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納幽蘭：讀納蘭性德 品納蘭容若

摘 要：納蘭性德情操高潔、才氣縱橫，是至誠坦然之士；雖出身貴族，備受皇恩，卻無爭名奪利之實。對待愛情他堅貞執著，情深意切；對待朋友他忠信熱忱，至真至誠；對上微言直諫、率性而為，不媚上、不畏上、不唯上，喜歡和漢文化人交友。正是因為他純真感人和情操高潔，才能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被王國維贊為“北宋以來，一人而已”。他生命短暫，但著作頗豐，尤以詞著稱，在當時曾產生過“家家爭唱飲水詞”的轟動效應，倍受當時及后世好評，被譽為“國初第一詞手”。

關鍵詞：納蘭性德 納蘭詞

讀納蘭性德如見旖旎之景，品納蘭容若如嗅幽蘭之氣。納蘭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滿洲正黃旗，清初著名大詞人。

納蘭性德為武英殿大學士明珠長子，極具文人氣質，向往漢文化。年少聰穎過人，才華艷發，工詩文、擅騎射，文武全才。康熙十五年（1676）于22歲時殿試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但他并沒有成為翰林院學士，而是受到皇帝的賞識留在身邊伴駕，并逐步升至一等侍衛官職。在旁人眼里，這種“皇恩眷顧”是平步青云的好機會，可納蘭性德偏偏是“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他從內心深處厭倦官場的庸俗和侍從的生活，淡薄門第利祿的他對自己的榮耀并不以此為然，這與他的父親明珠截然相反。

納蘭性德是1674年于20歲時娶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為妻的，這是納蘭一生最重要的日子。是年盧氏年方十八，“生而婉孌，性本端莊”。成婚后，二人夫妻恩愛，感情篤深，新婚后的美滿生活激發著他的詩詞創作。但是僅三年，盧氏因產后受寒而亡，這給納蘭性德造成極大的痛苦，從此“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沉重的打擊使他在以后的悼亡詞中一再流露出哀惋凄楚、悵然若失的相思、懷念之情。納蘭詞中標出悼亡的有七闋，未標題目而追戀亡婦、懷念舊情的有三四十首。請看《於中好》：“塵滿疏簾素帶飄，真成暗渡可憐宵。幾回偷拭青衫淚，忽傍犀奩見翠翹。 惟有恨，轉無聊，五更依舊落花潮。哀楊葉盡絲難盡，冷雨西風冪畫橋。”這首詞寫于十月初四，亡妻生日前夜。在眾多悼亡詞中，這首詞的調子最為低落慘淡。納蘭性德后又續娶關氏，并有側室顏氏。但值得一提的是，納蘭性德30歲時，在好友顧貞觀的幫助下，納江南才女沈宛。可惜納蘭性德在與她相處一年之后就去世了，這段短暫的愛情又以悲劇告終。

納蘭的生命歷程中肯定有過痛徹肌骨的初戀：“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這首《畫堂春》與他大多數愛情詞的凄婉纏綿的喃喃細語是那么不同。它節奏急促，呼天搶地，表白直露、率情。如果沒有恨入骨髓的喪失，沒有刻骨銘心的祈愿，就沒有這首詞。

對于交友，納蘭性德是有原則的。徐乾學在神道碑中述道：“客來上謁，非其愿交，屏不肯一見，尤不喜接軟熟人。”納蘭性德一生所交都是曠達文士間的君子，“皆一時俊異，于世所稱落落難合者”，如顧貞觀、嚴繩孫、朱彝尊、陳維崧、姜宸英等等，多為江南漢族布衣文人。

從納蘭性德的手簡真跡中，我們可以一覽納蘭性德對朋友的坦誠之心，而最能說明納蘭對待朋友至真至誠態度的，莫過于他和顧貞觀的友情。請看《金縷曲》：“德也狂生耳。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竟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做一生一世的朋友還不夠，還要在來生里繼續結交下去，這樣的友情真是太濃，太重了。

