一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捧出的是一顆心，換回的卻是淚和痛？鄢珍貴的心傷透了。2004年1月，為孩子的事，鄢珍貴與呂杰智發生激烈爭執。月底，兩人離婚。鄢珍貴搬出呂杰智所租的房子，來到了沙湖邊的尚隆苑小區，做了一名物業人員。

不想，離婚才半年，呂杰智突發心臟病身亡。

想到前夫在武漢無依無靠，鄢珍貴沒有多想，就回到了原來的 “家”，料理起呂杰智的后事，終讓他入土為安。

3天之后，即2004年7月25日晚，筋疲力盡的鄢珍貴回到尚隆苑合租房中。剛一躺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坐了起來：不對，我不能就這樣回來啊！那個出租屋里，前夫已去，但是他有一個叫呂飛的孩子呀！

這個聰穎而頑劣的少年，自爸爸和鄢珍貴離婚后，就輟學了，經常跑到網吧里上網。慢慢地，他嘴里叼上了香煙，還常在玩得身無分文后深更半夜游蕩在街頭巷尾……

想到這兒，鄢珍貴心里極為沉重。雖然他傷透了自己的心，可他畢竟還是孩子呀，當“媽”的還真能和“兒子”計較？前夫離去了，他能承受得住喪父之痛嗎？他就一個人守著那房子過夜嗎？如果不在，他是不是又拖著迷惘的腳步，徘徊在夜的街頭？

鄢珍貴怎么也無法再睡了——一顆母親的心已焦灼如在火中炙烤。她立即翻身起床，拖著酸痛的腳步，匆匆趕往自己那原來的“家”。她要接他到身邊來，他沒有了父親，決不能再沒有母親，因為這世上，多一位媽媽的守望，街巷中就少一雙迷惘的履步……

在“家”中，鄢珍貴沒有見到呂飛。

孩子去了哪兒？夜漸深，一彎月亮透進窗來，喪事才完的房間里，一片狼藉，地面上到處都是紙灰與帶泥的鞋印。坐著坐著，鄢珍貴越感冷清恐怖。這個時候，她開始冷靜地思考起代養呂飛的諸多細節來……

是啊，重續母子緣確是一則佳話，可是，叛逆的孩子會認自己為媽媽嗎？

鄢珍貴想了許多。最終，濃濃的母性柔情匯成春水，漫過了諸多“小溪”的河床，她想，不能想那么多了，“媽媽”本無前后之分，對呂飛來說，他多么需要愛的胸膛！這個胸膛，是他生命著陸的廣場啊！

這天晚上，鄢珍貴在沙湖邊找到呂飛。

原來，父親的喪事一辦完，所有的人離去了，房間里越來越黑，呂飛害怕起來，就雙腳發顫地來到了街頭。漫無目的走了一會兒，最后，他在沙湖邊停了下來，呆望月光下一汪幽幽的湖水，他又想起了父親，哭了起來……

偌大的沙湖，水面達6000畝，呂飛所走的湖邊路徑就有1200米長，也許是兒子的身影后必有母親的目光在凝視，鄢珍貴竟在遍尋一條街后，在這里找到了他。

“母子”一見，一時還是無話可說。呂飛兩眼含淚，但或許是真不知如何稱呼眼前曾經的繼母，或許是出于性格的倔強與執拗，他什么也沒說。而少年的淚水，早已觸動一位母親柔軟的心靈，鄢珍貴一把將他摟進懷里，說：“兒子，不管你叫不叫我媽，媽都要將你帶回家。媽不會讓你流浪，媽要送你再進課堂，媽就是拆下這把骨頭當柴燒，也不會讓你心涼……”

