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放詞人也細膩

摘 要：提起豪放派，人們往往會把他們看作是粗獷的化身，但豪放派作家們的作品風格不是單一不變的，他們表達思想、情感也不是空洞地大喊大叫，他們也一樣借助細節(jié)說話，或展現(xiàn)自然風光，或表現(xiàn)生活風俗，或描摹人情之美，或表現(xiàn)復雜的情思，豪放詞大家辛棄疾更是如此。人們評價辛詞時，往往過多地關注他的用典而忽視他作品中豐富的細節(jié)運用，本文意在舉例介紹辛詞細節(jié)運用的審美作用。

關鍵詞：辛棄疾詞 細節(jié) 審美作用

詩詞具有高度凝練的特點，但這并不意味著詩詞不講究細節(jié)的運用。相反，真正的詞作大家特別注意運用細節(jié)來增添詩詞的感染力量。辛棄疾就是這樣的高手。不管是他的“大聲鞺鞳”、“龍騰虎擲”之作，還是“秾纖綿密”、“婉而嫵媚”的篇什，還是稍帶幽默戲謔的偶然興到之筆，我們都可以從中找出許多成功地運用細節(jié)的例子，感受到這位豪放詞人的筆墨之細，文心之苦。辛詞的細節(jié)運用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審美作用：

一、展現(xiàn)美麗的自然風光

辛棄疾的作品中有大量的內(nèi)容借助細節(jié)表現(xiàn)美麗的自然風光。例如《鷓鴣天》：“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詞中選用了“嫩芽”、“蠶種”、“細草”、“寒林”、“薺菜花”這些細微的景物。柔軟的桑條剛剛有嫩芽破苞而出，蠶種也才孵化出來，細草淺淺，黃犢哞哞啼叫，遠處的樹林尚未萌葉，給人一絲寒意，而溪頭的薺菜花卻開得如火如荼，渲染出清麗早春的鄉(xiāng)村景象，同時也暗示了民間的抗金力量。再如《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中“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句描繪這樣一幅如畫一般美景：艷麗的紅蓮相互偎依，全像喝醉了酒；白鷺不鳴不動靜悄悄的，準是獨自在發(fā)愁。“渾”，全或滿之意。“相依”而“渾”，見紅蓮之多，遍布水面。點綴以倦歸無言的白鳥，景幽色美，一片寧靜。這景致是何等的細膩超逸美妙，沒有這樣的景象，則不足以映現(xiàn)出詩人此刻身與物化，神凝世外，為自然美景所陶醉的心態(tài)。

二、表現(xiàn)農(nóng)村的生活風俗

辛棄疾晚年隱居鄉(xiāng)間，農(nóng)村生活風俗也常出現(xiàn)在他的詞作中。例如《鷓鴣天·游鵝湖，醉書酒家壁》這首題在酒店墻壁上的即興之作。它運用細節(jié)，描寫了農(nóng)村風光和一般農(nóng)民的日常生活，使人能嗅到雨后田野清新泥土和莊稼的氣息。“閑意態(tài)，細生涯，牛欄西畔有桑麻。青裙縞袂誰家女，去趁蠶生看外家。”農(nóng)民精耕細作，連牛欄近旁的一點隙地也種上了桑麻。忽然閃過一個人影，是一位青裙白衫的農(nóng)村婦女經(jīng)過，趁養(yǎng)蠶前的閑空走娘家吧？這是一個特寫，細膩生動，可以看作是宋代農(nóng)村生活的一段珍貴錄像。再如《鵲橋仙·己酉山行書所見》下片的“東家娶婦，西村歸女，燈火門前笑語。釀成千頃稻花香，夜夜費、一天風露。”男婚女嫁是農(nóng)民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往往精心選擇自認為是吉祥的日子，所以“東家娶婦，西家歸女”碰到了一塊。兩家門前都燈火通明，親友云集，一片歡聲笑語。語淺意明，用典型的生活細節(jié)，形象地勾勒出一幅農(nóng)村風俗嫁娶圖，展現(xiàn)了鄉(xiāng)村的風俗美。這種純樸的鄉(xiāng)風鄉(xiāng)俗，這種美好的鄉(xiāng)村人情多么讓人陶醉，讓人沉浸其中。

