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日本的“讀本”是日本江戶后期的一種娛樂性讀物,比“繪本”更富有文字藝術魅力,在日本文學史上成為日本近代小說的前身。江戶時代的讀本作者在創作思想和寫作技巧方面受中國白話小說影響頗深。與此同時,明清小說評論家所寫的序跋和評點不僅幫助日本人閱讀和鑒賞中國的白話小說,更對日本讀本作者的創作起到了理論性的指導作用。本論以明清小說作家、評論家李漁和日本讀本作家曲亭馬琴為對象,試探討明清小說評論對日本讀本創作的影響。
關鍵詞:義發勸懲 取事凡近 讀本
一、序言
中國明代文人以宋代的一些戲劇故事為內容,以生動的口語文體創作出白話小說,其中著名的“三言二拍”等短篇小說,以及《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金瓶梅》等長篇作品流傳到日本,對日本近世文學史上“讀本”的出現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讀本的情節設置、結構安排、語言表達較它以前的各種小說形式都達到了新的水平,文字更富有藝術魅力,因而也就更加具有小說的性質,成為日本近代小說的前身。
當明清小說在日本學者手中輾轉傳閱,捧讀玩賞的時候,李贄、馮夢龍、金圣嘆、毛宗崗等人寫的序跋和評點,也隨之遠播東瀛。這些小說評論給了以中國白話小說為藍本創作的日本作家們極大的啟迪和感染。江戶時代讀本作者不僅在創作思想和寫作技巧方面受到明清小說批評的影響,而且在他們的作品中也常涉及對中國古代小說理論的看法,以及對中國某些小說作家的敬慕之情,這些都是引發我們思考明清小說批評與日本讀本作者關系的線索。本論以中國明清小說作家、批評家李漁和日本江戶讀本作家曲亭馬琴為對象,試探討中日小說藝術異同以及明清小說評論對日本小說理論的影響。
二、“義發勸懲”在讀本中的繼承
曲亭馬琴是日本江戶時代后期讀本最有代表性的作者。其讀本多是結構雄偉、情節復雜的長篇巨制。他也被稱作讀本作者的第一人。曲亭馬琴自幼喜愛文學,少年時代曾廣泛閱讀日本、中國的文學作品。在創作中,他曾認真地研究明清小說作家的藝術見解和寫作經驗。他寫的序跋和評論明顯受到馮夢龍、金圣嘆、毛宗崗、李漁等人的影響。在曲亭馬琴的作品中,儒家的仁義思想和佛家的因果報應思想盤結在一起,對武士世界的留戀流露于字里行間。而且“勸善懲惡”是曲亭馬琴的創作綱領,也是其讀本最顯著的特點。由此亦可以看到李漁的小說批評觀點的影子。
李漁是曲亭馬琴敬慕的作家和批評家。現存馬琴藏書中,有《李笠翁十種曲》,在《青砥藤綱摸棱案跋》卷尾又說:“大約曲亭先生作稗史,雖取事凡近而無不義發勸懲”,“取事凡近、義發勸懲”正是李漁在《玉搔頭序》中提出的口號。李漁是在戲劇小說方面鼓吹勸善懲惡和通俗化主張。它一方面要求作品對于欣賞者發揮“勸使為善,誡使勿惡”的作用,以作為封建社會的“壽世之方”、“弭災之具”,另一方面又要求這些作品能夠為“愚夫愚婦”所接受,強調戲曲“貴淺不貴深”,竭力推崇通俗小說的教化作用。
而在曲亭馬琴的讀本作品中也充分體現了“勸善懲惡”這一思想。馬琴在《松染情史秋七草》中說:“其間勸善懲惡,敘人情,托風教”,這里說的勸善懲惡,顯然就是李漁所說的“勸使為善,誡使勿惡”的簡縮。他在《賴豪阿闍梨怪鼠傳》卷七又說:“此卷殊述忠臣節婦、義士孝子之事,竭盡人情。”馬琴所說的善與惡,是以封建統治階級的利益和封建道德為標準的,同時也體現了一種作品要表露作者的政治觀點,表達作者對社會現實的看法和鮮明愛憎的小說觀。然而,也因為如此,李漁的觀點雖然在日本的曲亭馬琴的作品中得以繼承,但后世的人們對于曲亭馬琴的作品似乎并沒有持百分百的肯定。坪內逍遙在小說《小說神髓》中評曲亭馬琴的作品為“非無瑕之玉”。換而言之,就是曲亭馬琴的作品站在封建主義的立場,偏重于勸懲思想和因果報應而忽視現實性,作品中的人物更被視作封建道德的傀儡。這是曲亭馬琴的作品在思想方面的消極因素。但是另一方面,如果結合當時江戶讀本在構成上的需要來思考這一問題,或許也可以為其積極宣揚勸懲思想的因由找到詮釋。