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不同方面揭示生命中追憶的意義,不僅是對現實的一種逃避和反抗,更是一種沒有終結的生存論的游戲和永無歸期的自我放逐。從生命意義的高度進行追憶,完成一次次的精神之旅。
關鍵詞:失落 回憶 記憶 追憶
小說敘事經常依靠回憶作為中介力量。“回憶”一詞不僅提示了一種獨特的心理經驗,同時也是重建自我生存歷史的一種方式。這種方式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它在歷史的每一個虛弱時刻浮現于文明的地表。在漫長的歷史和人生長河之中,生命無時無刻都在暢想著記憶之歌,人們在對記憶的追索中探尋著生命中美好的希望。正如本雅明所說:“只是因為沒有希望,希望才給予我們。”生命之歌在對過去的追尋中得到禮贊和張揚,生命的歡暢在對過去的追憶中又可以看作是對現實的一種逃避以及對現實的否定和反抗。這實質上是一種沒有終結的生存論的游戲,是一種永無歸期的自我放逐。從生命意義的高度進行追憶,從而完成一次次的精神之旅。
一、失落——“物是人非”的情結
還鄉題材一直是作家創作的一個母題,游子在外漂泊,長期的親情缺失和精神家園寄托的空白使游子產生了家園情結,并在還鄉的過程中隨著家園迫近那種美好的憧憬和溫情的向往,由最初的恬淡而逐漸地濃烈起來。時間的久遠改變了很多,家的變化與游子記憶的期待出現了極大反差,這種期待遇挫又把游子拋回了回憶的海洋,眼前陌生場景:家徒四壁、殘物凋零與腦海中熟悉的往日興盛對比,更增添了物是人非的失落和傷感。《父親的花園》中作者深情懷念花園最興盛的歲月,那時家人團聚,其樂融融。父親修整花枝,母親用花蕊制糖代客。父親對母親的愛溢于言表,盡管玉荷花放在門口不太好看,但那是母親的最愛,所以就讓它不動了。姊妹們爭先恐后地采摘花朵,那時是最快樂的時光了。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成為了過眼煙云,花園一派枝殘葉疏的景象,使人產生荒涼之感。姊妹已經不在人世,梅弟在信中慨嘆境況不好。因此,作者最后說即使再重新種上這些花,也再也回不到過去的歡樂時光了。父親花園的敗落意味著整個家族的敗落,從而揭示了人世的滄桑和世態的炎涼,讀來不免有些顧影自憐。《果園城》中的孟林太太沒有了先前的銳利目光,身體已經發福,耳朵已經聾了,讓人感覺生氣不在,沒有一絲鮮活感。素姑曾是“像春天一樣溫柔,長長的像一根楊枝,看見人和說話時總是婉然笑著”的少女。可是現在她“仍舊走著細步,但整個身體是呆板的,再也看不出先前的韻致;她的眼睛再也閃不出神秘的動人的光”①。小城似乎靜穆得永遠停留在一點上,沒有了時間的痕跡,就像孟林太太家那個忘記上發條的老座鐘。那由封建宗法制度所滋生的人性異化,往往在平靜甚至美麗的生存環境中,也會讓所有的生命無聲無息地沉淪、枯萎下去,使得城里的一切一切,在不知不覺中逐漸地消弭掉。孟林太太和素姑成為了最好的例證。果園城里生命的枯萎是與道德無關的,城里人的淳樸善良是讓人感動的。在郵局,人們沒有錢也可以把信寄走,老郵差還笑著替客人貼上郵票。即使不認識,他也相信客人會把錢送來。正如孫犁在20世紀40年代的文本中對抗日戰爭的日常生活給予的詩意關照,也表達出那種在苦難下的溫馨以及在生死與共時彰顯的美好人性。《山地回憶》、《看護》等作品都蘊涵了這樣的思想,晚年的孫犁仍然保持著在抗日戰爭時期的人際關系和理念,但面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現實的巨大落差,產生了失落感,新的生活并沒有想象的那樣單純和美好。
二、回憶——自我精神的救贖
