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瀑

我國傳統山水畫幾乎每幅中都有瀑布。瀑布奔瀉，一個老人攜杖或背手來觀瀑，作者往往自題日觀瀑圖。李可染也常畫牧童騎牛觀看瀑布，牧童的興趣自然不同于老儒，但也觀瀑。深暗的山石叢林間。白練飛來，那垂掛的或曲折奔流的白色的游動之線成了畫面最活躍的命脈，也正是這黑白對照、塊線對照、動靜對照的造型因素吸引畫家，啟發畫意。但畫面之成敗主要依靠整體結構，單憑一線瀑布點綴救不了千千萬萬平庸的山水畫。

深山幽靜，靜中取鬧。游人善爬山越嶺去尋找奔流呼嘯的瀑布。只要有瀑布，必名揚當地，人人皆知。我探尋過各式各樣的瀑布，有名的或無名的。雁蕩山大龍湫的瀑布落差大，可惜水量不大；黃果樹瀑布數我國第一大瀑布了，但在公路上就可一目了然。失去了魅力；公園里，甚至大賓館里，也布置假瀑布，嘩嘩流水雖然予人置身山野之感。但不真實。加拿大和美國交界處的尼亞加拉大瀑布橫跨兩國，其寬度屬世界第一。世界第一必成旅游勝地，酒樓商店林立，人們可以握著酒杯坐著或躺著看浩浩蕩蕩的湖水之跌落，遠看仿佛是一堵白色圍墻。多少游人倚著鐵欄桿拍照，在洶涌咆哮的大瀑布前留影，喜笑顏開，因那大瀑布已成了動物園里被觀賞的老虎，不可怕了。而且還有游艇，游客們披著雨衣，乘游艇一直駛進瀑布腳下去淋得通身濺水，好痛快，終于摸了老虎屁股了。而這久聞其名的世界第一大瀑布并不令我激動，“世界第一大”必進入吉尼斯紀錄，但老子說“大象無形”，我向往于那無形之大。

我所見過的最令我激動的瀑布是山西壺口的黃河大瀑布。奔騰，咆哮，層層疊疊的翻滾，沒遮沒攔地撒野，天崩地塌，似乎將吞噬一切，而且是黃漿濁水，排斥了“潔白”、“銀亮”等美麗的形容詞，是真老虎來了，令游人畏懾。

觀瀑，看跌水，看寧靜的水遭難了，從高處猛跌下來，實質上人們潛意識中有隔岸觀火的心態，在保得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觀火災。當然，更明顯的感受還是欣賞勇猛，崇尚壯美，所以，大家涌向錢塘江觀潮。

賞析

丹青高手吳冠中，不僅工于畫瀑，而且精于觀瀑心理之揣摩，揭示人們之所以觀賞瀑布，實際上滿足了一種隔岸觀火的幸災樂禍的心理。此觀點深刻犀利，發人深省。文中多用類似口語的短語，無論寫景還是議論語言都樸素易懂，平淡質樸中有著豐腴的韻味。這使人想起了作者繪畫時所擅長的，僅黑白兩色，卻給人以很強的美感。這只有在積累了豐富的閱歷和經驗，洞察了事物的底蘊，并能自如地運用語言之后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