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尋父，我要你跪在母親面前贖罪

布匹店前，一個年近6旬、佝僂著背的老人在一個小伙子的“陪伴”下，“撲通”一聲跪在了店門口。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后，聲淚俱下地說：“我是來向你認罪的！”店里的女主人一下子愣住了，一瞬間情緒失控難以自抑。他們之間到底有何恩怨情仇？

12歲少年萬里尋父，身世之謎原是切膚之痛

今年30歲的張強出生于四川省涼山州鹽源縣一個工人家庭。媽媽謝小莉是雅礱江水運局的工人。從懂事的那天起，張強就知道自己沒有爸爸，而且身世蹊蹺。

記憶中，繼父張光華隔三岔五就與謝小莉打架，火頭總是因他而起，隔壁鄰居也說他是個“野孩子”。張強6歲那年，張光華與謝小莉鬧起了離婚。在雙方家人的調解下，兩人最終和解了，但張光華要求張強必須離開他們家。1983年夏，6歲的小張強被謝小莉送回到射洪縣香山鎮她的老家。此后，張強便與外公謝克長生活在一起。

遠離母親，張強十分孤獨，每次與母親見面，他都會打聽生父的消息。每當這時，謝小莉就會很痛苦地告訴他：“你的親爸已不在人世了，請相信媽媽。”但張強不相信母親的回答。

10歲那年的暑假，張強去給一位遠房姨媽家掰玉米，看著孤苦懂事的小張強，姨媽動了惻隱之心，她告訴了張強一段驚人的秘密：原來，他的確是母親婚前的“私生子”！而那個負心爸爸至今在哪兒誰都不知道！

姨媽的話讓他對自己的身世產生了強烈的好奇。為了尋找真相，為了逼迫家人說出真相，12歲那年，張強離家出走，開始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那些年，他背過石頭，點過炮眼，做過護路工，下過煤礦，送過礦泉水。每當積攢了一筆錢，他就去尋找父親，花完后，再重新打工掙錢。其間，謝小莉和謝克長到處找他，想讓他回去讀書，但張強與他們躲起了迷藏。幾年過去后，眼看張強成年了，謝小莉只好不再勉強。

1998年春節前夕，張強得到一條重要線索，母親年輕時有個對象，名叫安風，是射洪縣供銷公司的一名職員。當年，兩人到了就要舉行婚禮的地步，后來卻奇怪地解除了婚約。張強懷疑自己是安風的私生子，于是立即趕到了射洪縣城。可等見到了安風后，他的第一感覺卻告訴他此人絕非自己的父親，兩人身上沒有半點相像之處。

2003年，張強初戀失意，加上連年的奔波，尋父的無果，讓張強瀕臨崩潰。他再次回到老家詢問謝小莉：自己的生父到底是誰？謝小莉再次敷衍他。絕望到了極點的張強，當著母親的面從口袋里摸出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連劃三刀，鮮血噴涌而出，他很快暈過去。

在鹽源縣人民醫院，謝小莉含淚說出了隱藏26年的秘密：“兒子，媽不是不想告訴你真相，媽是怕你承受不了這個殘酷事實，媽當年是被射洪縣廣興鎮龍寶山的陳江育給糟蹋了……”

原來，1976年，容貌秀美的川妹子謝小莉，被招進雅礱江水運局洼里工段，她辭別在射洪縣供銷社上班的男友安風，到鹽源去向新上級工段長陳江育報到。28歲的陳江育英姿勃發、說話風趣，給謝小莉留下極佳的印象。

其間，陳江育曾追求謝小莉。可謝小莉心里惦記著戀人安風，就對陳江育刻意躲避。

這年底，單位舉行會餐。從不粘酒的謝小莉在大家的勸說下喝了兩盅酒，便開始犯暈。當夜，陳江育送她回宿舍，并不顧她的反抗強行占有了謝小莉……

陳江育的荒唐行為，無異于把謝小莉推上了一條絕路！因為當時，安風已經在信中與她約定，兩人將在第二年“五一”舉行婚禮。而不久后，謝小莉悲哀地發現自己懷孕了。當年，打胎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謝小莉忍著屈辱，生下了張強，此后在家人的撮合下，匆匆嫁給了比她大十多歲的張光華，離開了那個讓她傷心的工段。她和戀人安風的婚約，也成了一個永遠不能實現的夢。

