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克洛德的悲劇

摘 要：克洛德身份復雜：自然身份是“人”，社會身份是“副主教”。這導致他人格中本我和超我發生對立沖突，而最終本我戰勝了超我，不僅毀滅自身，而且毀滅他人，破壞了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因此，他的悲劇是社會性的，同時也啟示我們思考人類如何避免這種悲劇來共建和諧社會。

關鍵詞：克洛德 本我 超我 文明 愛

一、人與副主教

克洛德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一個重要的人物。他的形象是復雜矛盾的，首先從社會身份來看，他是一名副主教，是虛偽宗教勢力的代表。他從小就被父母選定以牧師為終身職業。年幼時就被送進教會學習并取得優異成績，36歲時就成為巴黎圣母院的副主教。但也正是宗教清苦刻板的生活扭曲了他的靈魂，異化了他的情感。他把全部的熱忱獻給了宗教，形成了禁欲主義的道德觀，把男女之愛視為洪水猛獸，拒絕接近婦女，“一件絲綢衣服的窸窣聲就足以使他把風帽拉下來遮住眼睛”①。在他身上體現了一個極具宗教情感和意識的牧師形象。

但是，從自然身份來看，他首先是一個人，尤其是他生活的時代使他作為“人”的意識更加覺醒。克洛德生活在15世紀的法國巴黎，雖然法國當時的統治力量還是封建專制及其精神支柱教會，但人文主義的春風已經廣泛地吹拂著歐洲大地，這是一個由神性向人性轉變的時代。人文主義者采取各種方式來歌頌人的價值，反對禁欲主義和來世主義，追求世俗生活的幸福。在這種新舊交替的時代，人們的思想必定會打上時代的烙印，聰明博學的克洛德更是如此，他大膽地喊出“這本書要消滅那座建筑”，實際是指“印刷品要消滅教堂”，因為他敏銳地發現“智慧要代替教義，輿論要推翻信仰”①。可以說，他肯定了人文主義思想的進步性，這種洞察力對于一個副主教來說是可貴的。克洛德雖然出身在上等市民的家庭，但他的思想里仍有反宗教的成分，有渴望自由的朦朧印跡。雖然命運捉弄使他將成為牧師，但他有強烈的求知欲望：學完了神學課程和宗教法典后，又潛修醫學和各種自由學科，還學習了拉丁文、希臘文、希伯來文。作者也稱贊他：“對于這個年輕人來說，好像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學習。”①另外，他還迷戀煉金術，認為只要能煉成金子“法蘭西國王就會是克洛德而不是路易了”①，想通過這種方法發財致富，問鼎政界。這典型反映了文藝復興時期的早期資產階級追求財富的時代特征。

正是在這特殊的時代，作為副主教的克洛德也認識到“沒有溫情，沒有愛的生命，就像一個干燥的車輪，轉動時格軋格軋地亂響”①。當他見到愛斯梅拉達后，“人”的意識更加覺醒，他背叛了禁欲主義，愛上了愛斯梅拉達。可惜太晚了，父母從小就把他固定在了這個“車輪”上，他只能隨它轉動，這不僅給他帶來痛苦，還驅使他犯罪。作者把作為副主教的克洛德和作為人的克洛德的尖銳矛盾集于他一身，并最終使他在這無法調和的矛盾中毀滅了。在雙重身份的重壓下，他的內心一直倍受煎熬。作者描繪了一部心靈斗爭史，我們通過透視克洛德內心尖銳的矛盾沖突，從心理學的角度就可以探索到他悲劇的根源。

二、本我和超我的搏斗

弗洛伊德提出了人格結構有三個層次：本我、自我、超我。他認為本我是無意識的，主要由性沖動構成，不受外在因素的約束而只受自然規律的支配，本能地遵循快樂原則。自我則是意識部分，處在本我和超我之間，遵循現實原則。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主要指導自我去抑制本我的沖動，用內疚或犯罪感來糾正違反道德的行為。克洛德是痛苦的，他內心的搏斗實際上是由性的沖動構成的本我和富有強烈的宗教道德感的超我之間的搏斗。

