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對比分析了東漢張奐《誡兄子書》與蔡邕《女訓》這兩篇誡子書,從中比較張奐、蔡邕不同的教育方式,體味古人的教育思想。
關鍵詞:誡子書 張奐 蔡邕 教育方式
家庭教育,自古以來便受到家長們的重視。中國封建社會是依靠氏族血緣觀念和親情關系來維持統治的,家庭倫理舉足輕重。封建時代有不少的誡子書,它們凝聚著父母望子成龍的殷切期望、對人生目標孜孜不倦的追求、對家庭生活幸福美滿的向往以及對子女品高身正修身養性的期待。東漢張奐的《誡兄子書》和蔡邕的《女訓》都是教導子女修身養德之作,雖不如羊祜《誡子書》和嵇康《家誡》等篇目那么膾炙人口,但亦有可圈可點之處,給我們展現了古人的教育思想,為教育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東漢的張奐十分關心其侄張祉、張時,很在意鄉人對他們二人的評論,這與東漢注重鄉黨評議的風氣有關,鄉人的評論關乎仕途的發展。張奐希望代替其兄將侄子教育成才,使侄子能夠出仕為官、報效朝廷,因此當他知道張祉行為不端,遭到鄉里批評時,特地寫了《誡兄子書》這封書信進行規勸告誡。信的開篇寫道:“汝曹薄祜,早失賢父,財單藝盡,今適喘息”,以情入題。侄兒早年喪父,家庭困窘,這是對侄兒不幸命運的關注,包含著張奐深深的愛憐之情,同時,又表明張奐作為叔叔,在侄兒喪父之后理所應當承擔起對他們的教育義務,張奐給寫這封信提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讓人看后不覺唐突反覺溫馨。接著,張奐便采取了對比法,對比兩侄兒所得口碑,指出張祉之過,“輕傲耆老,侮狎同年,極口恣意”,并且提出他應“當崇長幼,以禮自持”這一改正措施。張奐又寫了張時所得的美談,讓兄弟二人形成強烈反差,這無異是對張祉的當頭棒喝,令他羞愧難當。至此,張奐站在長輩的角度對張祉進行了批評與規勸,言辭并不犀利,而是委婉指出,充分把握了作為叔叔而不是父親應有的尺度。但是,語重心長的背后又存在著強硬的態度,讓張祉能充分意識到自己的過錯,產生一種強烈的己不如人之感,這對他也可以說是一種激勵。
對比法是《誡兄子書》顯著的特色。在拿張祉與同齡的弟弟作過對比之后,張奐又引經據典,與多位先人作對比。他指出張祉應當像孔子那樣“于鄉黨,恂恂如也”,應當“以汝資父為師”,“寧輕鄉里耶?”孔子與其父都是從正面樹立典范。張奐為了規勸,便從各個角度來舉例說明,因此又用了蘧伯玉的事例,“蘧伯玉年五十,見四十九年非,但能改之”,他告訴張祉犯錯不要緊, “年少多失,改之為貴”?!澳晟俣嗍?,改之為貴”,不僅說明張祉確實犯了錯,還給他犯錯找了一個借口——“年少”,把年少多失看成是青年人的常見現象,充分表示了理解與寬容,并告訴他正確的道路便是勇于改錯。對狂傲不羈、桀驁不馴、沖動暴躁、屢屢犯錯的青年人來說,這句話給予了深層的理解與寬容。在如此眾多的對比之后,侄子定會有所感。張奐思慮周全,他害怕侄子看過書信之后仍不改其過,便又寫道:“不可不思吾言,不自克責,反云:‘張甲謗我,李乙怨我,我無是過?!癄栆嘁岩?!”如果侄子對自己的錯誤百般辯解,不自醒悟,便無可救藥了,嚴肅地表達他對這種人的不屑與漠視,這對侄子起到了警示作用。
張奐的《誡兄子書》構思十分巧妙,邏輯縝密,通篇運用對比,對比范圍也十分廣泛:與同輩對比,與父輩對比,與圣賢對比,與未犯錯之人對比,與知錯能改之人對比。他們既是比較對象,又都是學習的楷模,即含說理,又有深情。張奐是一個慈祥的長輩,語重心長般娓娓道來,在規勸中又含有一定的距離感,把握了作為叔叔的語氣尺度,其中有理解、有寬容又有嚴厲,十分得體。總的來說,張奐注重侄子張祉的修身養性教育,告誡他要“以禮自持”,“年少多失,改之為貴”。
