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嬰阻斷締造生命奇跡，艾滋媽媽也能產下健康寶寶

多年前的一次輸血，讓她意外感染上艾滋病，她的命運與愛情由此迎來百般考驗。可她做媽媽的夢想從未泯滅，但這個心愿能夠實現嗎？她會不會將艾滋病“遺傳”給孩子？

意外的艾滋病讓她跌入痛苦深淵

2006年元月，貝雪在醫院查出感染艾滋病，她才想起14年前的那次輸血。

貝雪1980年出生在湖南株洲。1992年她剛來初潮時，那種尷尬和羞澀讓她不知所措。這年暑假，她到姨媽家去玩，有一天洗澡時，她發現短褲上有一片暗紅的血跡，以為是月經來了，就找了些衛生紙墊上。到了晚上，她腹痛難忍，額頭上沁出豆大的汗珠，下身不斷有血塊排出來。和她同睡的姨媽覺得異常，趕緊將她送到縣醫院，經診斷，醫生確診為功能性子宮出血，需要馬上輸血。

當時醫院對面平房內住著一個輸血隊，平日他們等生意時就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有時遇到需要輸血的病人，醫生直接到門口喊“有人要輸血”。醫生打了個電話，兩個賣血的男子很快趕到醫院。未做相關檢測，醫生就將他們的血直接抽取輸入貝雪體內。一個星期后，貝雪病愈出院。

時間緩緩流逝，不知不覺到了2006年，當年的小丫頭已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貝雪從一所中專學校畢業后，分到株洲一家企業工作，因企業效益不好，她辭職后跑到東莞打工。后來又在父母的資助下，在株洲盤下個門店做起了服裝生意，日子就這樣行云流水般滑過。

2006年元旦，貝雪把店交給父母打理，自己上街去逛。在株洲市銅鑼灣商業廣場前，她看見一輛義務獻血車前，三三兩兩有人上車獻血。她突然心里動了一下：很多年前是別人的血救了她，現在自己也應該獻出熱血來回報社會。懷著這種感恩的心情，她走上了獻血車。醫護人員從她手指頭取了一點血化驗，過了幾分鐘，結果出來了，她發現醫生的眼神里掠過一絲驚恐，湊上去問：“我可以獻血了嗎？”有個醫生說：“你等會兒，我們商量下。”幾個醫護人員聚在一起，小聲地嘀咕著什么，不時有人向她投來復雜的一瞥。過了一會兒，醫生對她說：“你這血不能獻，可能有點問題。”隨后，醫生打電話給株洲市疾病控制中心，疾控中心工作人員將她帶回辦公室，又給她抽血化驗。在等待結果的過程中，工作人員不斷詢問貝雪，是否有吸毒史，是否有無保護措施的性行為。貝雪被激怒了：“我以前被人救過，這次獻血是想回報社會。你們把我帶到這里來，還把我當成癮君子，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我要告你們！”

株洲市疾控中心性艾科科長曹建高聽了這話，連忙攔住她，問被人救過是怎么回事。貝雪把14年前輸血的事情和盤托出。曹建高心情沉重地說：“妹子，跟你說實話，我們懷疑你有艾滋病！”貝雪的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她從不沾毒品，男朋友胡剛遠在東莞，和她僅僅是牽過手而已，怎么可能感染上艾滋病？

貝雪驚呆了，腦子里一片空白。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她愣在艾滋病檢控中心空曠的大廳里，整整一個多小時，沉默著說不出話來，怎么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現實。從疾控中心出來，貝雪拿著“死亡報告”般的化驗單，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頭。世界驟然暗淡下來，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命的渴望，讓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涼。

回到家，貝雪把自己鎖在房間，整日以淚洗面，不吃不喝。這可把父母急壞了，他們不知道女兒發生了什么事情。3天后，貝雪走出房間，對父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爸媽，你們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我得了艾滋病。”這個消息無異于晴天霹靂，把父母驚呆了。良久，父親說：“不可能，我了解我的女兒，你不可能有這樣的病。”隨后，他再次把女兒帶到株洲市疾控中心復檢，但結果仍然是“HIV陽性”。 他們找到曹建高，曹科長給他們詳細介紹了艾滋病的感染途徑，輸血也是其中一種。從目前的情況來分析，他認為貝雪極有可能是輸血感染的。

