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特史詩《泰坦尼克號》的生態批評解讀

摘 要：本文從生態批評的角度，對加拿大著名詩人普拉特的代表作《泰坦尼克號》進行分析，試圖跳出狹隘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深入探究其沉沒所揭示的人與自然的沖突關系以及導致此次災難的思想根源——人類中心主義。

關鍵詞：普拉特 《泰坦尼克號》 人與自然 人類中心主義

埃德溫·約翰·普拉特(Edwin John Pratt)（1883——1964）是20世紀早期加拿大最賦盛名的詩人，三次總督文學獎的獲得者，加拿大皇家學會會員，被譽為加拿大的非官方桂冠詩人。他那筆力遒勁的敘事詩和精美的抒情詩使他成為加拿大英語詩歌的執牛耳之人。普拉特一生出版了18本詩集，代表作有《紐芬蘭詩歌》（1923）、《提坦》（1926）、《鐵門》（1927）、《泰坦尼克號》（1935）、《比雷勃夫和他的道友們》（1940）、《沖向最后一顆道釘》(1952)等。國外對他的研究方興未艾，肯定了他在加拿大現代派文學發展中不可忽視的作用。但遺憾的是，國內對他的研究少之又少，只有馮建文的兩篇介紹性文章。對其詩歌的解讀更是一片空白。本文試圖從生態批評的角度來解讀他的敘事長詩《泰坦尼克號》。

泰坦尼克號的沉沒是人類航海史上的災難。這艘被驕傲地稱為“永不沉沒的巨輪”的豪華游輪，在1912年4月15日凌晨，載著2207名旅客和船員作處女航行時，與一座漂浮的冰山發生了僅僅為10秒鐘的碰撞便沉沒了，造成了1513名旅客遇難的悲劇。遇難者的遺體大多都安葬在普拉特的故鄉——加拿大紐芬蘭。這次海難給當時及以后的人們當頭一棒，讓人們痛苦地反思人和自然的關系。在長詩《泰坦尼克號》中，普拉特以敏銳的觀察和哲學式的思索指出了海難產生的根源：人類中心主義。工業革命以后，科技的飛速發展使人類征服自然、戰勝自然的信心日益膨脹，“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展露無遺，無視自然和自然規律，結果必然是自然的報復和人類的悲劇。

對這首詩從生態批評這一嶄新角度加以解讀，將使我們對這場海難的理解跳出傳統的、狹隘的悲天憫人的情懷，探究導致災難的“天”與“人”沖突的思想根源——人類中心主義，從而進一步領會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重要性。

一、冰川——優雅而猙獰

在19世紀末加拿大詩人的作品中，許多都表現出聽天由命的宿命論態度。如E.布魯斯特的《如果我能在寒冷的鄉間漫步》和A.J.M.史密斯的名作《荒涼的大地》等等。這種對大自然的崇拜和敬畏心理源于遠古時期，那時候人們對自然的了解十分有限，對風、雨、雷、電等自然現象無法解釋，人類的生產能力和制造能力也無法與大自然抗衡。自然是博大無限的，它充滿著未知和不可測的幽深。對于奇偉又神秘的自然，人類只能有所畏懼和感激。從14世紀開始，伴隨工業革命興起的是人們對待自然態度的改變。尤其是在20世紀，隨著制造能力和科技潛力的進一步發展，人類開始對自己充滿信心，興起了人比物高，宣揚人是宇宙的主宰的現代資產階級思想。人類與自然的關系完全改變。人不再對自然充滿畏懼和崇拜。相反，人類征服自然、戰勝自然的欲望無限膨脹，認為自己是自然的主人，開始漠視和踐踏自然規律，不斷地向自然索取，結果必然招致自然的報復。處于這一時期的普拉特在對待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既有繼承又有創新。他揭示了自然的二重性：優雅而猙獰。

普拉特從小生活在紐芬蘭的海邊，深深體會了大海的二重性。一方面，大海是海邊漁民的生活來源，帶給他們食物、財富和希望；但在另一個方面，大海也帶給他們死亡的痛苦，因為善變的天氣會使漁民們喪失生命。在《泰坦尼克號》中普拉特將二重性賦予了大自然的代表——冰山?！耙话胧呛＠锏慕烫茫话胧桥f石器時代的面孔”①對冰山的二重性作了完美的表達。詩歌的開始，冰山在人們眼中是一座莊嚴的大教堂，具有歐洲建筑風格，代表了人們所渴望的一種“優美的存在”，是“未受侵犯的打火石”①。在泰坦尼克號航行的過程中，由于人們的忽視和冷漠，冰山在南行途中慢慢地改變了自己的模樣。優美的冰山在陽光的暴曬和風暴的侵蝕下開始“損壞拱門”、“喪失特征”①，乃至失去了“教堂最后的一絲優雅”①，只有“殘酷”的“一張舊石器時代的臉”①。冰山從閃亮的教堂變成了猙獰的怪獸。客輪與冰山的相撞就像是動物與動物之間張牙舞爪的搏斗，而冰山的魔爪最終撕裂了泰坦尼克號。船沉沒了，冰山“仍然是那條經線上的主人”①，人類永遠能代替它的位置。