因為未婚生子，謝小莉此后的生活十分艱辛，她在單位被人恥笑，后來不得已離職做起了布匹生意。她與張光華的婚姻也危機四伏，雖然婚后她又生下兩個女兒，但兩口子打架是家常便飯。這些年，謝小莉把所有的不如意都記在陳江育的賬上，她對陳江育充滿了仇恨，做夢都看到他跪在自己的面前認罪……

多年屈辱難放下，心碎男子決定押父贖罪

張強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在自己心中魂牽夢縈的爸爸，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強奸犯！

他不肯接受這個事實，死死地抓住謝小莉的手，不停地說：“媽，這不是真的，對不對！”謝小莉拼命搖頭說，“兒子，我說的都是真的，是事實！”說完，她奪門而去。

張強開始不吃不喝。有一次，他痛苦地用手去捏電燈泡企圖自殺，還有一次，他吃下半瓶安眠藥，幸虧發現及時，被搶救過來。謝小莉害怕兒子再次做出沖動的事，天天守著張強。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大約一個月。一日，張強突然不見，桌上留有一封信：“媽，我不想死了，我要去把那個混蛋爸爸押回來，讓他給你認罪……”

張強找到了陳江育以前待過的洼里工段，終于得到陳江育的消息：陳江育已于十多年前辭職離開四川，去向不明。苦苦尋得的線索又一次斷掉了……

此后，張強曾向四川省電視臺《真情》欄目組的編輯、國內某著名雜志社求助，都沒有任何進展。這年秋天，有人告訴張強：陳江育現在陜西省維修武則天陵墓，不久前，還有老鄉去他手下打工。得此消息，張強簡單收拾一下，就坐上開往西安的火車。到了西安火車站，張強四處打聽，一個開黑車的司機存心騙張強的錢，就把他稀里糊涂地拉到臨潼的秦始皇兵馬俑。結果可想而知，路費花光了，張強只得返回繼續打工。

2006年6月28日，張強再次坐車到射洪縣廣興鎮打聽。張強記得外公每月都在鎮上的儲蓄所里領取退休金，廣興鎮有個叫趙偉華的是外公以前的同事。他頓時興奮起來，如果能找到趙偉華，他也許能夠找到曾在同一系統工作過的陳江育。

當趙偉華光著膀子、趿著拖鞋趕到鎮上時，張強開口就是一句：“叔，我是鹽源謝小莉的兒子！叔，我媽把過去的事全對我講了，我找我爸陳江育。”趙偉華一把攥住張強的手，半天才說：“陳江育現在西安搞裝修，我與他失去聯系快10年了。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

安頓好張強后，趙偉華冒著烈日四處打聽，終于有知情人證實，陳江育現在西安開了一個很大的家裝公司，對方答應將張強尋父的事轉告陳江育。

當晚8點鐘，趙偉華家的電話響了，是陳江育打來的。抓住電話那一刻，張強的手顫抖著，他剛說了一句：“你是陳江育嗎？我是你兒子張強。”眼淚頓時像斷了線的珠子直往下掉。電話那邊的陳江育，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他答應，7天后，他將來趙偉華家，與張強相見！

張強的出現，在陳江育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個已經58歲的老人心情極為復雜。

30年前，當陳江育從青春的沖動中醒悟過來之后，不由嚇出一身冷汗，他為自己的荒唐行為惴惴不安，還好，謝小莉當初并沒有檢舉他。然而，10個月后，那段丑聞曝光了，謝小莉把兒子生在了雪地里。憤怒的謝克長提著殺豬刀沖到陳江育的辦公室，這件事情成為當時水運系統的頭號新聞。最后經再三談判，陳江育答應幫助謝小莉的弟弟安排工作，謝家才答應私了。1977年初，陳江育被降級處分，此事才徹底告一段落。