納蘭性德對朋友不僅仗義疏財，而且敬重他們的品格和才華，所以，當時許多的名士才子都圍繞在他身邊，使其住所“淥水亭”因文人騷客雅聚而著名，客觀上也促進了康乾盛世的文化繁榮，為康熙所施行的滿漢一家的政策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納蘭性德雖然只有短短31年生命，但著作豐富，著有《通志堂集》二十卷，包括賦一卷，詩四卷，詞四卷，經解序跋三卷，序、記、書一卷，雜文一卷，《淥水亭雜識》四卷。然而這只是他創作的一部分，另外還有《詞林正略》，《大易集義粹言》八十卷，《陳氏禮記說補正》三十八卷，《近詞初集》，《名家絕句鈔》，《全唐詩選》等書。

納蘭性德的詩文很出色，但他的主要成就仍是詞。24歲時，他把自己的詞作先后結集為《側帽》、《飲水》，再后有人將兩部詞集編輯一處，名為《納蘭詞》。

《納蘭詞》內容上或寫愛情友誼、邊塞江南，或詠物詠史及雜感，基本上不涉及社會政治生活，沒有刻意批評上層建筑的詞作，也缺少關心勞苦大眾的呼聲，這與他的出身修養非常有關。因此，《納蘭詞》的內容較狹窄，也不深刻，而納蘭性德也算不上是“時代的歌喉”。但由于納蘭性德是個極為性真的人，其創作主張又是“詩乃真聲，性情之事也”。所以，盡管他的眼界不開闊，詩卻能緣情而發，盡出佳品，產生“家家爭唱飲水詞”的轟動效應，倍受當時及后世好評。著名學者王國維論及納蘭性德時說：“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晚清況周頤也在《蕙風詞話》中譽其為“國初第一詞手”，納蘭成為那個時代詞壇的杰出代表，是清代享有盛名的大詞人之一，與陽羨派代表陳維崧、浙西派掌門朱彝尊鼎足而立，并稱“清詞三大家”。三家中，納蘭性德是入關不久的滿族顯貴，能夠對漢族文化掌握并運用得如此精深，是不得不令人大為稱奇的。究其原因是他自身有著不同于一般滿清貴族紈绔子弟的遠大理想和高尚人格；另外，納蘭性德一生所交，多為漢族布衣文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師從漢族知識分子學到他所傾慕的漢文化知識。

納蘭性德品行高潔，是有德、求實之人。在納蘭性德的詩詞中，屢見對水、荷的歌詠。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水被認作是有生命、有德的物質，并用水之德比君子之德。納蘭性德把屬于自己的別墅命名為“淥水亭”，是取流水清澈、澹泊、涵遠之意。這其一是因為有水，其二是慕水之德以自比，足見其對水的情有獨鐘。詞人以水為友、以水為伴，做詩填詞，研讀經史，邀客論詩，把自己的著作也題為《淥水亭雜識》，直至辭世也沒離開淥水亭。可見，納蘭性德很看重“水之德”的品質。

出污泥而不染是文人雅士們崇尚的境界，它起始于佛教的有關教義，把荷花作為超凡脫俗的象征，以荷花來比納蘭性德的高潔品格是恰當的。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常把梅、竹、蘭、菊和松柏、荷花等物人格化，使其具備特定的文化內涵和哲學意蘊，而納蘭性德卻認定了荷花，他的號為楞伽山人，是一個與佛有緣的名號，有禪緣者，看重荷花，更在情理之中。納蘭性德所居、所樂之處均有水，水中荷花更陶冶詩人的性情，“戲將蓮菂拋池里，種出蓮花是并頭。”活現出納蘭性德與愛妻于庭院中以嬉戲表達對愛情的美好憧憬。“偏是玉人憐雪藕，為他心里一絲絲。”形象地勾畫出情人的心心相印和愛之綿綿。“為怕花殘卻怕開”表達的是不敢輕意觸動美好，生怕失卻的擔心。荷花與納蘭性德的生活、創作有著密切的關聯，它與詞人的高潔精神始終同在。