克洛德的本我實質是指作為人的克洛德，他有正常的自然本能和欲望，尤其是愛斯梅拉達的出現，使他的這種意識更強烈。這位少女的青春美麗和優美舞姿使他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奇異的青春，狂熱的生命，深刻的熱情”①，激起了他的愛戀和幻想。但他是副主教，特殊的社會身份使他不得不遵守宗教禁欲主義的道德觀。這種道德觀就構成了他人格中超我的主要部分。克洛德不是達爾丟夫式的偽君子，而是在多年宗教禁欲主義的約束下發自內心地把肉體之愛看作是可恥的，一旦自我放松了對自己欲望的約束，超我就以良心的背叛者、上帝的敵人的負罪感壓抑自我去限制本我的欲望。這時，自我便把本我對愛斯梅拉達的占有欲視為可恥的行為并陷入痛苦之中。克洛德常偷偷地祈禱上帝，進行懺悔，希望減輕超我的譴責以獲得“道德”解脫。甚至為了擺脫本我的欲望，他還禁止愛斯梅拉達到圣母院前跳舞，以為看不見她，就可以達到超我的要求，恢復他圣潔的生活。然而，本我與生俱來，“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并不是沒有別的念頭的，不止一次我的肉體由于一個女人走過而沖動起來，我在少年時就以為被生活窒息了的這種男人的生理和血液的精力，不止一次痙攣地解開了把我這可憐人拴在神壇冰冷石頭上的鐵鏈”①，他根本無法驅除本我的欲望，不論干什么，腦子里總浮現著愛斯梅拉達的身影，本我在自然規律的支配下，最終砍斷了鐵鏈，袒露了自己的情感：“你所在的地獄，就是我的天堂，你的眼光比上帝的更可愛呢！”①超我中的上帝，禁欲主義的宗教信條已毫無作用。

本我追求的生命的本能沖動和愛的力量使作為人的克洛德打敗了作為副主教的克洛德。但在現實中，副主教的身份使他不能像常人一樣去愛和被愛。長期的宗教生活和本能的壓抑，不僅使他的外貌變丑顯得陰森恐怖，而且人性也已經被變異扭曲。正如雨果所說：“這種人類感情的海洋假若被人堵住了出口，就會多么瘋狂地洶涌奔騰，會怎樣暴漲，怎樣升高，怎樣泛濫，怎樣刺透人的心，怎樣使人心里發出嘆息，怎樣使人發狂，直到它沖破堤岸泛濫成災。”①當克洛德本我戰勝超我后，就開始行動：追逐愛斯梅拉達，雖然遭到拒絕，仍我行我素，沖破宗教束縛，踐踏社會文明，破壞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本我根本不懂什么是價值，什么是善惡和道德，而無時無刻不是與快樂原則攜手，千方百計尋找機會發泄一通。”②由于本我嫉妒的情欲，他拋開法律道德而刺殺弗比斯；又由于本我自私的欲望，他拋開人倫道德去凌辱在巴黎圣母院尋求庇護的愛斯梅拉達；最終因本我破壞的欲望，他拋開人道主義將愛斯梅拉達送上絞刑架。正是本我的為所欲為，不僅毀滅了愛斯梅拉達，也毀滅了他自身。他的悲劇可以說是在宗教的壓迫下扭曲了人性，使本我踐踏一切社會文明后導致了自身的毀滅。這也啟示我們思索協調“本我”和“文明”的關系，從而達到人與人的和諧。