聽了這個消息，貝雪心情十分復雜，一方面自己患上了這個不治之癥，不知道該怎么跟男朋友說；另一方面患病的原因基本明朗，好歹也算洗刷了不白之冤。她和父母商量，決定起訴那家曾給她輸血的醫院，用法律討回公道。

貝雪請了律師，把當年的病歷等證據資料搜集起來，然后向法院起訴。在應訴過程中，被告當地醫院沒有對貝雪在其醫院輸血、并且血液是從供血者身上直接采輸的事實提出異議，但提出輸血并不是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唯一途徑，原告感染艾滋病病毒與輸血之間并非一定存在因果關系。這年5月20日，法院作出一審判決，經審理認為，被告醫院在采、供血時違反操作規程，對于采輸的血液內是否存在艾滋病和丙肝病毒沒有進行檢測，即直接輸入患者體內，無法證明所輸血液是健康的，故應承擔過錯責任。此案在查明事實、劃分責任的基礎上，經法庭主持調解，雙方當事人自愿達成如下協議：醫院一次性給付原告貝雪醫療費、住院費、精神損害撫慰金等各項費用共計12萬元人民幣；雙方之間的糾紛屬一次性處理，雙方再無任何糾纏；案件受理費由被告承擔。

艾滋病妻子也有做母親的夢想

盡管贏了官司，但貝雪卻高興不起來，一想到遠在東莞的男朋友胡剛，她心里像針扎般疼痛。2006年6月的一天，她給胡剛打了個電話，讓他無論如何回株洲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當面跟他說。

貝雪和胡剛相識在兩年前。那時他們都在東莞打工，因為是株洲老鄉，再加上工作上的交往，兩人相識相知。胡剛比貝雪大兩歲，起初認識貝雪時，就對她產生了好感，見貝雪還沒有男朋友，就開始找機會約她吃飯、看電影。隨著交往日益密切，兩人感情日漸升溫，胡剛樂觀開朗和善解人意的性格深深打動了她。幾個月后，貝雪決定辭掉工作回株洲，臨走前，胡剛找到她，要她做自己的女朋友，貝雪紅著臉點了點頭。胡剛深情地擁抱了她，但再沒有非分之舉。這個動作讓貝雪后來久久回味，她喜歡這種干凈的愛，纖塵不染。

胡剛回來后，貝雪向他“攤牌”了。她表情很嚴肅，但沒有勇氣開口。最終，貝雪拿出自己的檢驗單放在胡剛面前。胡剛只覺得眼前一黑，所有的東西都在剎那間失去了光澤。盡管對艾滋病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這是一種可怕的絕癥，離自己很遠，剎那間又這么近。“你可以現在不回答我，我給你一周的時間選擇，不管哪一種結果，我都愿意承受。”貝雪幽幽地說。胡剛從沒想過，自己的生活竟要面臨如此艱難的抉擇，到底是放棄還是接受，這個問題像毒蛇一樣噬嚙著他的心。可沒等一個星期，他就敲開了貝雪的門：“我仔細考慮了，我選擇和你在一起。在人海中尋覓這么多年，終于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子，我舍不得就這樣放棄，更不能丟下你不管，無論出現什么情況，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那一刻，貝雪緊緊抱住他，身子戰栗得就像風中的樹葉，憋了很久的淚水頓時決堤般涌了出來。隨后，胡剛辭去在東莞的工作。

2006年農歷七夕這天，胡剛買了一大束玫瑰捧到貝雪面前，深情地說：“今天是中國的情人節，我要向你求婚。”貝雪含羞半斂眉，接過了火紅的玫瑰。

漸漸地，貝雪是艾滋病人的消息不脛而走。得知兒子愛上了一個艾滋病人，胡剛的母親堅決反對。兒子把貝雪帶回家，老人毫不客氣地攆她走。胡剛的父親早年過世，是母親一手將他拉扯大，她希望兒子以后的生活安寧平和，可現在兒子的選擇讓她無法接受。“你什么樣的人不找，偏偏要去找個艾滋病人？”胡剛一再跟母親解釋說：“這個病并不像別人說的那么可怕，就像感冒一樣平常。只要生活注意點，不會被傳染。”在他的一再堅持下，母親沒有再說什么。