納蘭性德的詠物詠史之作能從康熙盛世之中體察千古興亡，刊印流傳，是需要一些勇氣的。“蛟龍窟，興亡滿眼，舊時明月”，“漢陵風雨，寒煙衰草，江山滿目興亡”，“莫把韶華輕換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廢丘”。康熙要的是千秋基業，萬世不朽，這身邊的侍臣卻總在感嘆“今古山河無定數，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這與康熙帝王的雄心勃勃是大相徑庭的，也算是敢言之人了。

納蘭性德的詠物詠史詩詞中，有不少是扈駕游歷北京西山一帶風景名勝時所寫。讀者通過對所寫地方進行的體察，能夠更深刻，更全面地了解、認識納蘭性德創作此類詩詞的起因和他豐富的文史知識。納蘭性德曾隨康熙幸游“八大處”寶珠洞。他扈從玄燁憑高遠望，寫下《望海潮·寶珠洞》：“漠陵風雨、寒煙衰草，江山滿目興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唄，算來別是凄涼。往事最堪傷，想銅駱巷陌，金谷風光。幾處離宮，至今童子牧牛羊。荒沙一片茫茫，有桑干一線，雪冷雕翔。一道炊煙，三分夢雨，忍看林表斜陽。歸雁兩三行，見亂云低水，鐵騎荒岡。僧飯黃昏，松門涼月拂衣裳。”歷史變遷，王朝更迭，都邑興廢，引發了納蘭性德的無限感慨。

納蘭性德的創作重視真實感受，觀看事物是頗為仔細、準確的。納蘭性德從駕到西山黑龍潭，寫下《憶秦娥·龍潭口》：“山重疊，懸崖一線天疑裂。天疑裂、斷碑題字，古苔橫嚙。風聲雷動鳴金鐵，陰森潭底蛟龍窟。蛟龍窟，興亡滿眼，舊時明月。”《清詞史》中評論該詞“感慨倍多，遙思騰越”。納蘭性德在大覺寺的吟唱，也使去過該寺、讀過此詞的人倍感貼切。《浣溪沙·大覺寺》“燕壘空梁畫壁寒，諸天花雨散幽關。篆香清梵有無間。蛺蝶乍從簾影度，櫻桃半是鳥銜殘，此時相對一言。”其中空梁、畫壁、諸天、蛺蝶、燕雀等不是作者憑空臆造的。大覺寺始創遼代，是北京“八大寺院”之一，至今大雄寶殿，三世佛殿還保留著明代的木結構，主佛像、“二十諸天”、“十二緣覺”的塑像保留完好，大殿中還保留著精美壁畫、懸塑。讀此詞可以讓人想見侍衛在高大殿堂的臺階下巡行，在僻靜的行宮跨院當值的處身角度。這種人與景物的位置感和梵天幽靜之感，是今天誰都能在實地感受到的。

“胸納幽蘭，神容略若”是人們對納蘭性德高潔情操、縱橫才氣的欣賞。生活中的他不慕名利富貴，獨愛清水芙蓉，雖有積極用世的抱負，卻更向往溫馨自在、吟詠風雅的生活。在創作中他把對個人命運的“幽怨”，回顧歷史引發的惆悵同痛念愛妻的心靈創傷融為一體傾訴于筆端，釀成了哀婉凄郁的情調，凝聚為哀感頑艷的詞章。鄭振鐸評“纏綿清婉，為當代冠”，顧貞觀說：“容若詞一種凄惋處令人不忍卒讀。”近年來，人們越來越關心納蘭性德的詞，原因之一就是把原屬個人的痛苦哀怨藝術性的升華為帶有普遍性的人性抒發，使其詞具有了獨特的個性氣質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雖沒有唐宋李白等的宏大氣魄，沒有奪人心魄的魅力，卻給人另一種美，一種小資的美，讓人久久回味，余韻不絕。

參考文獻：

[1]況周頤．蕙風詞話[M]．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2]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李淑蓉 高 敏，山東工業職業學院基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