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天翼以獨特的諷刺風格在他的作品中采取了夸張、對比、細節、反諷等漫畫化諷刺手法,勾勒出被諷刺人物的嘴臉,展示人物的性格特征,達到諷刺的效果。
關鍵詞:夸張 對比 細節 反諷
張天翼是現代文學史上“左聯”重要青年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以獨特的諷刺風格,為世人所矚目。為了凸現“笑”,為了把無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作為“文字漫畫家”的張天翼,在他的諷刺作品中采取了夸張、對比、細節、反諷等漫畫化諷刺手法,用極精煉的文字抓住人物或事件最富于特征的部分加以放大,從而更深刻地揭示出華美外衣下的愚妄和可笑,從而勾勒出被諷刺人物的嘴臉,展示人物的性格特征,達到諷刺的效果。本文試從夸張、對比、細節、反諷四個方面分析張天翼小說諷刺手法的運用。
一、夸張
為了表達對人物的憎惡,張天翼采取夸張手法,從日常生活中提取平凡而富有典型意義的情節,緊緊抓住被諷刺對象身上的矛盾性,加以合乎邏輯的夸張,達到令人拍案叫絕的效果。
作品《大林與小林》中作者用極度夸張的藝術手法,使那些剝削者、壓迫者的丑陋和卑劣簡明地放大、鮮明地凸現,不動聲色地將丑惡的荒誕與荒唐淋漓盡致地公之于眾,無需評判,意向即很明確。
如寫大林一心要當個有錢人,在做了叭哈的兒子并改叫唧唧之后,他一點事情都不做:
唧唧坐在叭哈的旁邊。那二百個聽差侍候著唧唧吃飯。無論唧唧要吃什么,都用不著唧唧自己動手。那第一號聽差把菜放到唧唧口里,然后第二號扶著唧唧的上顎,第三號扶著唧唧的下巴,叫道:“一,二,三!”就把唧唧的上顎和下巴一合一合的,把菜嚼爛了,全用不著唧唧自己來費勁。于是第二號和第三號放開了手,讓第四號走過來,把唧唧的嘴撥開。第五號用一塊玻璃鏡對唧唧的嘴里一照,點點頭說:“已經都嚼好了。”第六號就扶著唧唧的上顎,第七號扶著唧唧的下巴,用力把唧唧的嘴扳開得大大的。第八號用一根棍子,對唧唧的口里一戳,就把嚼碎的東西戳下食道去了,所以連吞都用不著自己吞。
唧唧快活地想道:“真享福呀,真享福呀!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唧唧怎樣了呢?……唧唧越長越胖了。……身體不知道有多么重,三千個人也拖他不動。唧唧本來住在樓上的,現在不能住在樓上了,因為怕唧唧一上樓,樓就會塌下來。你要是對唧唧笑,唧唧可不能對你笑,因為唧唧臉上全是肉,笑不動了。唧唧要是一說話,牙床肉就馬上擠了出來。
如此夸張地、游戲式地描寫少年寄生蟲形象,在迄今為止的童話世界中,恐怕找不到第二個。
有的以美寫丑,《小賬》里這樣寫蒼蠅:它“仿佛涂過胭脂,身子綠得發光,像個艷妝女人似的那么美麗可愛”,有的用數字夸張,《稀松的戀愛故事》男女主人公百無聊賴地談著戀愛,花銷是這樣的:豬股癩糖134盒,甜酒2打又3瓶,逛公園每周2次,看電影每周4次,picnic66次,抒情詩69首,上館子200余次,共計用銀1500余元。
二、對比
張天翼巧妙運用多種對比手法,使作品中的人物達到自我暴露、自我諷刺的效果。或者是制造同一場合下人物的言論與行為的鮮明對比。首先,在人物形象刻畫上蘊含諷刺性。主要是通過形象和行動上的前后矛盾和不協調,讓主人公“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達到深刻的諷刺效果。對比效果最強烈的是《華威先生》。
如華威先生儀表和風度上優雅與失范的對比。他外出“立刻戴上帽子”,“永遠挾著公文皮包”,“永遠帶著那根老粗老粗黑油油的手杖”,同時還“戴著戒指”,十分注意儀表和形象;他經常“劃洋火”、“抽雪茄”、“翹蘭花指”、“拍幾下手板”,顯得很有領導風度,風雅高貴;當沒能參加戰時保嬰會時,“他開始打聽,調查”,“把下巴掛了下來”,“食指點對方的胸脯”;當沒能參加日本問題座談會時,他“發脾氣”、“吼著”、“猛地跳起來了”、“瞪著眼”、“咬著牙,嘴唇在顫抖著”、“沒命地喝許多酒”、“嘴里嘶啞地罵著”、“打碎了一只茶杯”等等。原來他優雅的外表和風度只是故作姿態,嚇唬人的,哪怕是一點點威脅到其領導地位的風吹草動,就令他丑態畢露、歇斯底里,毫無風度可言,甚至喪失了最起碼的儀態和尊嚴。
如華威先生對待他人和事情媚上與欺下的矛盾。小說著重寫了華威先生參加的三個工作會議。三個會議級別不同,主人公的態度明顯不同。第一個會議,他到會場時,別人都在等他,他“點點頭”,“眼睛并不對著誰,只看著天花板”,旁若無人,態度傲慢,居高臨下,頤指氣使。第二個會議,他到會場時,會議已經開始,雖有幾分不悅,但在搶先發言前,先“拍了三下手板”,請示了主席,申明了理由,然后才開始發言,態度比第一個會議要謙和些。第三個會議,他在入場時“臉上堆上了笑容,并且對每一個點頭”,“伸了伸舌頭,好像闖了禍怕挨罵似的”,搶先發言前先遞個紙條請示主席,發言時“點點頭站了起來”,并且分別向主席和各位參會人員“腰板微微地一彎”,顯得卑躬屈膝。三個會議,三種態度,勾畫出華威先生驕妄、虛偽、庸俗的國民黨忠實走狗的奴才嘴臉。
三、細節
張天翼塑造諷刺形象漫畫化手法之三是細節描寫,利用逼真的生活細節描繪使人物性格最觸目的特征迅速凸現出來。如《呈報》彭鶴年面對曾六爺的當家師爺二次來訪,急于得到“酬謝”的細節:
那個堆著一臉笑,瞧著彭委員,一面把右手慢慢往左袖里伸了進去。他掏東西!一下子彭鶴年先生心跳得幾乎蹦出口里來,偷偷瞧著對面那人的右手。那只右手動得很慢:滿不在乎地掏著,蝸牛似的往袖口上一、移。仿佛等了一年多,它才把掏出的運出了左手袖口。一塊臟手帕!