也許，一番肺腑之言，已將少年冰冷的心靈打動。呂飛仍是不說什么，但是，在鄢珍貴拉他回她的住處時，他8年來第一次沒有在她面前表現出反抗，而是默默走在她的身后。

垂柳輕拂，沙湖水波不興，映照著這對“母子”回家的身影。

3年護犢有多艱難？問問6000畝沙湖水

回到“家”，鄢珍貴就叫呂飛沖洗了一下，睡自己的床。而她，將在社區里揀來的一張破草席鋪在水泥地上，就睡在上面了。

一張草席解決了睡的問題。次日，鄢珍貴又來到了衣攤上，咬牙花了80塊錢，為呂飛挑選了兩套合身的衣褲。

幾年來，鄢珍貴都沒給自己買過衣服，一件腈綸長袖汗衫，還到處起了毛球。更棘手的是，離異之后她小腹總是作痛，可是不敢去大醫院檢查，擔心查出什么大病，只是每月在藥店買些止痛藥對付。而這，是她每月少不了的開支。

艱難不只如此，呂飛還得上學。

鄢珍貴心里有一個堅定的想法：無論如何，就是取出心臟去敲門，也要敲開學校的門縫，不能讓他失學。因為這個孩子，雖然頑劣，但很聰明，若不讀書，一旦混入社會，后果不堪設想。

在為呂飛上學奔波過程中，鄢珍貴很快發現，這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非武漢市戶口，要上初中的年齡卻連小學畢業會考都沒參加過……

可泣血娘心必定感天動地。最后，新河街學校破例收下了呂飛。

然而，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要讓一個曾經叛逆的少年真正“回歸”，又哪是一件易事？2004年11月的一天下午，鄢珍貴從社區做完保潔回來，腹痛發作。這次腹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厲害，她痛得滿頭是汗，連吃數片止痛藥，仍不見效果。這時，她多想“兒子”快快回來，帶她去醫院看看，可是，天近黑時，呂飛還沒有回來。后來，腹痛稍許輕微些，她就找呂飛的同學打聽。一問，她大吃一驚，“兒子”竟然上網吧去了！鄢珍貴只覺眼前一黑：孩子啊，你怎么這樣不懂事？為你上學，媽熱臉皮挨冷臉皮，受了多少委屈？

痛苦甚至幾近絕望中，鄢珍貴強撐著下了樓，來到了呂飛同學所說的網吧。呂飛果然在網吧里，玩《傳奇》正酣。

拳拳娘心竟抵不過一片屏幕？

鄢珍貴終于火了，她臉都變紫了。她罵呂飛，說他本不是她的兒子，說他是坨稀泥，她憑什么要扶他上墻？誰請她了？她說，他將來會偷會搶會坐牢，她還拿起掃帚要打他。可是，當少不更事又性格叛逆的孩子當真拎起衣服要走時，她又哭著拖住了他……

此后，鄢珍貴去了學校，告訴老師，她這個孩子沒爹也沒媽，請他們多費點心。此外，每天放學時，不論風雨，她都去孩子常去的網吧門口把守。

這段時間，李娜來看媽媽時，總在網吧前遇到。當得知媽媽原來是在用這樣艱苦的方式守護呂飛時，她淚都出來了。女兒心疼媽媽，以后有空就過來幫助媽媽，輪換著和媽媽“站崗”。

有段時間，鄢珍貴因值班不能天天過來看管，呂飛放學路過熟悉的網吧時，又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玩得天昏地暗。那天晚上，李娜正好送些排骨到媽媽家，沒看到呂飛，便心急地四處尋找，最后還是在網吧看到了呂飛。深深的失望中，她當場痛哭失聲，聲聲有淚責問他為什么這樣渾？知不知道媽媽這些年來為他付出了多少艱辛？而他本不是媽媽的兒子，媽媽完全可以不管的……

呂飛有所觸動。終于，在“母親”與“姐姐”數百個晨昏的守望之后，到了2005年上學期，呂飛基本上戒掉了網癮。

初二，呂飛開始注意衣著，出門時還照下鏡子。這細微的變化，鄢珍貴看在眼里，又高興又擔心：呂家有兒終將長成了，但是，進入青春期的孩子曾讓多少父母操碎了心？這段成長過程中，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敏感，更叛逆……