因為勸善懲惡、因果報應思想的宣揚在某種程度上是當時讀本作者與讀者之間暗含的一種默契。其原理在于,在作品中介入因果報應觀,從而構成復雜的長篇作品世界的秩序,起到協調和發揮文學性構造美的作用。這可以說是當時讀本作者自然而然采納的手法。曲亭馬琴把這一原理施展于作品全篇的情節構造中,令首尾整然,因而才能形成作品的華麗、壯闊的氣勢。曲亭馬琴更把李漁在戲劇小說方面的“勸善懲惡”這一主張定位為文藝批評用語,將其提升為一種文學理念,進而把宣揚“勸懲”的手法從直接轉為隱喻,在故事情節中潛藏“隱微”的勸懲之意。這是曲亭馬琴在讀本創作手法上的一個發展。
三、“取事凡近”與“浪漫的大眾化”
另外,李漁的“取事凡近”的觀點與曲亭馬琴的“浪漫的大眾化”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李漁和曲亭馬琴看來,義發勸懲與取事凡近是緊密聯系的,前者是目的,后者是必要的手段。
曲亭馬琴寫的第一部長篇讀本《椿說弓張月》就回避了艱澀古雅的表現手法,而力圖以明白曉暢的語言來敘述故事。在該書序言中,他強調歷史小說敘述時間要有歷史感,行文卻不能忽略通俗性。比《椿說弓張月》稍后的《南柯后記》緒言中,馬琴也提到:“雖云文雜雅俗,然不好古雅之言,此婦人小兒不易解之故也。”他認為如果文字太古雅就會造成“讀者不明文字,隨讀而心煩”。這些說法,顯然與李漁所說的作品要能使“不讀書人及小兒同看”,在精神上是完全一致的。曲亭馬琴反對純用雅言來寫讀本,進而提出了“記事之文以達為佳”的觀點。他并不主張一概摒棄古雅之言,但明確反對“專以古雅成文”,認為“不悟此理者,欲無刻舟求劍、殺雞而用牛刀之感,不可得也”。另外,曲亭馬琴還指出,日本過去的草子物語也有以俗語成篇的。日中兩國語言文字雖然不同,但要描摹情態,寫盡其趣,均不能排斥俗語。同時他又認為,不應該把現在俚言俗語中“轉訛侏離之甚者”原樣用到文章之中,而應當使用那些經過選擇提煉的語言。
在創作實踐過程中,曲亭馬琴遵循了前人山東京傳走過的路,努力創造一種更加接近口語的,雜有大量漢語詞匯和句法的所謂“和漢混合、雅俗折衷”的新文體,受到廣大市民的歡迎。
四、結論
日本小說理論對中國小說理論的攝取與參酌對日本小說的發展起了重要的支配作用。同時,中國的小說理論批評體系在經過日本讀本作家的不斷借鑒、對比、思索后,也豐富了日本的小說理論。
明清的小說批評不僅幫助日本人閱讀和鑒賞中國白話小說,更重要的是對一些日本作家以中國白話小說為“藍本”的讀本創作起到了一定的理論指導作用。李漁在戲劇小說方面的“義發勸懲,取事凡近”的主張對于江戶時期的著名讀本作者曲亭馬琴的影響頗深。從曲亭馬琴的著作中可以透視出他對李漁這一觀點的認同,即:既標榜勸善懲惡、因果報應,又貫徹了娛樂本位的俗文學思想。
同時,李漁與曲亭馬琴相比,李漁的“義發勸懲,取事凡近”觀點在曲亭馬琴身上有了新的發展。馬琴出于讀本構造原理的需要,在某種程度上,不自覺地在作品中介入大量因果報應的情節,以致有過于標榜功利性道德和技術偏重之嫌。但是曲亭馬琴把“勸善懲惡”這一觀點提升至文學理論層面,將其運用于讀本的長篇巨制中,其制作力的偉大性是不容置疑的。
至于“取事凡近”的主張,曲亭馬琴顯然著重于文體上的大眾化,因應大眾讀者的需求,徹底地追求“詩的正義”,把李漁的“義發勸懲”和“取事凡近”巧妙地結合,為人們展示了內容豐富、燦爛的通俗文學。從這一意義上來說,明清小說批評的種子在日本江戶讀本的創作中開出奇花,也是這方面文學理論的吸收與整合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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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慧華,廣東商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