阿特伍德指出：長詩《泰坦尼克號》“通過勝利——失敗的比喻，很明顯地傳達了我們已經超越了宿命的態度而轉向認為大自然是冷漠無情的態度，轉向了認為大自然是有敵意的態度，轉向了向大自然做戰爭交易的態度，向大自然宣戰的態度”②。然而，人類的這種態度最終將導致它的毀滅。

詩人提醒我們，文明雖然高度發達，但人類對自然的態度卻沒有相應提高，借助科技人類獲得了巨大的力量，但其自然倫理卻處于非常低級的階段。詩人還告誡我們：“人類不管怎么發展，都不可能變成自然的主人，最多是自己創造物的主人，而且常常控制不了自己的創造物，被自己所創造的科技怪物所埋葬。泰坦尼克號巨輪就是這樣一個科技怪物。”③

二、泰坦尼克號——龐大而脆弱

泰坦尼克號標志著當時造船業的巔峰，是工業發展和科技進步的產物。泰坦尼克號總噸數46328噸，排水量66000噸，船長259公尺，最大船寬28公尺，是當時“已知的最大的輪船”，是一個不沉之船：

沒有海浪可以沖刷到她的上甲板——永不沉沒

沒有風暴可以侵害她的船體——報紙如是說

最后的完美之船——第一個不沉之船

提前就揭曉——報刊不是這么說的嗎？①

同時泰坦尼克號也是世界上最舒適、最堅固和最豪華的船：“人們走過奢華的房間和大廳，敲著攝政時期的桌子，嘲笑著墻上柱子上的女人像，坐在喬治王時期的紅木家具上，品評著路易斯王朝的美酒”①。她是科技的神話，誕生于生產力快速發展與科技勢力極大增強的第二次工業革命時期。建造業的迅猛發展和科技的突破，讓人類的自信心無限膨脹，人們開始盲目地追求形式上的更大、更快、更豪華。泰坦尼克號就這樣被建造成了一個華貴、龐大而且快速移動的海上城市。

由此可見，泰坦尼克號可謂是人類“增長癖文化”孕育的科技怪物，也是當時人類自戀情結的集大成者。泰坦尼克號巨輪的建造既體現了人們對20世紀建造工藝的信心，也體現了人們對海上航行的信心，這種信心的無限膨脹和擴大逐漸蒙蔽了人們的雙眼和理智?！半m然外殼還有待琢磨，提前一年，她就吹響了起錨的號角，超過建筑工廠或領航員的期待。”①提前出航就是為了證明“她橫跨大洋不到六天航程，將把這一成就和建筑師的設計聯系起來”①。航行中當加利福尼亞號和貝爾提克號不斷提醒泰坦尼克號上的船員要注意冰山時，回應他們的只有一個詞：“謝謝”，沒有任何的應對措施。船員們堅定地相信他們的船長，“不要擔心——史密斯船長老道著呢，在商業航行領域，三十年的經驗，沒出過差錯，老船長備受尊敬，指揮的船先是威嚴號、奧林匹克號，現在是泰坦尼克號?！雹賹μ┨鼓峥颂栕鳛橐粭l船的技術上的崇拜和對船長個人經驗的無條件依賴，使得船員們失去了一般的職業敏感性。甚至當船撞上了冰山而停止航行，面對乘客的疑問，船員的回答依然自信得可笑：“周圍有冰雪，今晚沒月亮，天很黑。沒什么好怕的先生，我肯定?！雹倏梢娫谌祟愔行闹髁x這棵樹上結的技術拜物教之花已經讓人的意識完全迷失。

我們可以看到強烈對比的，而且極具諷刺意味的是，泰坦尼克號——這艘最大、最豪華、最堅固的不沉之船是多么的脆弱，10秒的碰撞就摧毀了這艘巨輪。而且這樣的碰撞還不是十分猛烈，當時的幸存者回憶說他們甚至感覺不到這樣的碰撞。這充分暴露了泰坦尼克號的缺陷：設計的缺陷、建造的缺陷和操作的缺陷。泰坦尼克號船體使用的鋼材由于含硫和磷太多，鋼材在低溫時冷脆反應，韌性不足，撞冰山后部分斷裂。船上的救生船不及要求的三分之一，因而造成了大量乘客在冰冷的海水中溺亡。

詩中的泰坦尼克號實際上代表了20世紀不斷取得成就的人類，代表了人類的驕傲和征服自然的決心。因此船也被擬人化了，由它變成了感性的“她”，可以講話：“軀體是何其奇偉，速度也是前無古人?！雹賱傞_始，一切都是美好的，“鐵錘沉默，井架安然，海港里激起的海浪和人的信念和意志。”①船起錨了，乘風破浪，人們開始享受這科技的神話。然而，人類的自信不斷膨脹，妄自尊大，這就使他們失去了區別于動物的唯一特征——理智。本來被擬人化的船現在變成了“賽狗”和“看門狗”這樣的動物?？洼喓捅降南嘧簿统闪藙游锱c動物之間的搏斗。在搏斗中，泰坦尼克號沉沒了，人類的科技神話破滅了。1513名乘客生命成為人類傲慢自大和驕傲自信的犧牲品。