這年10月的一天，呂飛從學校回來，吞吞吐吐似乎有話要說。 鄢珍貴一問，才知是學校明天要開家長會。“我明天請個假，就去。”鄢珍貴說。不想，呂飛卻突然激動起來：“不行，你不能去，你一去，我的面子就丟光了！”原來，呂飛認為自己的家長穿的是別人送的衣服，他覺得“媽媽”如果去了，他就會讓人瞧不起。 “兒子”的想法讓鄢珍貴大吃一驚，心在流血：原來，如果沒錢，無論自己這“媽”做得多么盡心盡力，在“兒子”的心中，依然低人一等。她除了流淚，什么也沒說，最終找到社區居委會一位女委員幫忙。

2006年9月，呂飛進入初三。武漢是火爐，鄢珍貴沒錢買搖頭的風扇驅熱，整個夏日里靠的是一臺20元的鴻運扇。每晚，她將這臺風扇對著呂飛，讓他看書做題，而自己大汗淋漓地睡在水泥地的草席上。一段時間下來，草席上竟畫出了一個“人形”。

不過，為“兒子”出血都情愿，何況出點汗？鄢珍貴高興的是，在“媽媽”一片苦心下，呂飛的成績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然而，到了這時，小鳥的羽翼已滿，而母親的翅膀卻再也無力飛向藍天。鄢珍貴笑容泛黃，一天比一天感到力不從心了。2006年11月中旬，鄢珍貴在天門的姐姐來武漢，看到妹妹衣衫襤褸、白發橫長時，大吃一驚。她說：“珍貴，這么多年來，你在武漢就是這樣過來的呀？你怎么不回家說說？不行，你還是離開孩子，和我們回去吧。” 鄢珍貴眼里有些濕：“姐姐，我哪里不想回去？可回去一路，要花上幾百塊呀！再說，這孩子怎么辦？”這樣一說，心善的姐姐也不再說什么了，她只是要妹妹想想：已經46歲的人了，為這個原本與她沒有任何血緣之親的孩子嘔心瀝血值不值……

事實上，當姐姐的還不知道，此時的妹妹，下腹腫塊已經越來越大，她自己懷疑已經癌變了。

當晚，鄢珍貴陪姐姐在沙湖邊走走。四周彩燈星星點點，湖景美如天堂。行走中，迎著寒意深深的湖風，一臉滄桑憔悴的她卻不時停下來，回望出租房中那溫暖的燈光。姐姐知道，那個窗口下，呂飛正在做著作業——那是妹妹此生最深的牽掛及希望……

垂柳對湖的回報：“將所有的綠葉拂過您的胸膛”

即使寒冷的冬季，愛的暖流也足以涌起春潮。2006年12月上旬，鄢珍貴身患重癥、在生活極端窘迫之下撫養前夫之子的大義之舉終于自積玉街傳開，一顆顆善心被深深感動了……

11日，武漢市中心醫院決定將鄢珍貴接到醫院進行免費檢查、治療。當天下午，當該院婦產科主任徐小玉等一行人來到尚隆苑社區接鄢珍貴去醫院時，這位偉大的母親還是為呂飛擔心：“我兒子放學回家沒有人給他做飯吃，我放心不下。”身體已極度虛弱的鄢珍貴被接到醫院后，進行了彩超、腫瘤標記物和婦科檢查。所幸的是，初步檢查結果為下腹右側附件囊性包塊，如果及時切除，將不至于引起癌變。

聽到這個結論，所有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12月15日上午11時，鄢珍貴囊腫切除手術順利完成。術后，當這塊直徑已達6公分的囊腫擺在醫務人員面前時，大家無不感嘆：“一個女人，三年多的時間內背負這樣大一塊囊腫，誰能想象她承受的痛苦有多大？她活下來了，并且讓另一位少年破繭成蝶，除了母愛，還有什么力量能夠支撐她創造這個奇跡？”