對于各種的排斥，貝雪也早已習慣。平日里，她坐過的凳子，別人總是擦了又擦；有人見了她，老遠就繞道走了。道德上的譴責也不絕于耳：“明知自己有病，還想嫁人，這不是故意傳播嗎？”胡剛態度十分堅決：“如果有一天我也被感染上了艾滋病，我就與她共同面對死亡。”

就在世俗反對力量逐步退卻時，一個現實問題擺在他們面前。雖然我國法律并未禁止艾滋病患者結婚，但當地民政部門卻不敢貿然發證。曹建高科長親自上門做工作，才讓民政部門有了松動。“讓他們結婚，可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對艾滋病患者的歧視，且有助于開展醫學指導。”2006年11月18日，貝雪和胡剛領到了大紅的結婚證書。

婚后沒多久，小夫妻做起了懷孕的計劃。最安全的辦法是做試管嬰兒，但他們在長沙、株洲咨詢了好幾家醫院，一聽說是給艾滋感病染者做，沒有一個醫生愿意接手。無奈之下，貝雪找到曹建高出主意。曹科長聽小兩口這么一說，背上直冒冷汗：如果他們選擇自然受孕，意味著胡剛感染的風險很大。雖然醫生會對貝雪用藥，盡量降低她體內的病毒水平以及傳染性，但沒有保護的性接觸，還是會給艾滋病毒自由的活動空間。一旦胡剛或者孩子感染，那么對于這個家庭將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

“艾滋病傳染，女傳男的幾率是0.03‰～0.05‰，而男傳女的幾率是0.05‰～0.15‰，也就是說，男傳女的最大幾率，是女傳男的好幾倍。但即使傳染概率再低，都有傳染的可能，這一點你們要十分清楚。”曹建高對他們說，“你們盡量不要孩子，或者說，不要用這種危險的方式受孕。原因很簡單，就是風險很大。”“可是曹科長，我特別想要個孩子，您幫幫我們吧！”胡剛懇切地說。貝雪也在旁邊說：“女人到了一定年齡，特別想成為母親，這種想法想壓制都壓制不了，你就幫我圓這個做媽媽的夢吧。”曹建高沉吟了一下：“那好吧，我們只能盡力幫忙。”

母嬰阻斷治療誕生健康寶寶

曹建高和同事們會同株洲最好的婦產科、兒科專家，為貝雪制定了詳細的全程干預和母嬰阻斷計劃。根據國內外研究的成果，目前國際上通過阻斷干預后依然有1%的感染率，即使阻斷干預措施做得再好，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不感染下一代。他覺得自己是在走鋼絲，不僅是貝雪夫婦在冒險，自己也好像走在懸崖邊，隨時都有可能墜入深淵。為了爭取那99%的希望，他咨詢了湖南省著名的艾滋病專家鄭煜煌教授。鄭教授說，對于女性HIV陽性、男方陰性的情況，先要對女方進行抗病毒治療，然后再冒險進行性生活受孕。“在女方抗病毒治療后，偶爾一次性生活，感染的概率是非常低的，當然也要冒險。”鄭教授的話讓曹建高有了一絲信心。

曹建高在給貝雪提供抗病毒治療的同時，多次上門向夫婦倆傳授講解艾滋病母嬰阻斷的知識和方法，并進行了一系列的病毒學、免疫學、婦產科的化驗和其他相關檢查。提心吊膽度過幾個月之后，貝雪終于懷上了寶寶。更令小兩口開心的是，3個月之后的檢測發現，胡剛HIV為陰性，并沒有感染艾滋病。從懷孕14周起，曹建高就讓貝雪開始服抗病毒藥物齊多夫定和拉米夫定。在其后的多次產前檢查中，貝雪血液中（包括生殖道中）的病毒量降到檢測水平以下，CD4+細胞逐漸上升，各器官功能處于正常狀況。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2007年10月30日上午，貝雪感覺自己下腹一陣陣疼痛，小家伙在肚子里拳打腳踢，好像迫不及待地要出來見爸爸媽媽。她知道孩子快要降生了，于是讓胡剛把她送到株洲市婦幼保健院。醫院把她安排在為其特設的病房，并采取了必要的保護隔離措施。

