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節目火爆之謎

近年來，“選秀”節目的火爆成為一種引人注目的文化現象。從開始以樣式新奇吸引觀眾，到風靡全國，再到備受謾罵，這種一直被視為即時的、短壽的娛樂節目卻以銳不可當之勢走紅長達四年之久，在禁播、批判、辱罵的多方壓力之下，“選秀”節目不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是“你方唱罷我登場”，老的欄目風采依舊，新的欄目層出不窮。從2006年春到2007年秋，從收視之王“超級女聲”、新品“快樂男聲”到湖南衛視之外的“加油！好男兒”、“我型我秀”、“聯盟歌會”、“第一次心動”、“風云新人”、以至央視的“夢想中國”， “選秀”節目沒有因審美疲勞而進入低潮，反而變得更加普及、繁多。沒有趕上2005年“超女”狂潮的落伍分子都爭相搭上2006、2007年度的時尚列車，進一步壯大了“選秀”節目觀看者和參與者的陣營。也許再也沒有一檔真人秀節目可以壓倒2005年“超級女聲”的聲勢，但是多檔同類節目的同期競爭，持續不斷的頻繁上演，卻足以占據人們的視野，填補人們的空閑時間。而今，“選秀”節目大有春節晚會的意味，成為人們休閑生活中不可少的娛樂項目，成為媒體爭相報道的文化事件，成為社會性的話題。當我們從中抽身而出時，我們會驚異地發現，不管對此種節目的態度如何，我們都或有意或無意地參與到其中，不可避免地成了選秀節目的“同謀”。

那么，一向被批評者視為“膚淺”、“庸俗”、“審丑”、“程式化”、“商業化”的“選秀”節目，何以長盛不衰、撲天蓋地、火爆全國、深入大眾生活？它究竟是一場低俗的投合大眾的商業鬧劇，還是費盡心思、多方共謀、暗藏玄機的有目的、有計劃的文化品牌的新鮮出爐？是媒體對大眾的一次以贏利為目的的利用與左右，還是大眾對自我文化空間的能動性擴張？是大眾文化的又一次墮落還是大眾文化的一次激越升騰？是一次多元化的視聽盛宴，還是一次藝術向日常生活與商業利益的靠攏？是一次具有顛覆性的集體狂歡，還是一次姿態大于本質、妥協大于反叛的虛假解放？

“選秀”節目并不是中國人獨創的，它舶來于西方，主要是美國，借鑒了日韓的娛樂元素，是地地道道的舶來品，但是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它融入了中國的審美偏好與時尚元素，也投合了目前中國人的心理與情感需求，更是把娛樂、創新、張揚限定在中國人、主流意識形態尚可接受的范圍之內。它的火爆不是偶然，而是在一定社會條件下，多方的完美共謀，是媒體與大眾、個體與集體、文化與經濟、生產與消費、藝術與日常生活、保守與反叛強強聯手、精誠合作而創造的“杰作”。

一 、 大眾參與 集體狂歡

“選秀”節目不單單是一種電視真人秀節目，也是一個文本，一種文化符碼。它吸引普通人來觀看，也吸引普通人來參賽，并史無前例地授予普通觀眾決定權。具體來說，一向被專業舞臺、各類大賽拒絕的普通音樂愛好者以明星的地位與姿態占據了整個舞臺，一向被視為“非專業”、“無水準”、“無判斷力”的音樂外行行使裁決權，一向被奉為真理代言人的專業評委則僅有評論權，部分選擇權，“夢想中國”的評委甚至完全喪失了決定選手去留的權利。這場大眾成為主導力量的平民“選秀”使參賽者越位成為演員、明星，使觀眾越位成為評審、裁決者，專業評委的評說則成為娛樂化的表演，并遭受著大眾的評判與質疑。在眾聲喧嘩的這一事件中，我們不得不感嘆“這真是一個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人物的時代”。然而，在熱鬧景象背后，我們是否應該追問，大眾為什么會對“選秀”節目如此熱衷？大眾又是怎樣參與到其中的？

大眾在這場“選秀”風暴中的狂熱參與緣于大眾文化在這個信息時代、消費時代、商品社會的勃興，也就是說，大眾文化的長足發展、漸趨活躍為這一次的集體狂歡作了長久的鋪墊。“選秀”節目的火爆不是偶發事件，而是天時、地利、人和孕育出的碩果。今日中國，大眾參與文化事件的熱望越來越強烈，創造自身文化、享受自我認同的文化意義和快感的欲望也愈加強烈。聲勢浩大的“選秀”為參賽者提供了這樣一個自我表現的平臺、一個夢想的飛地，同樣地，普通觀眾與鐵桿“粉絲”也不是局外人，而是參與者、裁決者，他們在觀看的同時也在被看，在評論的同時也在被評論，狂熱的“粉絲”就足以成為又一文化符碼。“觀看”滿足了大眾在視聽上的感官愉悅，忠誠、迷戀則是因為觀看者與被看者在心理上達成了某種契合，舞臺與日常生活變得關系曖昧：選手來自于觀眾，承載著觀眾的夢想與欲望，舞臺之上與舞臺之下的人存有共同的生活經驗，他們休戚相關、感同身受，所以，“選秀”常常被稱為“平民選秀”、“草根文化”，大眾在此收獲的是集體參與的狂歡感，無所顧忌的顛覆欲望的釋放，超強的感官愉悅，無距離的審美沖擊，更是一種激蕩人心的情感震動，觀眾在觀看他人宣泄情感時，也在釋放著自我的情感，火爆的不只是舞臺，更在舞臺之外。

