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從辛棄疾的人生遭際出發,通過探討其詞中的政治、人生主題,進而論述其詞風和人格魅力。在南宋詞壇上,辛棄疾的詞用敏銳的政治眼光反映了豐富多彩的生活。同時又以特有的方式,獨辟藝術蹊徑,創作了大量的現實主義詞作。意趣幽深,包容細密,意境瀟灑,韻味濃厚,充分展示了其詞作的現實主義詞風和人格。
關健詞:辛棄疾 詞 現實主義詞風 人格
一、前言
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號稼軒,山東歷城(今山東濟南)人。歷任建康府通判,江西提點刑獄以及江西、湖北、湖南,福建安撫使等職,平生以抗金為主要事業,矢志不變。他在《美芹十論》、《九議》等奏疏中,對當時的政治軍事形勢進行分析,駁斥夸大金兵力量、妥協投降的觀點。要求朝庭加強戰備,鼓舞斗爭士氣,以圖恢復中原。但他所有的抗金建議、對策,均未被當權者采納,反而不斷遭受到主和派的排斥和打擊,長期閑居在上饒、鉛山等地,直至68歲時含恨去世。著有《稼軒長短句》,今人輯有《辛稼軒詩文鈔存》。其作品有很高的思想價值和藝術成就,即便是到了現代,其作品中的人格魅力仍有很重要的欣賞價值與認識價值。
二、現實主義詞風
南宋時期,辛棄疾對當時南北分裂及主和派不思進取的現狀懷有強烈的憤慨和不滿,近切希望國家中興。但是在主和派頻繁的打擊、排擠下,一生襟衿未曾開,平生志愿無處酬,從而使他的作品充滿一種幽憤、感傷的情調。辛棄疾擅長寫實,能以各種題材入詞,構思精巧,文采富麗,氣勢宏大,情致獨到,尤其是部分作品用典精辟,將不得已的苦衷、意蘊難明的情感淋漓盡致地表述了出來,具有鮮明的現實主義風格。
辛棄疾是一個關心現實、關注民生的人,這一點在他的詞中表現得十分突出。例如他44歲時寫的《水龍呤·渡江天馬南來》:
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各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從這首被廣為傳頌的名篇中,我們可以看出辛棄疾將一些現實場面刻畫得十分細致,對南宋國運表達了擔心,顯示出在事業上的遠大抱負。與那些描寫風花雪月的寫景之作不同,寫實手法獨具一格。又如他在博山道中所寫的一組詞,反映了他當時在博山道中所見的鄉村生活中的場景,雖然不夠成熟,但卻反映了較為廣闊的現實,在閑適的情調中蘊含著有志未伸的隱憂:
一川竹任橫斜,有人家,被云遮。雪后疏梅,昨時見兩三花。比口桃源溪上路,風景好,不爭多。旗亭有酒徑須賒,晚寒些,怎禁他。醉里匆匆,歸騎自隨車。白發蒼顏吾老矣,只此地,是生涯。
另外,在對鄉村場景的描寫中,還將今昔不同的兩種心境進行對比,如《采桑子·書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識愁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這里的“任橫斜”、“醉里匆匆”、“識盡愁滋味”為其增添了幾分精神上的無奈和感傷。辛棄疾對當權的主和派一味妥協和壓制抗金志士的做法感到十分憤慨不滿,在《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中那種最大的孤獨感和最強烈的悲憤集中體現了出來: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在主和派的打擊下,當時許多抗金志士或被免去官職,或被頻繁調轉,一時很難有所建樹。辛棄疾本人也曾經在淳熙三年以來的兩年多的時間里,先后五次調任。來去匆匆,“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知恨”,正是對當時政治的某些影射。送別是人生的一大主題,是人生中在所難免的。作品中先后借用李陵、蘇軾和荊軻的典故,點出壯士的慷慨悲歌。“誰共我,醉明月?”集中體現了抗金志士辛棄疾的孤獨之感,一種辛酸油然而生。辛棄疾還寫了許多詠史的作品,委婉地發表了對政治問題的見解。這些作品主要是一方面歌頌歷史人物的功績及其積極進取,另一方面諷刺當權的主和派的一味妥協,導致國運衰微,期望人們引以為鑒。如《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辛棄疾認為英雄的業績隨著時光的消逝而消失得無影無蹤,找不到半點痕跡了。當年劉裕統帥軍隊北伐中原,那氣勢是何等的壯觀啊!現在江山沒有改變,而我們到哪里才可以找像孫仲謀、劉寄奴那樣的英雄來力挽狂闌、救國家于危難之中呢?辛棄疾在感嘆之余,聯想到自己已到暮年卻壯志未酬,令人無比的悲痛。山河破碎,中原未復,百姓的民族意識已經模糊,竟然在外族入侵者的祠廟前祭祀,思想沉重而又悲壯。
