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價值需要在受教育者之后的生活中被反復檢驗,當受教育者多年后重新回顧,并梳理自己的受教育經歷時,他們真誠的表達就是對曾經的教育最好的評價——所有的一廂情愿都會被個體經驗公正客觀地檢視效果,讓我們得以看到教育的真相。”
節選自《旁觀者》中的這一段文字,再現了20世紀初期歐洲一所小學的教學狀況,雖然德魯克先生以其猶太人的智慧,更為復雜地表達了他對教育的理解,但最令我驚訝的卻是埃爾莎小姐與蘇菲小姐的教學方式。教學中許多耳熟能詳的美好描述幾乎都與之相關:注重激發學生學習的主動性,注重興趣的培養,注重學習方法的指導,因材施教,平等的師生關系,尊重與信賴……隨你分析好了,我只覺得每一個細微處都是那么值得人反復回味。這是近一百年前的教育,但在今天看來,依舊飽含溫度和生機。顯然,這種教學方式在當時也是“奇怪”的,那時的多數教師仍“相當平庸”,他們“無聊透頂”,課堂“枯燥乏味”。是否可以這樣理解:任何時代都是這樣,少數與多數。還可以這樣理解:教育中存有大量恒常的元素,那些基本原則一直就存在著。
在歐美20世紀初的教育典籍中有不少似曾相識的詞匯與表達。基爾帕特里克(又譯克伯屈)在《設計教學法》中提出的新教學法既強調學生自主、自愿地學習,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同時也強調教師應善于利用強制,使學生戰勝學習中的困難,培養其意志力——他對“兒童中心論”已經有了非常理性的思考。他提出的正學習(一種作業的直接學習,即獲取某種知識和技能)、副學習(與完成作業相附屬的思想與觀點)和附學習(學習時所樹立的理想和養成的態度)的概念,怎么看都與新一輪課程改革提倡的教學三維目標:“知識與技能、過程與方法、情感態度價值觀”有某種相關與相似。
而在閱讀帕克赫斯特女士關于道爾頓實驗室計劃的起源介紹部分時,我有無數次“就是這樣!”的感嘆,而她的做法——“廢除年級和班級教學,學生在教師指導下各自根據擬定的學習計劃,以不同的教材、不同的速度和時間進行學習,用以適應其能力、興趣和需要,從而發展其個性”與同時代的蒙臺梭利方法、文納特卡制又有許多共通之處。你不覺得在埃爾莎小姐和蘇菲小姐的教學實踐中,這些元素也存在著么?同時,這些方法與現時大力倡導的研究性學習、探究性學習、自主學習等也是一脈相承。在百年之前的先行者身上,我無一例外地發現,他們對于教與學中教師和被教育者之間的能動性和責任心進行了一次大膽的重新分配——這才是最重要的。
從“洋思經驗”到“杜郎口經驗”,也不過是將教與學中教師和被教育者之間的能動性和責任心進行一次重新分配,所以看到他們的經驗介紹時,我并不驚訝,我感佩的只是在多數中有這樣的少數涌現,感佩打破現狀的膽識,感佩他們用自己的堅持獲得了廣泛的認可。
在長沙一所知名小學觀摩的全部時間,我都盤桓在學校的風雨球場,最吸引我的是學校的特色——四到六年級同學的日記小列車,它顯然也是學校最引以為傲的亮點。從介紹中我們得知,它源自一位教師的個人創意,班上每五名同學為一組,圍繞同一個話題,開展日記漂流的活動。每個孩子一周只寫一次日記,但是他(她)的日記除了教師批閱還可以在小組中流傳。這個創意很快被發掘,然后在集體的智慧下得到不斷完善,并在四到六年級的所有班級中逐步推廣,教師、學生、家長都參與其中。看到學校特制的精美日記本,看到一本日記本上不同孩子圍繞某個公共話題的討論,看到“護航”的家長和老師的筆談,我非常感動和喜歡,我知道堅持做一件事有多么不容易,何況他們還做得那么好。
可是,在稱贊和轉述這個案例的時候,我卻要附上這樣一段感言:這個創意最值得贊許的要素是調動了學生寫作的積極性,澄清了為交流而寫作的寫作目的,打造了一個教師、家長、學生交流的平臺。但相信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一定還有許多其他的方法。是否允許我有這樣的擔心,部分孩子和老師可能不認可、不愿意參與這項“好事情”,他們有其他的特長和興趣,但他們卻“不得不”因為一項好舉措興起的“推廣”而被動參與其中。沒有了興趣,就變成一種傷害。歸謬法:這么好的創意如果不只在一個學校推廣,而是在一個區域,乃至全國推廣,會是怎樣的狀況呢?我沒有什么壞心眼。
我的“實踐智慧”——對所謂的“新理念”保持警惕,自己讀讀書,對某些狂躁癥和幻想癥理解地付之一笑。躬耕于田疇,解決些具體的問題。為此而生的所謂“新做法”,也不過是在特定的情境中對現有問題某種程度的解決,解決問題的同時必然又弄出不少新問題,周而復始。喜歡帕克赫斯特女士所說:“我一直謹防著這種誘惑,即,把我的計劃變成適合任何地方任何學校的陳詞老套的不可變通的東西。”這是一個教育家的自知,她因此偉大。
2000年10月,美國道爾頓學校的理查德·布盧姆索校長應北大附中趙鈺琳校長之邀,參加了由北大附中主辦的“世界著名中學校長論壇”,他的主題報告中最引起我關注的部分是關于原有計劃的改變,他解釋這種發展雖然看似一種退化,似乎推翻了帕克赫斯特的原則,但實際上激活道爾頓教育計劃的原則一直被保留了下來,可以看到,多年來他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希望學校與真實世界更為接近。我感到,“變通”中積累的大量應對實踐問題的“經驗”與那些恒常不變的原則一樣,具有非凡的價值。計劃的實施出了什么問題?是什么原因?如何改進?改進之后的效果如何?循環往復不止,就是生機。
道爾頓教育計劃歷經百年,被實踐不斷豐富的同時并未改變其基本原則,紐約道爾頓學校作為目前美國最負盛名的學校,告訴我們找到正確的教育原則并堅持下來,然后在實踐中不斷改變具體的做法,以應對真實世界的需求是一條被驗證過的道路。祝福杜郎口,八年不易,但愿長久。
我期待多年以后,洋思和杜郎口的孩子以他們的人生經歷來重估當下他們所受教育的價值,但愿他們呈現給我們的也是一個又一個德魯克筆下“神話中的人物”;也很好奇,他們將怎樣講述學校售賣門票給絡繹不絕的參觀者、講述每天教室里都坐滿了來自天南海北的觀摩者時的感覺。
(作者單位:湖北武昌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