蔡邕的《女訓》,是訓誡其女蔡文姬的。《女訓》的主旨是“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至飾焉”,告訴女兒,既要“飾面”,更要“修心”。文章一開始,蔡邕就提出了主旨,然后圍繞主旨進行闡述。面不修飾,會被塵垢玷污,心不修養,便會被邪惡之念浸染。蔡邕批判了世人“咸知飾其面,不修其心,惑矣”的錯誤思想,提出人不僅要“飾面”,更要“修心”。用對比的寫法生動地道出丑與惡的差別,“夫面之不修,愚者謂之丑;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丑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指出心靈之惡比容貌之丑更鄙陋,心惡是被賢者鄙棄的,而面丑最多被愚者否定。愚者總是帶有選擇片面、觀點錯誤的缺陷,大家都不會太在意他的眼光,反而是賢者的評價價值千金。蔡邕用了人們熟知的對愚者與賢者之感作出暗示,讓人們對惡深惡痛絕,而對丑反倒有了更清晰的定義。第二段是文章最精彩的地方,連寫七個分句,運用排比手法,氣勢宏大,說服力強,深入人心。蔡邕結合女孩子梳洗打扮的特點,做了細致的闡述。他提出:“覽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傅脂,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則思其心之潤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仔細體味,便會發現這些句子很有特點。七個生動形象的分句,讓女子一連串的梳妝動作蘊涵修心的高尚情操,做到“潔、和、鮮、順、理、正、整”,修心無時不在,無處不可,男子有男子的修心方法,女子也有女子的修心方法。女子不似男子那般,可以從圣人那里聆聽教誨,可以從大千世界中汲取經驗,可以得到多人的直接點撥,女子只有在平常的舉動中體味這種真諦,在閨閣中修身。
張奐的《誡兄子書》與蔡邕的《女訓》都是教誡后代要注意德的培養,注意修身養性。張奐注重以禮待人,對人真誠,蔡邕注重心智的啟迪,修養身心。張奐、蔡邕的教子方式與他們本身所受的教育密切相關。張奐是東漢名將,多次率兵反抗外族侵擾,屢建奇功,有憂國憂民的情懷,“奐少立志節,嘗與士友言曰:‘大丈夫處世,當為國家立功邊境’”;蔡邕家族清廉、忠心漢朝,其六世祖“策名漢室,死歸其正”,其父“亦有清白行”,蔡邕“性篤孝”,“與叔父從弟同居,三世不分財,鄉黨高其義”,重視家族和睦團結,重視德行的培養。張奐、蔡邕的教育模式有沿襲傳統并繼承發展之意。無論何時,也沒人敢說這種道德教育是完全錯誤的,即使在今天,我們不也還提倡“以德治國”、禮貌待人嗎?
張奐的《誡兄子書》是規勸改錯的文章,說理性質比較強,不免有些古板,一方面可以說是語重心長、循循善誘,但另一方面,他的教導不免讓人生厭。張奐的行文方式,給人不舒服的感覺,仿佛一個長輩當面教訓你,說你這也不對,那也不對,說你這人也不如,那人也不如,本來應該作為楷模的張祉反而不如弟弟張時,這便更讓他覺得慚愧、羞恥、難堪,嚴重傷害張祉的自尊心。其次,張奐不停的擺出一大堆道理,讓侄子遵守學習,要他“恂恂如也”,要他“寧輕鄉里”,要他“改之為貴”,還要他反復三思,這種陳詞濫調,也容易讓侄子反感。再次,張奐不應該拿張祉與張時進行比較,這是年輕人最不能容忍的。年輕人喜歡特立獨行,喜歡無拘無束,喜歡個性化,拿張祉與張時比較,似乎就是在告訴他,“你要向自己的弟弟學習,要變成像弟弟那樣的人”,這豈不是把年輕人大眾化、類型化,是很不理智的。張祉也許能夠接受與圣人的對比,畢竟對象太遙遠,太高尚,太不切實際,但是,他對自己身邊的人就會十分在意了,這對他來說是一場非常明顯的較量,他會乖乖聽話嗎?張奐另一大錯誤便是最后的結語,“不可不思吾言,不自克責,反云:‘張甲謗我,李乙怨我,我無是過?!癄栆嘁岩印?,從張奐的角度講,這是語重心長、不厭其煩的告誡,是一種警示,但是從侄子的角度講,這更像是一種威脅。