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以其靈動飛揚的想象開創了一個美不勝收的語言世界,本文主要是從小說的別致開頭入手,去破解其中所蘊含的豐富象征意蘊。正是彌散在字里行間的既傳統又現代的獨特韻味才構成了獨特的張氏情調。
關鍵詞:張愛玲 小說 別致開頭 象征意蘊
一部精致的小說總會有一個別致的開頭。這就像一扇窗子或是一雙眼睛,透過它可以使人窺視和推測到整部小說的意旨。它會喚起讀者儲存在記憶中無數的豐富的文學想象,并讓讀者置身于作家用語言所建構的文學時空中。張愛玲的作品正具備這樣的特質。“把整個故事的性質,在作品的開端那段時空間里預先暗示出來,使人讀完全篇,感著有一種通體諧和的情調。”(譚正壁《蘇青與張愛玲》)從這些別致的開頭中,我們會在層層的破解中發現小說所蘊藏的豐富象征意蘊。
《沉香屑·第一爐香》開頭有一段文字:“請您尋出家傳的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那一爐沉香屑,是薇龍的沉香屑,這個來自上海的美麗卻又小心小眼充滿女性虛榮的女孩子,為了能夠進入外表華美實則腐敗透頂的香港社交圈,為了能夠拴住她明知是惡棍卻又不能不愛的丈夫喬琪的心,她自覺又無奈的自甘墮落,這一段香港故事結束了,薇龍的這一爐香,也就快燒完了。
《傾城之戀》的開篇就這樣寫道:“上海為了‘節省天光’,將所有的時鐘都撥快了一小時,然而白公館里說:‘我們用的是老鐘。’他們的十點鐘是人家的十一點。他們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
在這段短短的引子里,我們知道了全篇的故事人物都是比一般都落后一點鐘的老鐘,都是在自己生命的胡琴上已走了板的歌唱,也使我們了解到女主人公白流蘇的家——白公館,是一處在清王朝崩潰30年后仍不能忘記過去的清王朝遺臣的家。而白流蘇,在她的西式教養的外殼里,依然裹著一顆最典型的封建遺少的靈魂。她的對手是“把女人看成他腳底下的泥”的范柳原。兩人進行的無非是一場虛偽的戀愛。然而一座城市的毀滅成全了這段戀愛。二人就這樣因戰亂而結婚,成為“平凡”的夫妻。“傳奇里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都是這么圓滿的收場。這樁因香港淪陷而成就的戀愛,到底能持續多久?故事的結尾反復了開頭的情景:“胡琴咿咿呀呀拉著,在萬盞燈的夜晚,拉過來又拉過去,說不盡的蒼涼的故事——不問也罷!”這不正象征著白流蘇不可改變的命運嗎?
《金鎖記》也是這樣:“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年輕的人想這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惘。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園,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些凄涼。”這一點引子,“不但月的描寫是那么新穎,不但心理的觀察那么深入,而且輕描淡寫地呵成了一片蒼涼的氣氛,從開場起就罩住了全篇的故事人物。”(傅雷)
故事一開始,就讓讀者在一個月亮明朗的夜晚,聽姜公館三奶奶與二奶奶的使喚丫頭鳳簫與小雙的月夜私語。談話的中心是一個與月亮有關的人,這個人便是七巧——這個女人在故事的一開始就注定了是一出悲劇。在朦朧月色的籠罩下,作者用冰冷的文字讓七巧的整個生命在黃金的枷鎖中掙扎,直至毀滅。
七巧死了,“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月夜下的悲劇是延續而永恒的。 三十年前的悲劇結束了,可是那只是一個大的悲劇中的一小場,整個的人生是一出冗長而龐大的悲劇,將不斷上演。這是女性的悲劇,更是人生的悲劇,從若干個三十年前一直排演到若干個三十年后。
《封鎖》之于《傳奇》,更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它所說的,是個因時空意外切斷而成的故事。“如果不碰到封鎖,電車的進行是永遠不會斷的。封鎖了。搖鈴了。‘叮玲玲玲玲玲’,每一個‘玲’字是冷冷的一小點,一點一點連成一條虛線,切斷了時間與空間。”這是一個人工造成的時空,一個特別的敘事。偌大的上海剎那間陷入可怕的寂靜中。而正是在這可怕的寂靜中,被“封鎖”在電車中的已婚上海男人呂宗楨和未婚上海小姐吳翠遠都暫時地背離日常的生活軌道,暫時地無形地“封鎖”了對親人的情感,給自己的心靈放了一次假。他們從心不在焉的聊天逐步發展到隱秘的情感交流,甚至談婚論嫁。可是,“封鎖開放了。‘叮玲玲玲玲玲’搖著鈴,每一個‘玲’字是冷冷的一點,一點一點連成一條虛線,切斷時間與空間。”隨著封鎖的結束,兩個在封鎖期間互訴衷腸的戀人轉眼間形同陌路。封鎖中所謂的戀愛原來只是“整個的上海打了個盹,做了個不近情理的夢”。
而開頭的那一段“開電車的人開電車。在大太陽底下,電車軌道像兩條光瑩瑩的,水里鉆出來的曲蟮,抽長了,又縮短了;抽長了,又縮短了,就這么樣往前移──柔滑的,老長老長的曲蟮,沒有完,沒有完……開電車的人眼睛釘住了這兩條蠕蠕的車軌,然而他不發瘋。”更彰顯張愛玲的深刻:她只通過一個簡單的場景——行進的電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電車司機,就象征了所有人的人生及人生的真諦——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在一個單調的軌道上孤獨地走著似乎沒有完的人生路,“不發瘋”,不過是人還能夠生存的一種極限罷了。張愛玲的才情與精致,悲憫與深刻此時此刻都鎖定在這喧囂的大上海因封鎖而停滯的特殊時空中。
張愛玲作品中的開篇描寫大多具有象征色彩,所以耐讀。一個細小的、短暫的片段,包含了無盡的韻味。這在張愛玲筆下,并不少見,有時甚至給人以信手拈來的感覺。那種悠遠的、若斷若續的韻味,那種綿長的、揮之不去的馥郁,都借著象征的運作回旋在讀者的心頭。雖然歲月流逝,但張愛玲的文字仍保持著一份細膩與優美,獨特與深邃,含蓄與飄逸的魅力,仍洋溢著扣人心弦的質感與韻味。
(昝娟娟,江蘇省徐州高等師范學校語文組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