三、本我與文明

弗洛伊德指出：“文明不過是人類對自然之防衛及人際關系之調整所累結而造成的結果、制度等的總和。”③在這里，我們談的文明是涉及人際關系的。在人際關系上，文明的先決條件是“公正，即保證一條法律一經制定不會由個人因素而違犯”③。某種意義上，文明代表了道德法律來規范人的行為。而本我沒有統一意志，“只有一種使本能需求按照快樂原則得以滿足的沖動”③。這種本能需求并沒有錯，快樂原則是生命最基本的原則，是避苦就樂的本能。正因為快樂原則，人們往往產生與法律道德背道而弛的意象和欲望。這時，本能與文明發生了沖突，人面臨兩難選擇，要么服從文明要么踐踏文明。前者壓抑本我，使人陷入痛苦之中；后者損害他人，破壞社會秩序，最終也會導致自身的毀滅。

本我主要由性沖動構成，克洛德典型地體現了這一點。克洛德的欲望本無可非議，勞倫斯就認為：“性欲和美，原本渾然一體，……熱愛生命的美，就是尊崇性欲。”④但他的愛沒有被愛斯梅拉達接受，他面臨著兩難選擇：遵從社會文明壓抑本能放棄愛斯梅拉達；違背社會文明，追逐甚至迫害愛斯梅拉達。他也曾試圖選擇前者，但本我的欲望使他最終倒向后者。其實，無論他遵從哪種選擇都將是悲劇。選擇前者，他將繼續痛苦，充當宗教的犧牲品，雖能保住“副主教”的軀體，卻壓抑了作為人的欲望。選擇后者他會更加不幸，踐踏法律道德，不僅毀滅了愛斯梅拉達，也毀滅了自己。如果說選擇前者是他個人的悲劇，那么選擇后者則是社會的悲劇。

人如何才能避免本能與文明沖突所造成的悲劇？文明，要求每個人遵守規則，維護和諧，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本能。但沒有文明，強者將根據自身利益和本能沖動決定一切，那么就不能保護個體的自由。要避免文明與本我沖突所導致的悲劇，就必須從本我著眼，使本我所追求的快樂原則減弱，使人不產生與文明相違背的欲望，從而使沖突的前提不成立。那么，人怎樣才能杜絕這種欲望？克洛德產生這種強大欲望的原因在于他從小所處的環境，宗教生活使他的人性扭曲。在克洛德超我的建構中，占主導地位的禁欲主義道德觀本質上就是泯滅人性的。本我在它長期的壓抑下必然會走向反面。由此可見，超我的建構尤為重要，它的正義性和強弱意味著它能否成功地限制本我的沖動。

超我的建構主要源于社會環境和教育。克洛德生活在封建專制和基督教統治的社會，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壓抑人性的宗教禁欲主義，這自然使超我建構的內容具有非正義性。又由于基督教被虛偽的統治階級所利用并與政權結合成為統治人民的工具，教會法庭極其不公正：蔑視法律，講究特權。在這樣的環境中，克洛德作為教會中的上層人員，法律平等意識淡薄，這就使其超我建構程度較弱。正是超我的非正義性長期壓抑本我，使本我產生與文明違背的欲望時又可輕易地突破建構較弱的超我，克洛德才會義無返顧地走向毀滅。

人只有在法律公正的社會環境中，接受良好的道德教育，樹立系統的法律意識才能建構富有正義感且強大的超我，并且在超我的建構中注重愛的成分。當愛占據人格的主導地位時，本我便很難產生與文明背道而馳的欲望，一旦冒出也會很快地被超我扼殺在萌芽狀態中。這時，人才會自覺地與文明達成共識，遵從社會秩序，人與人的關系才會和諧。

注釋：

①[法]雨 果．巴黎圣母院[M]．陳敬榮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②陸 揚．精神分析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0．

③[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綱要[M]．劉福堂等譯．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

④[英]D·H·勞倫斯．性欲與可愛[A]．[比]梅特林克等．沙漏——外國哲理散文選[C]．田智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92．

（胡嚴艷，廣西賀州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