人作為個體的“存在”,總是要面對人生的種種經歷,并不斷地進行著生命的自我完善和自我生存意義建構。在世俗和現實的面前,人性的脆弱使得他們不得不向內轉,在心靈中進行著自我的放逐,通過回憶完成自我精神的救贖。俄狄浦斯因殺父娶母的罪過而無法原諒自己,他選擇了刺瞎雙眼進行肉體的自我流放來取得內心的平靜。精神上的放逐——回憶,是能使人的內心歸于平靜還是在平靜中走向超越呢?《落日光》中的他早年被愛情的悲劇放逐到異地,暮年又被家產的繼承權問題放逐到死地,可以說交織著人事的滄桑和世態炎涼的陰影。他無限愛戀著、撫摩著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最終在追尋青姐兒的蹤影中橫死山間的亂石之中。作者在這里不乏對命運的詠嘆和生命的惋惜,因此讀過之后有種凝重的窒息感。《到家的晚上》中的他十年求學在外,回家后看到家中庭院荒蕪、四壁獨立,連本家的老爺也到街上討飯,老仆人和他談起祖先的戰功時,也是心存愧疚和對過去無限的懷念。在相互的對比中,可以看得出現實是殘酷的,孫小姐等他付出了整整十年的悲哀,這是莫大的對生命和愛情的浪費。《逝川》中年輕時的吉喜聰明又漂亮,可以咀嚼生魚,男人都喜歡喝她泡過的茶,吸她磨的煙。但是沒有一個男人敢娶她,因為她太能了,就連真心相愛的胡會也不例外,這是一種對男性中心主義的諷刺和悲哀。年老的吉喜頭發稀疏又斑白,再也咀嚼不動生魚了。她感嘆著“淚魚歲歲年年暢游整條逝川,而人卻只能守住逝川的一段……”②。《老屋小記》因為殘疾的他擁有愛情卻不敢面對的悲哀,以此揭示人間的生命無常,從而達到一種精神的自救。史鐵生以明確的個人立場去面對虛無的困境,以一種溫和寬容充滿愛心的姿態去超越和戰勝這種困境,充滿了理想主義和人道主義精神。三子的自殺和我的殘疾不能相提并論,我因U師傅的精神而感動,因B大爺的洞悉世故而開闊,又因為K的鼓勵而渴望愛情等等。這一切告訴我們,生命是要我們努力地去創造,不能隨意去否定和踐踏,我們要珍愛生命,在與人生的搏擊中同樣也是對自己超越人生困境的挑戰。無論人是什么樣的類型,也無論是什么樣的階層,在他們的心目中,不變的是歷史和現實的超越之感,帶給作者的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救。生命對于人來說是最重要的,所以說要珍惜生命。懷念逝去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對現實的否定和逃亡。
三、記憶——生命循環的體現
生命處在一個時間與空間的怪圈中,在生命的感知中用一個一個環行軌跡來厘定著我們的生活,在循環的場域中時間無情地打磨著一切。生命最終走向悲觀還是在更高的形式上表現自我,這取決于在場人的選擇。逝者如斯、時光荏苒,沉浸在作家腦海中久遠的記憶與現實世界的界限永遠是模糊的。《落日光》中的浪子25年前因為一場戀愛的悲劇而離家混跡在江湖,在江湖中懷著說不盡的辛酸和悲哀,四海漂泊,當過店小二﹑河船水手﹑又在馬戲班搭伙,遠去南洋印度,當過販賣私貨者和酒肉和尚,最后索性入伙當了強盜。在渺無人際之地仿佛受了命運的啟示,回到了久別的故鄉。他聽長工山虬的訴說,知道了家人的情況。在幻覺中騎馬下丘岡,又沿著小河馳騁,樹林下正溜過“那姑娘的影子”,他什么都不要,只要是故鄉就夠了。他每天徘徊在山巒叢林中,歡欣地生活在故鄉昨天的回憶里。即使這樣,故鄉也同樣拒絕了他。他侄子以為他來搶奪家產,一氣之下,他跑進雨的山岡,摔死在斜谷的亂石間,死在故鄉青春、愛情的幻覺里。《父親的花園》中梅弟由禾寄給我的信“我們兄弟三人都不能請父親休養……父子四人的奔走,仍不能使母親無憂于衣食!”③同樣說明了世態炎涼,境況不佳。《到家的晚上》中他聽到老仆訴說完家境,又說到“少爺,你一定是發了大財回來的吧,也該是安家的時候了,人家小姐整整等了你十年!”④之后想到自己此后身世的飄零,獨自抽泣起來。這一切都說出了人的漂泊失落之感。《老屋小記》中,人因為是殘疾,在擇業的問題上也是步履維艱,盡管父親不需要自己做那份工作,但是他仍然執著地要去尋找自己的空間,以求得自身的價值。因為精神上是健全的,但是仍然感覺到莫名的失落。
四、追憶——無法忘懷的溫情
