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空的追求 無奈的悲嘆

摘 要：《紅樓夢》的作者通過不同人物不同追求的落空，表現了盛衰無常的悲哀和無力改變這個世界的無奈。

關鍵詞：追求 落空 無奈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一部《紅樓夢》，寫盡了人生千百種滋味，寫到最后，只剩下了一種，那就是無奈，這是人生最深的滋味。

一、功名利祿追求落空的無奈

《紅樓夢》一開始，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賈府，可謂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貴為國公，元春又被封為妃子，既是翰墨讀書之族、鐘鳴鼎食之家，又是皇親國戚，真一派榮華富貴顯赫威烈之象。可是，自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后，賈府的鮮花就一朵接著一朵的凋零：金釧跳井，晴雯被逐，元妃病終，黛玉夭亡，司棋觸墻，鴛鴦上吊……甚至連賈府的家也因勢敗被抄。一曲《好了歌》和《好了歌》注解，更是道盡世間森羅萬象之種種事物，皆流轉變化，無常住不變者。“功名”也罷，“金銀” 也罷，“嬌妻” 也罷，“兒孫”也罷……一切現象，滄桑變易，聚散無定，盛衰無常，“歌舞之場”變為“衰草枯楊”，“紅綃帳里之鴛鴦”即“黃土隴中之白骨”，可謂“世事一場春夢，人生幾度秋涼”，誰為主宰，誰能逃脫？

還有那個反對讀書、反對功名的賈寶玉，在小說描寫中無疑是他一生下來便是如此的。但小說的作者似乎曾向我們透露了另外的消息：

“原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于大荒山無稽崖練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媧皇氏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只單單的剩了一塊未用，便棄在此山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煅煉之后，靈性已通，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材不堪入選，遂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p>

“三萬六千五百塊”都有補天的作用，可是造化弄人，獨它這一塊“不堪入選”，荒廢在這青埂峰之下，怎不讓它“自怨自嘆，日夜悲號慚愧”，于是它就要求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帶它到紅塵中去?？墒撬鼇淼郊t塵又怎么樣？“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鄙n天既已難補，情天又能奈之何？頑石上天入地追尋自己的人生價值，結果等待它的卻是“兩處茫茫皆不見”的無奈。

二、愛情追求落空的無奈

人事無常，天下之公理。那么與功名利祿無關的愛情又如何呢？我們來看看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在《紅樓夢》中，最為慘烈的愛情當是他們兩人。尤三姐堪稱“古今絕色”，對柳湘蓮情有獨鐘，在對方并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有非君不嫁的決絕：“這人一年不來，他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若這人死了再不來了，他情愿剃了頭當姑子去，吃長齋念佛，以了今生?！倍橇嫔徱彩莻€英俊瀟灑、多才多藝、卓爾不群、冷面熱心之人，卻終嫌她“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那尤三姐萬念俱灰，喋血利劍，以生命報此癡情。本來是郎才女貌的美好姻緣，只落得玉碎珠沉，鴛鴦夢醒。心痛欲絕的柳湘蓮縱是“掣出那股雄劍，將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義無反顧地遁入空門，以此來回報尤三姐的珍貴愛情，也是回天無力，為時已晚。

如果說尤三姐與柳湘蓮的愛情落空是由于人生不能相知的悲哀，而賈寶玉與林黛玉則是互為知己。賈寶玉的前身乃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神瑛侍者，因凡心偶熾，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到“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去安身樂業”。而林黛玉的前身則是受了神瑛侍者甘露之恩，后得天地精華復得雨露滋養修成女體的絳珠仙子，為償灌溉之情，追隨著他來到了人世，決心將一生的眼淚還他。三生石上的那一段情緣，注定了他們第一次相見就覺得似曾相識。在日久天長的接觸中，在與“群芳之冠”的公開比較中，賈寶玉宣布林黛玉為知己，使林黛玉“又驚又喜，又悲又嘆”?！八厝照J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對寶玉來說，林妹妹與寶姐姐誰更美，誰“更會念會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妹妹有著非金非貌非才的人格魅力，她從來不曾說過混帳話；對林黛玉而言，寶玉愛己是基于知己敬己，是真正的怡紅公子，并非滿口甜言蜜語式“混話”的老爺們。他們的愛情，不在于肌膚相親，不在于得失貧富，而在于兩情相悅，靈魂相通。他們甚至可以用生命來見證愛情的神圣。這種最偉大最純潔的男女之情，總該是花好月圓，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吧。但終究不見容于正統權力，改變不了三生石畔命定的悲劇。只能一個“魂歸離恨天”，一個“淚灑相思地”，徒留后人無限的同情與感慨。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寶黛的愛情悲劇感動了一個小說家，一個小說家的無奈之問，問住了世上所有的人。

三、紅顏薄命的無奈

曹雪芹在《紅樓夢》里極力張揚女性的價值，并借寶玉之口，認為“女兒是水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便覺清爽，見了男人便覺濁臭逼人”，“當日所有女子行止見識皆出于我之上，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所以，他要“使閨閣昭傳”。他筆下的這些女子自不同于以色事敵的充當政治工具的西施昭君，也非自薦枕席填補男人精神空虛的鶯鶯麗娘，她們都是人格自我覺醒的一族。但在茫茫的封建社會，這只能加速她們的毀滅。

鴛鴦，“極有心胸識見的丫頭”，“模樣兒，行事做人，溫柔可靠，一概齊全”。由于不甘為賈赦之妾，又無法相機應變，一輩子活在賈赦這個老色鬼“嫁到誰家也難出我的手心”的恐嚇之中。待賈母亡故之后，所有的也是惟一的屏障已失，終因覺得戰不過萬惡的社會，用一根白練實現了當初“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的誓言，用唯一的生命來保全自己的操守。

奴才如鴛鴦之流，即使有主子的庇護，他們的命運仍然是在賣身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能自主。作為四大家族的史家大小姐湘云，“生來是英豪闊大寬宏量”，“能兼得眾長、高爽邁出：得寶玉之天真爛漫樸實無華，卻沒有其執情于一端，溺于情而不愿自拔；得黛玉之純潔善良而沒有其過份執著于真我而孤高自賞，以至于傷于情而不能自拔；得寶釵之樂觀豁達，卻不似其動人而無情，冷于情而不自覺”，是黛玉在大觀園中除了寶玉和紫鵑外真正的知己。就這樣一個心靈極其美好極其健康的女子，命運給她配了個“才貌仙郎”，一年后，又“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守著青春，守著寂寞，人生從她守寡的那一刻起就一眼望到盡頭。“春風桃李結子完，到頭空是一盆蘭，如冰好水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如果說李紈還有一個賈蘭是她活下去的依靠，那么湘云呢？湘云恐怕連給人家作笑談的資本都沒有了！

《紅樓夢》中的紅顏們，不管身份高低貴賤，品質貞淫善惡，才干優劣，對社會是順是逆，都是金陵一省最緊要之女子，但誰也逃不脫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下場，那么這些“生于末世運偏消”的庸常之輩，又怎能逃脫薄命的定數？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痹娙税嘣@樣唱道?！都t樓夢》的作者深深地熱愛著“與別家不同”的賈府，但賈府跟世上所有的家庭一樣，最終也是家道衰落，“樹倒猢猻散”；幾個別樣女子也難逃無常的擺布，走不出“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的輪回。痛苦之余，除了掬一把辛酸之淚，他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這些花朵萎謝凋零。他不知道這世界的不可愛處，是一個社會問題，是用人力可以改造的，這是曹雪芹的局限。

（黃菊鳳，浙江省臺州市黃巖區靈石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