張奐之前已經將侄子的錯誤依次列舉,還將他與別人作了對比,這種做法會讓侄子有一種虛無感、失落感,感覺自己一無是處、羞愧難當,想必張祉當時的心情定是非常沮喪,叔叔把自己說得這樣頑劣,便容易產生反叛情緒,就像年輕人容易和長輩賭氣一樣,偏要朝著張奐期望的對立面走。在這種不利的情形下,張奐還說出(如果你不改正的話)“爾亦已矣”(你就沒救了)這種話,像是在威脅張祉非改錯不可,強烈打擊張祉的自尊心、自信心,同時也表明張奐對于侄子能否改過仍然猶豫,沒有給予侄子充分的肯定與信任,這種態度對青年人來說未免太嚴厲了。張奐是一名武將,率軍多次打退外族的侵擾,維護邊疆和平。不可避免,他的文章中多少會帶上剛強之氣,顯示出一種強硬的態度,而且張奐詩中多用四言句,四言句不長于抒情而長于說理,烘托出一種宏大的氣魄,這對規勸張祉來說不無裨益,它們形成了一種壓迫感與威儀感,在說理不成的時候,這種硬性的東西還能在一定程度上約束侄子,但有時候,這種硬性的東西可能會造成反效果。
相比之下,蔡邕的文章沒有張奐那種強硬的風格,他不是針對蔡琰,只是泛泛的說教,這樣開始,就不會讓女兒處于難堪的處境,使他能夠站在一個家長或是朋友的立場開始懇談。而且,女孩的脾氣是比較溫和的,能夠靜下心來認真聽取父親教導,不似男孩子那般不耐煩??梢哉f,蔡邕的這次教育從一開始就是非常適宜的。蔡邕運用了合理精致的修辭,生動地進行訓導。他將“飾面”、“修心”、“丑”、“惡”、“愚”、“賢”這些二元因素放進說理中,增添了文章的對立感與依存感,讓文章讀起來不那么死板,富于變化。其次,蔡邕用了與女子生活密切相關的瑣碎事件來進行排比,展開心靈的各個側面,要求女兒在注意外表美的同時,更要注意心靈美的培養,這些都容易讓女兒接受。蔡邕說理的特點便是不死板、不生硬,形象生動,不乏對女兒生活細枝末節的關注,這使他的教育增強了可實踐性。這篇《女訓》,展示了蔡邕對女兒生活無微不至的關懷,感動人的也正是這一點。蔡邕的這篇文章不僅適合蔡琰,也適合所有的女子,具有大眾化的特征。他筆下的《女訓》亦流淌出對個性化的引導,蔡邕并不像世俗的女誡那樣,一味強調“三從四德”、“夫為妻綱”。他抹去了這種強烈的男女不平等色彩,將女兒看作一個獨立的個體進行培養,對封建的男權主義未嘗不是一種挑戰。對比東漢的其他女誡,《女訓》的個性尤其突出。我們看班昭的《女誡》,她害怕正值出嫁的女兒“不聞婦禮”,見笑于夫家,“取恥祖宗”,于是特地寫了文章進行教導,并被封建統治者奉為女子必讀的經典,她突出男尊女卑、夫主婦從的不平等思想;荀爽的《女誡》,與班昭文大同小異,反映了封建男子對婦女單方面的要求。蔡邕的《女訓》則不同,它是對傳統女誡的一大突破,他把女兒真正當作生命個體,是不依附男子的個體。他不教女兒所謂的“婦德”,只是教她修養身心,培養德操,從精神方面提高女兒的修養,具有平等民主的思想。
張奐的《誡兄子書》與蔡邕的《女訓》相比較,前者嚴厲生硬,顯得呆板,充分體現了封建時代家長專制的教育模式;后者充分結合女性特點,思想細膩深刻,發人深省,溫和民主,可以看作是父愛的自然流露,體現出一種開放的教育思想。張奐的教育模式和年青人追求個性與自由的天性相沖突。而蔡邕的教育取得了較大的成功,其一女是名將羊祜之母,另一女便是蔡文姬,她們的成功都離不開蔡邕正確的教育方式。父母不是教給子女知識就行,還要注意教育的技巧,要多站在子女的角度思考他們是否會接受,只有這樣,教育才有可能取得成功。有時候,苦口婆心并不一定有成效;有時候,嚴厲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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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苗苗 黃秀端,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