曹建高也急忙趕到醫院，心里忐忑不安。他很清楚，艾滋病更加容易傳播的就是在分娩過程中，正常分娩要通過產道，子宮收縮的過程就增加了把病毒從媽媽身上傳到小孩身上的幾率，所以必須剖宮產，不經過產道擠壓，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嬰兒感染率。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11月2日，貝雪順利產下一個體重3000克的女嬰。孩子剛出生，醫生立即對嬰兒進行沖洗，并喂服了嬰兒專用的抗艾滋病毒糖漿“維樂命”，同時抽血進行了抗體和核酸檢測。很快結果出來了，抗體是陽性的，核酸是陰性的。“抗體陽性不能說明就一定感染了艾滋病毒，因為這個陽性抗體是母體帶來的，如果小孩沒有感染的話，陽性抗體會在一年半后自動消失。”曹建高慎重地對剛為人父的胡剛解釋，“核酸陰性，也只能說明小孩沒有在子宮里感染艾滋病毒，但不能代表沒有在生產過程中感染，因為病毒要經過3～5天才能經嬰兒血液循環進到體內，所以要服藥5～6周后再做核酸檢測，明確是否感染。”當晚，醫院再次對嬰兒進行了一系列化驗和檢查，顯示各方面均正常，血液中艾滋病毒核酸檢測為零，CD4、CD8細胞計數和比率均在正常范圍。這證明貝雪母子阻斷初步成功。此后連續一周，每隔12個小時都要給嬰兒喂服抗病毒藥物。

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后，貝雪帶著孩子回家了，曹建高反復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如只能以牛奶、菜湯、稀飯喂養，絕對不能吃母乳等。他還經常通過電話和貝雪夫妻保持聯系，定期了解母嬰的生活和健康狀況。而在月子里，孩子一直未生病，體重逐漸增加，健康活潑，十分可愛。

12月2日，貝雪夫婦帶著襁褓中的孩子來到株洲市疾控中心，接受艾滋病毒載量檢測。他們一直盼望著這一天，但也害怕這一天的到來。就在檢測前一天，胡剛突然問：“如果檢測呈陽性，怎么辦？”這個問題讓貝雪有些不知所措，她猶豫了一下：“我們不去測了，有生之年，我們就養著她，只要她快樂就行！”“她能快樂嗎？別的孩子去上托兒所、幼兒園，她只能待在家里。”胡剛有些黯然。那一夜，夫妻倆輾轉反側，在矛盾中掙扎徘徊。次日清早，貝雪作了決定：“這個結果早晚都必須面對，我們不要自欺欺人了。”

孩子的脖子、手臂、大腿，一節一節跟蓮藕似的，這可給護士抽血帶來點小麻煩。護士在她的頸部、腿部一寸一寸地尋找靜脈，可小家伙不僅血管纖細，胖嘟嘟的身體把皮下靜脈都掩蓋了。一次、兩次、三次……終于成功，絳紅色的鮮血一點點注入針筒。8毫升鮮血注入兩個試管，馬上被送往實驗室檢測。在等待結果的時間里，貝雪的心始終懸在半空，祈禱孩子能夠健康。

嬰兒的檢測跟一般成人的HIV檢測不太一樣。一般來說，新生兒長到一歲半，才能進行HIV初篩和確診試驗。但這個孩子情況特殊，實驗室決定進行“核酸檢測”。“通過‘核酸檢測’，可以測出孩子體內艾滋病病毒載量。”曹建高說，“她的生長發育非常健康，現在檢測結果也呈陰性，臨床上看，她已經是一個健康的孩子了！”這次結果讓貝雪夫婦和曹建高特別振奮，臨床結果顯示，這是湖南首例成功的母嬰阻斷治療。這個襁褓中的幸運兒，她清澈的眼睛，看見了這個世界，也見證了一場掙脫煉獄感天動地的父母愛情。

（除曹建高外，文中其他人物均為化名。未經作者許可，本文拒絕任何形式的轉載）

（責任編輯/阿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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