三、悲劇的根源——人類中心主義

恩格斯在一百多年前就告誡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報復了我們。”④這一著名論斷已經成為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經典言論。泰坦尼克號初看是一個科技神話，是我們征服自然，戰勝自然的又一個勝利。但是這個勝利很快就遭到了大自然的報復。因此，我們對泰坦尼克號沉沒的解讀，不應該停留在表面化的當時人們對技術的崇拜上，從泰坦尼克號上我們看到的人類對大自然的征服欲，其深刻的思想根源是人類中心主義，或人類中心論，它是一種以人為宇宙中心的觀點。它的實質是：一切以人為中心，或一切以人為尺度，為人的利益服務，從人的利益出發。

人類曾長期停留在蒙昧時代，那時在人類意識中，人與自然沒有絕對的界限，人基本上以動物的生存方式適應自然，過著如動物一樣茹毛飲血的生活。經過與自然界長期艱苦卓絕的斗爭，隨著人對自然的勝利，人類才把自己同動物和自然界分離出來，“明于天人之分”⑤，并逐步產生以我為中心的自覺意識，并且最后在理論上上升為價值目標的形態。這是在反對自然的斗爭中，人類在生物學方面獲得的成功，是人類的偉大進步。因此，人類中心主義的產生是以人類認識的偉大成就而記入史冊的，它表示人類對自己利益的自覺認識。就對自然界的態度而言，它表現為為了人的利益改變自然和利用自然，以滿足自己生存和發展的需要。正是基于對人類價值和人類能力的這種理解，在人類中心論思想的指導下，人類發揮自己的巨大創造力，不斷地戰天斗地，改變了自己在自然界的狀態，改變了人從屬于自然和完全依附于自然的地位。人類要做自然界主人的愿望從發明最簡單的石器工具開始萌發，又隨著人的自我意識的產生而逐步形成。此后對人類自身價值的認識以及人類創造力的發揮，或者隨著科學技術進步和社會生產力發展，人類對自然界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人類中心主義成為價值觀的核心，并在理論和實踐上成為顛撲不破的真理。人類依靠這種思想指導自己的行動，并認為自己已經成為自然界的主人，已經取得統治自然和主宰自然的最后勝利。

應該說，人類中心主義是工業文明時代占據主流地位的世界觀和思想行為模式。在近代以來的哲學、文學、藝術，乃至科學思想中，都可以找到它的蹤影。同時，它還在人類改造和利用自然的活動中廣泛留下印跡。在工業文明中，我們發現許多自然資源和環境的利用，人工產品和人工環境的制作，都是以自然的犧牲為代價的。

遵循人類中心論的思想，實行人統治自然的戰略，竭盡全力發明、制造和使用更先進更強有力的工具，如泰坦尼克號，它讓我們在海上旅行的同時也使所有的感官需要得到了滿足。但是，這只是人類的局部成功，而不是最后成功。多數生態思想家有一個共識，即傳統的人類中心主義有重大的缺陷和錯誤。人類中心主義思想較之支配人類思想千年之久的“上帝中心主義”雖然是一個進步，但是也為人類埋藏了一個致命隱患。懷特在《我們的生態危機的歷史根源》里指出“猶太——基督教的人類中心主義”是“生態危機的思想文化根源”，它“指導著我們的科學和技術”，鼓勵著人們“以統治者的態度對待自然”⑤。但這種態度只能導致人類的災難和毀滅。

四、結語

泰坦尼克號的沉沒難道是冰山的責任嗎？10秒鐘的碰撞和1513名旅客遇難的悲劇的確讓人心痛，但是泰坦尼克號的沉沒也警示我們：凡是求大求全求快，以此來滿足人類的感官享受和個人猥瑣的虛榮心都將必然遭到自然的報復。所以我們任何時候都要對大自然和宇宙抱有敬畏之心。泰坦尼克號的沉沒還使人們認識到，科學技術可以使人類追求更加舒適的生活，也能使人類改造自然的能力增強，但是這種凡事以“我”為中心和以統治者的姿態面對自然的態度，破壞了人與自然原有的和諧關系，終將給人類帶來負面效應。只有當人類認識了這個在當今世界再也不容忽視的真相時，人和自然最終歸于統一與和諧才變得可能。

注釋：

①E.J.Pratt.TheTitanic.[OL]http://oldpoetry.com/opoem/show/56559-E-J-Pratt The-Titanic，2007–5–6．

②[加拿大]M·阿特伍德．生存——加拿大文學主題指南[M]．秦明利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1．

③王 諾．歐美生態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⑤吳樹勤．禮學視野中的荀子人學——以“知通統類”為核心[M]．濟南：齊魯書社，2007．

（王海燕，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魏 偉，武漢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