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女作家張潔的散文《揀麥穗》猶如一幅淳樸而意境淡遠的素描畫,又如一首純真的童謠,用簡約而豐滿的詞句帶領讀者走入了美好的童年回憶,也走入了人類似乎永遠也走不出的夢幻光圈里。
“娃娃,你要給我做媳婦嗎?”
“對呀!”
“你為啥要嫁我呢?”
“我要天天吃灶糖咧!”
“娃呀,你太小哩。”
“你等我長大嘛。”
“不等你長大,我可該進土啦。”
“你別死啊,等著我長大。”
“我等你長大。”
“你家住啊噠呢?”
“這擔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啊噠,就歇在啊噠。”
“等我長大,去啊噠尋你呀?”
“你莫愁,等你長大,我來接你。”
這些精彩的對話堪稱一部經典的童話劇,它形象地刻畫了小女孩的天真爛漫和農村老漢的淳美心靈。小女孩把模仿來的愛情夢簡單地寄托給老漢的灶糖上,在成人看來幼稚可笑的話顯得多么純凈無邪,那是排除了所有世俗欲念的童真童趣。面對如此純凈的童心有誰會惡意扼殺呢?更不用說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了。
“每逢經過我們這個村子,他總是帶些小禮物給我:一塊灶糖,一個甜瓜,一把紅棗……還樂呵呵地對我說:‘看看我的小媳婦來呀!’”
那位農村老漢的言行表現出他始終在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小女孩的那顆童心。那是一顆飽經了人間滄桑的心,他對小女孩的愛是超乎于世間平凡愛情意義之上的純凈之心、慈悲之心,絲毫沒有任何的自私和做作之意。
小女孩和老漢的言行寫出了人生旅程中的兩個至純至白的極點:一個未曾涉世,一個人生的暮年。他們之間的默契是排除了世間所有雜思塵念的至真和諧,是童年的自然純真和返老還童的天然合拍。該散文的至美之處也正在于這二人的凈潔之心在偶然碰撞時所閃爍出的絢爛火花。
文中小女孩的童貞夢是在成年女人們夢幻破裂的映襯下展開的。
“她拼命地揀哪,揀哪……她把這麥子換來的錢積攢起來,等到趕集的時候,扯上花布,買上花線,然后,她剪啊,縫啊,繡啊……等到出嫁的那一天,她們全會把這些東西,裝進新嫁娘的包裹里去。不過,當她們把揀麥穗時所伴著的幻想,一同包進包裹里去的時候,她們會突然感到那些幻想全部變了味兒,覺得多少年來她們揀啊,縫啊,繡啊實在是多么傻啊!她們要嫁的那個男人,和她們在揀麥穗、扯花布、繡花鞋的時候所幻想的那個男人有著多大的不同啊!但是,她們還是依依順順地嫁了出去,只不過在穿戴那些衣物的時候,再也找不到做它、縫它時的那種心情了。
這算得了什么呢?誰也不會為她們嘆一口氣表示同情,誰也不會關心她們還曾經有過幻想。連她們自己也甚至不會感到過分的悲傷,頂多不過像是失去哪一個美麗的夢。有誰見過哪一個人會死乞白賴地尋找一個夢呢?”
夢幻的迷人全在于它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之美。當現實越真切的時候,夢幻就破碎得越厲害;而夢幻越精美的時候,也就正是距現實越遠的時候。
歷代走來的人們大概都是在夢幻和現實的嚴酷掙扎中一路走來的。無論現實條件的或豐或儉,幻想始終是人類丟不掉的魔咒。尤其是面對愛情抉擇時的女人們,幻想未來的幸福是她們最大的精神追求和享受。在經典的童話作品里,美女最終找到白馬王子的歡喜結局不正是人類意識里對至純至美的愛情的幻想嗎?在更多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里,現實與夢幻強烈沖突時所產生的那份悲壯和凄美不也是令人靜心沉思的地方嗎?
試想,在嚴酷的現實生活中,哪一對爭吵不休的夫婦不是因為現實與幻想的強烈反差造成的煩惱?哪一個面對離婚判決書的婦女的悲痛不是那曾經的白馬王子夢的破裂?哪一個長期浸滿了油煙的雙手進而麻木扭曲了的靈魂不會為他人的好夢而衷心祝愿呢?然而,現實終歸是現實,無論那一代走過來的人們如何地輾轉艱辛,無論當時他們的夢幻是如何的令他們著迷,路畢竟還是要在地上踏著走來,但是,夢幻卻似乎永遠不會泯滅,即使他們知道那些本來就是幻影。
于是,書寫未婚美夢也就成了所有人們心中最普遍的精神企盼,而且,自古以來,這樣的夢從未醒來,也似乎永遠不會醒來。這也許就是人類的悲哀吧,尤其是女人們。
張潔的《揀麥穗》中小女孩的夢只不過是人類的愛情夢用童謠的形式展示了出來,她處處流露出迷人的芳香,令讀者無不流連忘返。
(于麗輝,河北省寧晉縣四芝蘭鎮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