辛棄疾的作品常常抒發強烈的愛國主義激情,在作品中通過對漢唐盛世不受外侮的羨慕,表達了對南宋國事深深的失望。這類作品大多是好友間的酬唱,其中體現了對國家命運的關心,內容上多以抗金衛國、恢復中原故土共勉。例如,在《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中的: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詹突騎渡江初。燕兵夜捉銀胡盧,漢箭朝飛金仆姑。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髭須。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取東家種樹書。
在這里,辛棄疾既有對少年時英勇戰斗場景的回憶,又有對當前處境的描寫。英雄已老而壯志難酬,不平凡的少年時代一去不復返了。春風可以吹綠樹木,卻不能染黑自己的胡子了。什么原因呢?長期被閑置在江西農村,整頓乾坤、恢復北方故土的愿望很難再實現了。在當時狀態下,辛棄疾人和心都已經蒼老疲憊了。雖然還能對時局有所關注,但是那種頹然的心境已經掩蓋不住,人老恰似轉瞬即逝的夕陽。這些內容也象征著南宋國脈的不振,氣勢確實不同尋常。
三、煥發異彩的獨立人格追求
辛棄疾常常借登臨、賞月、詠物等多種類型的題材抒發雖然一生立志報國,但平生志愿百無一酬的不快。同時,在辛棄疾作品中還有一類不乏退隱精神的作品值得注意。因為理想抱負無法實現,進取與隱居的矛盾心情在一段時間內流露出來。那些作品在徹底的清淡與忘懷之間夾雜著些許的無奈和無盡的傷感,對人生、對現實的失望,對人生歸宿的思考,具有一定程度上的進步意義。因此,在《稼軒詞》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歌頌山水田園的內容,辛棄疾通過對山水超然淡泊、天然之趣的描繪,發出對人生、對宇宙的感嘆。隨著自身理想不斷地破滅,對主和派的認識愈加清醍,自負經緯才略卻難被國家重用,不能不引起辛棄疾內心的一絲心酸。但耽于安樂,得過且過,根本無法真正地領會多彩人生。不愿隨波逐流,不自甘寂寞,不入俗流,但理想抱負卻難以繼續。這兩種精神意趣,兩種不同的人格追求,在現實中卻是矛盾重重。何去何從,其中則暗藏著無限的意味,中間的辛酸更是他人很難體會得到的。在內外兩股力量的擠壓下,舉懷消愁的舉動不足以真正地排遣內心的苦悶,欲求精神上的真正解脫,也只有求助于自身之外了。“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這是一種移情,恰恰可以反映在山水中。
萬事幾時足,日月自西東。無窮宇宙,人是一粟太倉中。一葛一裘經歲,一缽一瓶終日,老子舊家風。更著一杯酒,夢覺大槐宮。
日月西東,月盈月缺,都是在有盡與無盡中變換,但人如太倉一粟,宇宙蒼茫,時間也如夢幻般渡過。個人是十分短暫的,但同時卻又是永恒的,世事難料保持故我足矣,將其歸結起來也就是物我一致。佛家、道家的思想在這里成為有缺陷的人生中的一味調節劑,使苦悶、抑郁的精神獲取一定的慰藉。從另一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成是苦悶精神的一種解脫。想想也就明白了,為什么在一個行動受到嚴格限制的現實中,作者通過這種方式來尋求對生活的肯定的苦衷。退一步則現實中的困苦、不得志之感輕松了許多。但是,這類作品也并不只是消極避世,更多的還是別有寄托。如《沁園春·一水西來》:
一水西來,千丈晴虹,十里翠屏。喜草堂經歲,重來杜老;斜川好景,不負淵明。老鶴高飛,一枝投宿,長笑蝸牛戴屋行。平章了,待十分佳處,著個茅亭。青山意氣崢嶸,似為我歸來嫵媚生。解頻更教花鳥,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
這首詞是辛棄疾再次被起用任福建安撫使,免官歸來后的作品,其心境自然。又是三年不同的官宦生活打破了往日的平靜,“青山意氣崢嶸,似為我歸來嫵媚生”一句當中暗含著多少對自我的嘲解,從此也就追慕陶淵明游斜川,住茅亭,自發歸耕吧!這點也恰恰是對現實的無奈。在閑居、起用,罷官、歸來的過程中交織著他由失望到希望以至到絕望的種種復雜心情。朝朝暮暮與花鳥云水為伴,其中何其悠然自得,似乎多年的苦悶、政治上的失意,透過重重往事而達到了最終精神上的解脫。但是,字里行間也充滿著無法繼續畢生志愿的陣陣痛苦。這一點可以從辛棄疾晚年作品對往事鮮明、清晰的回憶,對環境細致入微的描寫,折射出他人生的辛酸痛苦得到佐證。例如,辛棄疾在嘉泰四年(1204),64歲時所作的兩首《生查子》:
梅子褪花時,直與黃梅接。煙雨幾曾開,一春江里活。富貴使人忙,也有閑時節。莫作路旁花,長教人看殺。
悠悠萬世功,矻矻當年苦。魚自入深淵,人自居平土。紅日又西沉,白浪長東去。不是望金山,我自思量禹。
這首詞是作者晚年在鎮江府任上時作的。此時朝廷主戰派當權,新興的蒙古勢力又給女真貴族的統治帶來了重大威脅,不失為一個良好的時機。在前一首詞中點出了再一次被起用時的復雜心境,“梅子褪花時”一句暗喻我已經年老了,但能夠可以繼續抗金事業,就是忙碌也是值得欣慰的。隨著春江上煙霧的散去,江邊又染上了勃勃生機。后二句“莫作路旁花,長教人看殺”則點出了對未來生活的擔憂,希望自己為恢復北方故土所作的一切,被人理解。后一首則先回顧了自己以前閑居生活的苦悶和抱負不得伸展的辛酸,現在可以在江邊遙望遠處,是多么的令人鼓舞啊。我雖然年老,但雄心不老,仍做好了隨時為國獻身的準備。辛棄疾想到這里,當年的苦悶已不再,更多的是豪邁的氣質。這類詞很典型地表現了人物的內心矛盾,一面是對未來戰斗生涯的向往,一面又充滿著擔憂,對統治集團多少存在著些顧慮。果然,準備工作剛剛開始,就又被罷免了。
四、辛棄疾在文學史上的地位
辛棄疾現實主義的詞作精神充溢、飽滿,形成了與傳統婉約詞風不同的豪放詞風。在文學史上,辛棄疾是與蘇軾并稱的豪放詞派的杰出代表人物。然而,我們細究文本可以發現,辛棄疾詞恢宏的氣勢中更多地融入了對敵斗爭的精神。清人陳廷焯在《云韶集》中曾將二人進行對比,他指出“東坡詞極名士之雅,稼軒詞極英雄之氣,千古并稱。”辛棄疾畢生恪守著這種精神,并以此諷勸最高統治者,激勵天下智勇之士。辛棄疾以一種“穎脫難藏沖斗劍,誓清行擊中流楫”的氣勢融入詞作中,平生的不平之事,如當頭棒喝一一呈現。因此,辛棄疾現實主義的豪放詞風特點鮮明。
辛棄疾塑造的人物形象鮮明、生動、筆下人物慷慨悲歌,英姿勃發,將人物與景致等復雜的感情聯系在一起,層層深入,有力地突出了志向遠大的主題。例如,《水調歌頭·我志在寥闊》:
我志在寥闊,疇昔夢登天。摩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驂鸞并鳳,云遇青山、赤壁,相約上高寒。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間。
少歌曰:神甚放,形如眠。鴻鵠一再高舉,天地睹方圓。欲重歌兮夢覺,推枕惘然獨念,人事底虧全?有美人可語,秋水隔嬋娟。
辛棄疾將人生浮沉的感慨、高處不勝寒的孤寂、遠大的志向等內容交匯在一起,暗寓人生苦短,抱負難施。下片借少歌微吟,說明自己雖然放懷寥闊,有登天的志向,但也只能病臥在寺院里,以歌寄意,遠睹天地方圓而已。當重歌再舉之時,已是清夢斷而難續。人事虧全,如美人隔著秋水,無緣再相聚會了。
五、結論
辛棄疾詞作的表現形式多樣,其內在氣質寓剛于柔,寓莊于諧,其本色可見一斑。善于用典,通過歷史人物的慷慨悲歌之氣,鼓勵自己,將自己復雜的心事交織在一起并深刻地表達出來。如在《水龍呤·登建康賞心亭》中,用張翰、陳登、桓溫的典故,層層深入,將自己不愿歸隱的原因、結局,以及對國事的無奈、擔憂借用歷史類比,順暢地表現出來了。語言形式多樣化、形象貼切、意境深遠,讀之情文并茂。但是,有時不免過于逞弄才氣,追求詩文、議論入詞,以至使詞作失去原有的韻味。但從思想性和藝術性來看,畢竟難以掩蓋他在詞史上取得的空前成就。愛國主義是永恒的話題,特別是在構建和諧社會的今天,辛棄疾這種昂揚不畏艱辛的斗志、堅定的斗爭信念值得學習。
綜上所述,辛棄疾的一生,是生活經歷不凡、仕途坎坷多舛的一生。長期沉浸在內憂外患的艱難環境中,以至于感情極為復雜,繼而逐漸形成了一種抑揚而又樂觀、沉郁而又蒼涼的詞風,創造了具有悠久藝術魅力的情調。他的詞展現出一個正義獨立的、物我無盡的人格,這對后世產生了廣泛深遠的積極影響。特別是辛棄疾的富有戰斗精神的作品值得我們欣賞和反復地玩味。辛棄疾為正義而戰斗的不屈不撓的人格精神永遠激勵著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奮勇前行。
本文得到江西財經大學藝術與傳播學院駱兵教授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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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力,江西省星子縣隘口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