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格的使用,往往各有擅長,或許還表明各有偏愛?,F代作家中,茅盾擅長于象征。比如《叩門》,寫叩門聲引起的一些思緒與聯想。作者的心是迷惘中不無期待的,但開了門,原來叩門的是一條黑狗?!笆悄氵@工于吠影吠聲的東西,丑人作怪似的驚醒了人,卻只給人們一個空虛!”雖有聲音,但所得是失望。再如《霧》,“霧遮沒了正對著后窗的一帶山峰”,“我詛咒這抹煞一切的霧!”霧影響到精神,便是難以振作?!办F,霧呀,只使你苦悶,使你頹唐闌珊,像陷在爛泥淖中,滿心想掙扎,可是無從著力呢!”文中的霧,表明了精神上的苦悶。“我不知道紅鯉魚的軌外行動是不是為了不堪沉悶的壓迫?在我呢,既然沒有杲杲的太陽,便寧愿有疾風大雨,很不耐這愁霧的后身的牛毛雨者是像簾子一樣掛在窗前?!辈幌氡混F遣沒一切,就是渴望著精神上的突圍。霧是愁悶的象征,讓人頹唐闌珊,無從振作,而作者心里是想有所奮發的。至于在《賣豆腐的哨子》中,由哨子聲引起一種悵惘的滋味,想到的是生存的艱辛?!跋袷菒炘诋Y中,像是透過了重壓而掙扎出來的地下的聲音,作為他們的生活的象征?!边@些篇章都寫于流亡日本期間,可看出其時作者內心的郁悶。
茅盾在《白楊禮贊》中所寫的白楊樹,“那是力爭上游的一種樹,筆直的干,筆直的枝?!薄斑@是雖在北方的風雪的壓迫下卻保持著倔強挺立的一種樹!哪怕只有碗來粗細罷,它卻努力向上發展,高到丈許,二丈,參天聳立,不折不撓,對抗著西北風。”因而,“我贊美白楊樹,就因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農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們民族解放斗爭中所不可缺的樸質,堅強,以及力求上進的精神。”從這里,可看出由物象到精神的提升,即所寫之物是用來表達某種精神的。從寫法上看,文中也有象征的字眼。但從全篇來看,作者筆下的白楊樹又可謂托物言志。關于修辭與技法的區別,或許前者是局部語句的修飾,后者則著眼于全篇。托物言志,所言的志就包括了思想感情。此種寫法一般是要在物與心之間找到一個契合點,然后由此引發開去。大致說來,筆下所寫之物不止于描繪物態生機,而是要與情思意趣相對應,甚而成為一個寄托。托物言志的寫法,就是要在整體上見出效果。而整體上的象征或隱喻,往往也就是托物言志。
何其芳則擅長于比喻。比如《雨前》,寫的是下雨前的一些景象,并與回憶中的場景相比,從而表達了對雨的渴想。“我心里的氣候也和這北方大陸一樣缺少雨量,一滴溫柔的淚在我枯澀的眼里,如遲疑在這陰沉的天空里的雨點,久不落下?!倍嬉小耙稽c雨聲的幽涼滴到我憔悴的夢,也許會長成一樹圓圓的綠陰來覆蔭我自己。”在這里用淚來比雨點,憂郁的心態表現為對雨的期待,但雨終究未來,也就是幻想中的安慰一點都得不到印證。再如《黃昏》是這樣開頭的:“馬蹄聲孤獨又憂郁地自遠而近,灑落在沉默的街上如白色的小花朵。我立住,一乘古舊的黑色馬車空無乘人,徐徐地從我身側走過。疑惑是載著黃昏,沿途散下它陰暗的影子,遂又自近而遠地消失了。”這里將聲音比喻為花朵,其意象的選擇是詩化的,正適宜于畫夢。讀這樣的文字,不能不驚嘆作者對語詞的敏感,究其實又是憂郁情懷的意象呈現。其意象的選擇大都是詩化的,辭格方面則多用比喻。
再來看宗璞的《紫藤蘿瀑布》:“從未見過開得這樣盛的藤籮,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從空中垂下,不見其發端,也不見其終極,只是深深淺淺的紫,仿佛在流動,在歡笑,在不停地生長。紫色的大條幅上,泛著點點銀光,就像迸濺的水花。仔細看時,才知那是那一朵紫花中的顯淺淡的部分,在和陽光互相挑逗?!边@里將花朵比做一條瀑布,化靜為動。而擬人的手法,又增其活潑?!懊恳凰牖ǘ际巧厦娴氖㈤_、下面的待放。顏色便上淺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來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每一朵盛開的花像是一個張滿了的小小的帆,帆下帶著尖底的艙。船艙鼓鼓的,又像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就要綻開似的。那里裝的是什么仙露瓊漿?我湊上去,想摘一朵?!边@里仍用比喻與擬人來寫花朵,但推進一層,不僅狀物生動,還溢滿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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