對親情的無法釋懷也是懷舊的一種表現形式,親情自古就是人為之神往的精神棲居和永恒向往的伊甸園。蕭紅《呼蘭河傳》中“呼蘭河這小城里邊以前住著我的祖父,現在埋著我的祖父。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時,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沒長到二十歲,祖父就已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從前那后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⑤表述了生命的無常和對親情的眷戀之情,以及作者離開親人后的愛的缺失的落寞和孤寂之感。寄寓他鄉的蕭紅因為不滿父母的包辦婚姻逃離了家鄉,這是她面對命運的選擇,在她選擇了抗爭的同時也選擇了對親情關愛的回避,悲壯地戰勝了命運卻帶來了愛的缺失和傷害。這是一把無情的雙刃劍。所以客居香港的蕭紅臨終前還在表達自己對家的無限思念和懷戀,并要求把她的骨灰帶回家,這是一個生于鄉土長于鄉土對鄉土有著非凡眷戀的人的情思。蕭紅在作品中也表達了自己的這種回歸感,完成了自己一次又一次還鄉的精神之旅。一向以詩意風格聞名的孫犁,在其作品內,也同樣表達了這類深深的懷舊情結。《鐵木前傳》通過對六兒、九兒的童年書寫,表達了成人的一種心態,當九兒玩耍累了躺在碾坊車里睡著了,發出了這樣的聲音:“童年的種種回憶,將長久地占據人們的心,就當你一旦居住在摩天大樓里,在這低矮的碾坊里的一個下午的景象,還是會時常涌現在你沉思的眼前吧?”童年的純真無慮和人際溫情,共同構建了一個富有詩意的人間溫情美景。作者訴諸筆下,自己的精神世界留戀其中,不斷返回到溫暖的情境當中去,完成了一次精神返鄉之旅。
我們可以這樣認為作家在對生命的懷念和向往的懷舊過程中,不僅完成了自我重建的歷史,而且也完成了精神上的回家之旅。無論是對現實的逃亡,還是對希望堅持的信念,都可見到生命的珍貴和易逝。在這個旅途中,盡管存在著難以名狀的焦慮、失落、慨嘆和絕望,但是我們仍然能夠保持一種面對現實的勇氣和對未來的希望,在無望中看到希望,在精神上保持自己獨立人格的自足和充實。相信在對失落生命的追尋中,也能夠以一種理性的關懷達到一種生命完美的形態。
總之,這一切蘊集在對生命意義上的懷舊中,無論是對現實的逃亡,還是對希望堅定的守望,都可見生命的珍貴和易逝。在當今消費時代的大潮中,懷舊也已經成為了人們完善生命的一種方式,這是現代化語境中市場經濟發展狂浪奔涌的一個方向。因此,懷舊如同一種陡臨的需求,一個必須的想象與撫慰的心靈空間,因此它更重要的是一種建構。正如有人所說“依賴記憶的質感的抗衡,以維護現代化進步的涵義”。
注釋:
①師 陀:《師陀全集(第2集)》,河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9月版,第463頁。
②遲子健:《逝川》,長江文藝出版社,2001年5月版,第249頁。
③許欽文:《許欽文小說集》,浙江文藝出版社,1984年9月版,第70頁。
④魯 迅:《新文學大系(1917—1927)小說二集》,上海良友圖書公司出版社,1935年7月版,第224頁。
⑤蕭 紅:《蕭紅全集(上卷)》,哈爾濱出版社,1998年10月版,第274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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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史鐵生.史鐵生作品集[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
[3]葉 君.鄉土·農村·家園·荒野[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4]楊 義.中國現代小說史(第三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
(馬春英,黑龍江大學研究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