當然，大眾的這種權利首先是媒體賦予的，媒體宣稱：我們是為大眾服務的，我們要娛樂大眾、投其所好。在整個節目進行中，媒體極力突顯大眾的主導地位，號召、鼓動大眾參與，而一向被人視為“盲從”、“淺薄”的大眾也就這樣在媒體的吹捧與設計中耗時、耗力、耗錢。那么，究竟是媒體、商家算計、掌控了大眾，給予了大眾虛假的解放快感，還是大眾利用媒體與商家的贏利目的進行了一場真正的僭越與創造？我更愿意把這說成互利與共謀。

二、多元風格 獨特個性

無論后現代社會到來與否，“選秀”節目無疑帶有強烈的后現代意味，也許正因它帶有后現代主義的諸多審美元素，它才更能產生顛覆的快感，更具有文化意味。

不可否認的是，“選秀”節目吸引人眼球的首要外在原因就是它既強調多元化又重獨特性的審美追求，做到了環節設置的多樣化，參賽選手外貌、衣著、個性、氣質的多樣化，演唱曲目、表演形式的多樣化，從而產生了與眾不同的強烈視聽沖擊，消解了既定的審美準則，并把信息和意義通過電視傳播到社會上不同身份、不同年齡、不同學歷的人群中。

幾年以來，“選秀”節目創造的最大的個體贏家莫過于“超級女聲”李宇春，目前，李宇春不僅是“超女”這一知名品牌的“代言人”，也成為一個耐人尋味的文化符碼。有人說，她的勝出反映了大眾對傳統女性美的一種反叛，實際上，不單單在外形，李宇春的“顛覆”是全方位的，她的中性的氣質、聲音，乃至帥氣的舞臺表演，男孩氣的干凈利落的動作都沖破了傳統意義上對美麗女孩的界定，并成為一種新的審美時尚。在她之后，原本處于審美視界之外的中性化參賽者，不只是男孩氣的女孩，也包括女孩氣的男孩，在各種“選秀”節目中不僅不會受到質疑與冷遇，反倒因此贏得更多的好感。李宇春開辟了審美的另一空間，擴大了審美范圍，當然，她的被接受決不是她個人的力量所能達到的，明確地說，她符合這個時代強調個性與多元的文化氣候，并以個人的才氣做到了推波助瀾。如果說李宇春的成功在于她對人們審美視界的拓張，自我另類個性的張揚，那么2006年“超女”尚雯婕的奪冠則要歸功于她太沉默、太樸實、太日常，總而言之，她太像普通人了，太像“我們”了；如果說具有審美顛覆性的李宇春尚具有王者之風、巨星風范，那么尚雯婕則對既定的明星氣質進行了消解。然而，無論怎樣，事實證明她們都是可被接受的，這似乎是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除了選手在形象氣質上給觀眾以耳目一新之感，在選曲、表演上他們也向觀眾提供了個性化的另一種可能。在這個舞臺上，高雅藝術可以被改編、再造，甚至把玩；多種音樂元素可以被打碎后再拼湊，甚至以戲謔化的方式呈現出來。在2007年的“型秀”舞臺上，常小婧光腳、蒙眼的傾情演出，除了讓觀眾訝異之外，也許也讓更多的人感動；OP大雜燴式的編曲，近乎瘋狂的全情投入表演，除了讓高雅藝術的支持者指責他們玩弄音樂之外，是否也使更多的人被其熱情所震撼、為其敢于打破常規的創新意識拍手叫好。客觀地說，一個受到普遍關注的節目不可能是低俗不堪、一無是處的，觀眾會在這些平民音樂愛好者的表演中體會到他們對音樂的熱愛，看到他們渴望創新的意圖，理解他們想通過音樂表達自我情感與追求的熱望。所以說，這個舞臺是群情激越的，也是非常個人化的。

三、“叛”亦有道 “娛”“教”兼俱

在上文，我用了“狂歡”、“顛覆”、“沖擊”、“消解”這些具有反叛性的詞語來描述“選秀”狂潮，實際上，帶有后現代意味的大眾文化并不具有決絕的反叛性，它只是在主流意識形態尚可接受的范圍內進行領地的擴張。以受關注度比較高的幾檔“選秀”節目“超級女聲”、“快樂男聲”、“我型我秀”為例，它們在提倡張揚個性、追捧時尚、大膽炒作、實行商業運作、把藝術平民化大眾化的同時，也就是說在反叛的同時，也堅持了傳統的道德規范，宣揚了禮義仁孝的美德，并利用道德的感召力以情動人，吸引了更多的觀眾，尤其是以此吸引了年老的觀眾。選手的家庭介紹、與家人的互動成為節目屢試不爽的絕招，這既滿足了“粉絲”對選手私人生活的窺探之心，也使對年輕孩子們另類唱法不感興趣的家長一族于親情中感動，從而關注選手的命運。