三、描摹純真的人情之美

辛詞還常通過細節(jié)描寫，塑造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展現(xiàn)出純真的人情美。例如《清平樂·博山道中即事》這首小令，描寫了作者在一次旅途中的所見所聞。“一川淡月疏星，浣紗人影娉婷。笑背行人歸去，門前稚子啼聲。”月淡星疏，天剛黎明，那浣紗的村婦們，就人影憧憧地來到河邊。在這一群“娉婷”的婦女中，作者突出了一位年輕的女子，她作為一位母親，對孩子的一啼一笑，非常敏感。這位年輕女子和同伴們出門浣紗去了，孩子追到家門口啼哭尋找。她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于是，就帶著自然的微笑，背著大伙兒，溜回家照顧她的孩子去了。這里寫的是人們所共有的天性──母愛！作者洞察到了反映人們心靈的細微生活場景，并且把這種場景描繪出來，表現(xiàn)了純樸的人情之美。再如《鷓鴣天·代人賦》是作者代一位婦女賦的，那位婦女的意中人已離開她走了，她正處于無限思念、無限悲傷的境地。“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欄干不自由。”她一次又一次地登上小樓遙望，望不見還要望，明知行人已走到遠山的那一邊，凝望已屬徒然，然而還是身不由己地“重上紅樓”、“頻倚欄干”，無法控制自己。她的那份純真的相思之情，透過“重上”“頻倚”這個動作細節(jié)就活靈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了。

四、塑造詩人的自我形象

詩詞中常有詩人的自我形象，這個形象是否飽滿動人就要看它是否有生動的細節(jié)。在辛詞中我們常能看到一個血肉豐滿的詩人形象。例如《西江月·遣興》：“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這首詞下片具體寫作者醉酒的神態(tài)：“松邊醉倒”，這不是微醺，而是大醉。他醉眼迷蒙，把松樹看成了人，問他：“我醉得怎樣？”他恍惚還覺得松樹活動起來，要來扶他，他推手拒絕了，維妙維肖地寫出了他的醉態(tài)，也寫出了他的倔強的性格。這里有對話，有動作，有神情，又有性格的刻畫，非常逼真地將作者的醉態(tài)狂態(tài)描摹出來，在風趣幽默的氛圍中曲折地抒寫了作者政治失意的苦悶和激憤。再如《鵲橋仙·己酉山行書所見》一詞。“醉扶怪石看飛泉，又卻是、前回醒處”是一個獨立的特寫鏡頭。停下?lián)u晃的腳步，手扶嶙峋的怪石，注目眼前飛流直下濺珠躍玉的瀑布，醉眼朦朧，辨認許久，看呵看呵，原來以前多次酒醒就在這里！“似曾相識”、“似是而非”，正是由于“醉”。這“醉”乃是出于迫不得已！退居林下，身處佳境，為山水所陶醉，卻并未完全樂以忘憂，這里充分表現(xiàn)出因“閑”而“醉”的情懷。這一系列關于動作的細節(jié)，把詩人的自我形象刻畫得鮮明可感，意態(tài)可掬。

五、表現(xiàn)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

妙用細節(jié)，還能表現(xiàn)人物深幽曲折、復雜微妙的情思。例如《水龍吟》：“落日樓頭，斷聲鴻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辛棄疾南歸宋朝后，就一腔熱血，希望報效國家，建功立業(yè)。然而在政治上，他并沒有得到施展才華的機會。非但沒有人來與他共論北伐大計，相反橫遭朝中權貴們的猜忌，始終難酬壯志。“吳鉤看了，欄桿拍遍”這個細節(jié)讓人感受到壯懷激烈卻又極不得志的辛帥登上高樓，摘下佩刀，默視良久，拍遍欄桿長嘆的畫面。孤獨的他，找不到理解的知音。一個細小的動作表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的凄清和冷寂。再如《醉太平·春晚》這首閨情詞。作者并非女性，卻能把那種連本人都難以明言的情懷寫得生動感人，得法于何？請看下片，“南園花樹春光暖，紅香徑里榆錢滿。欲上秋千又驚懶，且歸休怕晚。”女主人公漫步于“南園”的“徑里”，看見片片飛紅，嗅到陣陣花香，踏著滿徑榆錢，感受到春天即將消逝的信息，情感起了波瀾。女主人公一見秋千，又喚回少女的情趣，想蕩來作樂，可是單身獨自，又有什么心情打秋千！“欲上秋千”而終于不想上，竟“懶”到這種地步，自己都感到吃驚。不想打秋千，就歸去吧。在回家的路上，思潮起伏，愈行愈緩，仿佛她迷戀歸途風光，其實是別有情懷。原來作者通過精細的觀察，寫出這位女子的細微行動，運用“以形寫心”之法把深閨女性內(nèi)心的苦悶真切生動地寫了出來。如此復雜微妙的情思，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便是細節(jié)的作用。

辛詞的細節(jié)作用很多，不一一列舉，詞中每一細節(jié)都蘊含新意，發(fā)人深思，耐人尋味，我們閱讀時一定要認真揣摩其絕妙之處，于細微處感受到辛詞的魅力。

（叢金華，江蘇省新海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