多少年來，這件事情一直在折磨著他的良心。為了忘記這段慘痛的回憶，陳江育很快娶妻生子。1995年，他辭去公職離開四川，組織了一群老鄉到西安從事建筑業。經多年打拼，他與別人合資開了一家很大的家裝公司。至2006年夏，固定資產已達4000余萬元。就在此事已日漸淡忘之時，張強突然出現了！

這個從沒見過面的兒子長得什么樣子？他結婚了嗎？他像他的母親一樣仇視自己嗎？這些疑問沖擊著陳江育的神經。陳江育原想征求一下妻子李紅的意見，但他又覺得，這件事太過重大，處理不慎，會使現在安穩的家庭分崩離析，考慮再三，他決定獨自到趙偉華家看看再說。陳江育原計劃一個星期后再去，但到了第四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啟程了。

7月2日下午4時許，張強與陳江育終于見面了！看到張強的那一刻，陳江育踉踉蹌蹌走上前，一把抱住張強，嘴里喃喃道：“不錯，是我陳江育的兒子。”說完，他老淚縱橫。

見陳江育之前，張強的目的是很清晰的，那就是要把這個害得他們母子不幸福的男人押回去，讓他給母親賠罪。但當陳江育真正出現在眼前，面前的老人滿目蒼桑，淚痕斑斑，張強原來憎恨的心此時卻不知所措。

從無語到有一句沒一句，再到陳江育聲淚俱下地承認著自己的過錯……張強的計劃被打亂了。

羞慚一跪恩怨如煙，父子再續血脈親情

回到鹽源，張強將尋到生父的消息告訴了謝小莉。謝小莉的反應十分激烈，她聲稱張強要是認這個男人，就不要認她這個媽，說完奪門而去，跑到另一個屋子哭泣。想起母親遭受的種種苦難，仇恨再次回到張強的心中，當晚他對謝小莉說：“媽，我一定要把他押回來，向你請罪！”謝小莉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緊緊地擁住了兒子。

幾天后，張強給陳江育打電話：“我媽媽這些年很苦，你向她認個錯吧，過去的一切就算了。”

陳江育一聽他的話就火了：“這是不可能的！我現在有一大家子人，我得考慮他們的感受。我虧欠你母親的，30年前我已經還清；我虧欠你的，將來我會拿家產來彌補，你是我的骨血我認了，但讓我給你媽認罪，辦不到！”

此后半年時間里，張強一直嘗試著與陳江育溝通，但毫無進展，張強對此十分失望……原來，陳江育回西安后，把30年前的那一場情感糾葛以及與張強相見的事實都告訴了妻子李紅，他還向李紅提出，想把張強接到西安，讓張強在自己的公司里工作。這個從天而降的消息在陳家掀起了軒然大波。李紅是一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女人，婚后，她一度聽說丈夫曾與一未婚女子糾纏的小道消息，當她向陳江育求證此事時，遭到陳江育的否認。隨著兩個兒子的出生，這些傳聞也漸漸從她心中消退。然而，20多年后，憑空冒出一個“野”兒子的事實讓李紅在情感上無法接受。

為了打消陳江育的計劃，她搬出了兩個兒子陳斌和陳小武一起對抗陳江育。兩個兒子都旗幟鮮明地站在母親一邊，他們表示如果父親認張強這個兒子，他們將與之脫離父子關系。不僅如此，李紅還搬來了丈夫的兄妹們來阻止這場“認親”行動，兄妹們警告陳江育：“那是一頁翻過去的歷史，你要三思而后行：首先，事情張揚出去后，你丟不起這個人，其次，一旦被謝小莉抓住訛詐或不放，你極可能有牢獄之災！”思前想后，陳江育的天平慢慢偏向了家庭，他不僅拒絕了張強提出的要求，而且故意對張強很冷淡。

2007年夏，交涉失敗，張強決定到西安與陳江育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談。得知張強的計劃后，陳江育竟拒絕和他見面。