為了澄清“選秀”并不是誘騙青少年成名的低俗節目，節目中主持人一再申明選手們是多么地優秀、刻苦、勤奮、善良、孝順，毫不吝惜地把一部分時間用于“教育”青少年，這實際是要為節目樹立一個積極向上的格調。“選秀”節目在反叛上是有度的，也是有“道”的，它有出格之處，卻始終限制在社會普遍認可的倫理與審美規范之內，而“第一次心動”則因超出了底線遭到禁播。當然，娛樂節目的“說教”并不是節目的根本與初衷，它只是一種手段、一種策略、一層被加之的虛偽面紗，但它卻可以化掉年輕人狂歡時釋放出來的利氣，化叛逆為中和，化危險為祥和。所以，這樣殘酷的淘汰節目的每一場都不是以悲劇告終，而是以感恩作結，這才是中國百姓最歡迎的結局。

說到底，大眾文化不能也不愿意徹底摧毀根深蒂固的既有主流文化，也許在聲勢上、在范圍上，大眾文化已占據了主導，正如加塞特所認為的那樣大眾已完成了“反叛”，但實際上，大眾本身就根植于強權文化之中，在精神上、心理上，他們總是被一種更強大的力量左右。

“選秀”節目折中的文化價值觀的選擇，使它可被更普遍的人群所接受。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不難理解，具有反標準意味的李宇春為什么會成為“人氣王”。正如網上評論的那樣：她糅合了“干凈與狂放、灑脫與羞澀、明亮與穩重、高貴與淡定”，總的來說，她是一個有些特別、個性突出又沉穩、自知、上進、孝順的好孩子。所以她的觀眾不只是青少年，也有青少年的家長；她是一個明星，也是一個孩子。

四、商業運作 品牌創建

“選秀”節目的火爆是一種文化現象，一個文化事件，同時，“選秀”節目中受關注比較多的“超級女聲”等節目已超越了節目本身的文化性、娛樂性，成為地道的文化商品和知名品牌。一個成功品牌的誕生必須有成熟的商品投資、合理的商業運作機制，更要有打造知名品牌的意識、維護品牌信譽的持久力量。在眾多“選秀”節目中，“超女”可謂是成功創建品牌的典范。

現今，文化與商業掛鉤，娛樂與消費相融早已不是什么禁忌，更有大批的研究者把大眾文化稱為商業化、產業化、技術化、消費性質的文化。“超女”是文化向市場的積極靠攏，企業的重金投入，電信業的支持，電視、報紙、雜志、互聯網的協同宣傳與炒作為“超女”的產生奠定了雄厚的軟、硬件基礎，同時，“超女”也為多方贏得了事前不可預料的巨大利益。這個被稱為“藝術的墮落”的娛樂節目的結果是：國家增加了稅收，電信業生意興隆，投資方、主辦方名利雙收，選手由默默無聞到聲名鵲起，大眾得到了心理的滿足、情感的愉悅。這真是一個選對了營銷策略的完美商業杰作，尤其在比賽之后，“超女”并沒有成為過期產品被“存庫”或“銷毀”，而是經過包裝頻繁亮相。主辦方湖南衛視為這些待價而估、潛力無限的“商品”提供了“賣場”，一檔檔娛樂節目、一場場晚會成為“超女”不斷露臉的又一平臺，可見，主辦方正試圖進一步把這一品牌產業化，系列化，與其說“快男”是湖南電視臺與蒙牛乳業、天娛公司打造的新品牌，不如說它是“超女”的二代產品。

大眾文化的時尚性注定一種時尚會在短期內成為老舊，大眾的盲從性也會使一種時尚在短期內得到普及，從而失去時尚色彩。“選秀”節目引領了時尚，想要保持其時尚性的品格必須不斷再造時尚，但是，令人遺憾的是，大部分節目少創新而多復制，“選秀”節目還能存活多久的確是一個不可回避的話題。到目前為止，雖然此類節目還在被如火如荼地爭相舉辦，但其中許多欄目的影響力是很小的，如果不注入新的元素，打開更廣闊的文化消費市場，必將自動消亡；另一些注重自我更新的欄目雖然很難再創高潮，卻成為一大部分人的收看習慣，況且大眾的明星夢、表現欲、參與欲一直需要一個平臺予以釋放。當然，“超級女聲”、“快樂男聲”、“我型我秀”……終會消亡，但新的“平民秀”節目還將產生。現在，“選秀”節目好比春晚，我們對它了如指掌卻又有所期待，我們可以沒有它卻總覺得有它也不錯，即使它是雞肋，也總歸是棄之可惜。

（作者單位：黑龍江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