《包氏父子》的細節描寫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如寫小包外出,“發亮的皮鞋在人行道上響著:橐、橐、橐、橐、橐”,聲音何其久遠。他回家時,從不用手開門:“突然——磅!房門給誰踢開:撞到板壁上又彈了回來”,聲音之響,彈力之足,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小包看書時的神態更絕:“他拖過一本書來隨便翻幾下,又拿這翻書的手抹抹頭發。那本書就像有彈簧似地合上了”。一連串的動作“拖書”、“抹頭發”、“合書”,瞬間的動作變化,給讀者留下回味無窮的形象。這里作者用皮鞋聲來刻畫人物,既顯示出表少爺的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又描摹出包國維的自卑貧困,無地自容,收到了“一箭雙雕”的效果。
再如小說結尾包國維被開除了,“老包忽然瞧見許多黑東西在滾著,地呀天呀的都打起旋來。他自己的身子一會兒飄向天,一會兒又鉆到地底里,他嘴唇像念經似地動著,嘴巴成了白色。……他腦袋搖搖的,身子跟著腦袋的方向退了幾步。他背撞到了墻上,腿予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下。”作者在此用了富有特征的動作細節,來刻畫老包美夢破滅的心理變化。
四、反諷
張天翼的對比手法還體現在小說題目與內容的對比中,如《“新生”》主人公李逸漠口口聲聲要“新生”緊握拳頭,臉發熱,鼻子發酸,聲音莊嚴而激烈,可最后在現實的生活中,卻還是回到了喝酒度日、游手好閑的生活,所謂的“新生”,只是空頭支票而已。《善女人》本指虔信佛教的女人,可長生奶奶的善也只是嘴上說說,實際上卻是把錢通過菩提庵的老師太拿去放高利貸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并且逼走媳婦,逼得兒子逃亡。
《歡迎會》中體操教員趙國光為了巴結上司而排演了愛國劇《還我河山》,結果在一片忙亂中,大英雄艾國魂卻念了賣國賊的臺詞,演成了一出賣國劇,身兼編劇、導演和舞臺監督的趙先生不僅沒被萬巡視員慧眼識英才,反而被當作漢奸交軍法處嚴辦。《歡迎會》中的“歡迎會”最后卻變成了得罪會,精巧的情節構思和絕妙的結局安排,完整地展示了小人物巴結權勢終至喪命的真實過程。
通過這一系列作品陳述的實際內涵與它表面意義相互矛盾,造成強烈的反差,使作品在反諷中揭示出世事的荒誕、人性的丑惡,達到詼諧、辛辣的諷刺效果。
結語
張天翼是20世紀30年代初脫穎而出的左翼青年作家中最有影響的一個,曾被譽為左翼文壇的“新人”,以后魯迅先生又將他歸入30年代“最好的”、“最優秀的左翼作家”之列:作為閃耀在30年代文藝天空中一顆璀璨奪目的新星,張天翼為中國現代諷刺文學的發展做出了杰出貢獻,具有別人無法代替的特殊地位。他的諷刺藝術融政治諷刺、道德諷刺和人性諷刺于一爐,寥寥幾筆,卻直逼要害。胡風就曾贊揚他“是近七八年來文壇所產生的最大笑匠”。
張天翼諷刺小說的意義不僅在于率先突破了初期左翼文學“革命加戀愛”的僵化模式,而且以獨具特色的“笑”的諷刺手法,塑造了以愚昧不幸的小市民、動搖庸俗的小知識分子和虛偽狡詐的地主官僚為代表的三類諷刺形象,豐富了左翼的現實主義創作風貌。其藝術特色,在于小說尖刻犀利的諷刺筆法,體現在作品中,即作家善于抓取諷刺對象的某一點加以夸張,用辛辣的筆調描繪出來。在諷刺的表現形式上,善于用漫畫式的夸張、對比、細節描寫等手法,善于運用口語化、個性化、粗俗化的語言,將諷刺對象形象化,進而將其“無價值”的一面,“撕破給人看”,從而強化了“笑”的喜劇效應。因此,張天翼以其具有特殊力量的創作成就和“笑”的藝術風格,為自己真正贏得了著名諷刺小說家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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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 琪,湖南湘潭職業技術學院基礎部、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