感動的不止是醫務人員。鄢珍貴手術期間，尚隆苑社區、和鄢珍貴同租一屋的文師傅承擔起了料理呂飛生活的責任。武漢市婦聯副主席王芳來到市中心醫院，看望了正在住院治療的鄢珍貴，為她送來了慰問款，并為呂飛贈送了外套、圍巾和愛心毛衣。

手術之后，李娜也來到了媽媽的病房。現在，她更深刻地理解了媽媽那顆博愛之心。在病床前，她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你放心養病，今后，我們一起掙錢，供弟弟讀高中，上大學……”

一場手術，還強烈震撼了一顆少年的心。呂飛得知媽媽3年來竟背負著一個如此巨大的囊腫，還在嘔心瀝血將自己哺育，他的心再也無法平靜。是啊，過去的自己為什么要沉迷在網絡里？為什么那么長時間里要讓媽媽風中雨中去守網吧的門？又為何為所謂的面子，剝奪媽媽當家長的權利？要知道，媽媽的一生沒有得到任何榮光，家長會上對兒子的丁點表揚，都是她巨大的幸福與光榮啊！還有，更不能原諒的是，自己憑什么這么多年來不叫她一聲“媽”？除了十月懷胎，“媽媽”比媽媽少什么？想著這些，呂飛只覺無地自容……

呂飛決定補償媽媽。12月17日，課后的呂飛找同學借了50塊錢，承諾暑假打工歸還，然后去了漢正街及附近菜場。天黑時分，他來到了醫院，一走進門，就一下跪到鄢珍貴床前，帶著哭聲長長地叫了一聲“媽”，說 ：“兒子看您來了。”“孩子，你在叫我媽？”鄢珍貴又驚又喜，充滿笑意的臉上熱淚奪眶而出。這是一聲等待了10年的“媽”啊，現在，在生活的艱難磨老了她的笑容并使她疾病纏身時，它終于穿過歲月的滄桑，在一位頑劣少年的心田里蘇醒，春風般抵達心間，鄢珍貴怎能不哭？怎能不笑？

這一刻，隨著一聲“媽”，還有呂飛雙手遞過來的一碗雞湯及一件棉質內衣……

新的一年里，因為不再有囊腫的折磨，加上社會各界的愛心關注，鄢珍貴母子的生活沒有了過去的沉重和艱難。而呂飛，已完完全全蛹變為一個優秀少年，其學習成績更加優異。

5月，沙湖邊的垂柳綠成一片，樹因水而婀娜，水因樹而嫵媚。這樣的美好時節，鄢珍貴迎來她生命中最為燦爛的時刻——呂飛參加中考了。7月20日，開考的第一天，鄢珍貴一大早起來，給兒子煎了兩個荷包蛋，然后送他到了新河街中學考點。入考場了，當一個又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紛紛與家長告別走進考場時，鄢珍貴看到，她的兒子也和他們一樣，露出一臉幸福燦爛的微笑，昂首挺胸走在夏日的陽光下。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前夫——那個過早撒手人間的男人，她想告訴他：你可以安息九泉之下了，因為你的兒子，已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這天，考場外的媽媽深深為兒子驕傲的時候，考場之內，呂飛也在奮筆疾書題為《學會留心》的作文。他寫的是：……我留心我身邊的沙湖，看到它，我總情不自禁想起我的媽媽。我曾是一個問題少年，是媽媽改變了我的一切。如果說，我是沙湖邊的一株重生的新柳，那么，媽媽就是寬廣明亮的沙湖，是它，給我養分和生機。媽媽，如果我有機會將您回報，就讓我將所有的綠葉拂過您的胸膛吧……

呂飛各科都考出了A等以上成績，這個成績在武漢十萬考生中名列前茅。如今，他正就讀于湖北一所省級重點高中。

（文中呂飛及李娜為化名）

（責任編輯/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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