6月11日，張強到達西安，陳江育人間蒸發了。他的電話處于關機狀態，發短信也不予回復。

6月14日，陷入絕境的張強與四川射洪的趙偉華溝通時，得知陳江育一家住在西安市蓮湖區土門團結路附近，張強便在土門租了間小屋，他想，自己哪怕是挨門挨戶排查，也要把父親找出來。功夫不負苦心人，通過好心人的指點，他終于找到了陳江育的家。那天，張強剛叩了一下陳家的門環，二樓的一條大狼狗叫了。過了好一陣，有個剪著短發、白白胖胖的家庭主婦打開一條門縫，聽到張強的口音與介紹后，她冷冷地說：“你找錯人了！”從對方的神情中，張強猜出她就是陳江育的妻子李紅。

張強決定守株待兔。當晚，張強在陳家門前的地上鋪了一份報紙，靠著墻睡了一夜。張強死纏爛打的方式，很快收到了效果。第三天一大早，出來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他自報門戶，稱是陳江育的大兒子陳斌。陳斌淡淡地對張強說：“我爸和你媽的事情都是一些老皇歷了，你這樣子糾纏下去，有什么意思呢？再說，我爸不是答應會給你補償嗎？”張強說：“不要張口閉口都是錢，我告訴你，金錢買不到珍貴的情感。你爸做下的事情，他一定要負責到底，否則，他這輩子生不如死。我尋他也是為了幫他解脫罪責！”見張強硬的不吃，陳斌換了一個口氣說：“我實話實說，你讓我爸去賠罪，如果你媽追究下去，我爸很可能會被公安機關法辦。作為一個兒子，到時，你也會追悔莫及。親人之間，何必拼個魚死網破呢？這樣吧，你說出一個數目，我馬上帶你去銀行劃賬。”說完，他變戲法一般，手里多了一張銀聯卡。張強說：“我不要一分錢，我只要你爸跟我走一趟。至于能否寬恕他，決定權不在我的手里，我沒有權力判處他。你要理解，一個女人30年的人生被毀了，她整日在慘痛的回憶里生活，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見張強軟硬不吃，陳斌拂袖而去。

這樣耗到第五天，陳江育雙眼布滿血絲地走出來，答應跟張強一起去向謝小莉認罪。其實，那幾天，張強睡在他家門前的地上，他內心承受了無盡痛苦與煎熬，他的忍耐力更達到了極限。最初他害怕去了會遭到謝小莉法律上的追究和經濟上的訛詐，后來問了律師，才知道從法律角度說，如果謝小莉打官司的話不會得到法院支持，陳江育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了。他決定勇敢面對當年的過錯，在晚年放下這個良心重負……

2007年6月21日下午4時許，正在四川鹽源縣元寶街做布匹生意的謝小莉，突然見兒子張強帶著一個佝僂的老人出現在她的店鋪前。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那個老人“撲通”跪倒在地，咚咚地磕了3個響頭，淚流滿面地說：“謝小莉，我是射洪的陳江育，我是來向你認罪的！”謝小莉一下子愣住了！太多的情緒讓她無法自控。

過了好半天，謝小莉對陳江育說：“你起來吧。我們都一大把年紀了，過去的事情，算了……”

謝小莉選擇了寬恕。她的大度讓陳江育哽咽失聲。她說：“你年輕時的荒唐給我帶來了災難，我不能再重復悲劇，讓你和你的家人也生活在痛苦中。以后你和張強怎么相處是你們的事情，我不干涉。”

她的話剛說完，守在一邊的張強激動地撲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了母親。陳江育猶疑了一下，也上前抱住了張強。3個內心飽受煎熬的人，終于在那一刻都獲得了解脫和輕松……

本文寫作前夕，張強發短信告訴記者，說陳江育已決定擇日認子。目前，陳江育正在說服妻子李紅，準備在西安家里擺一個隆重的儀式。了解到張強這么多年來為尋父荒廢了學業和青春，陳江育很慚愧，他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彌補做父親的責任，幫助張強成家立業。而張強對陳江育要給予他的經濟上的支持并不看重，能夠再續血脈親情，這對長期缺乏父愛的張強來說，才是最最珍貴的。

（文中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豫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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