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抒情詩：請回到“歌”的傳統

摘 要：詩歌是一種獨特的言說方式，其語言的彈性與隨意性以及它的音樂性使它不同于散文和小說等其他體裁。本文透過中國現代抒情詩無法表達現代人的情感這一現象，發現音樂性在抒情詩情感表達中的重要作用，并進一步從接受者、詩歌本身探討抒情詩需要音樂的事實。同時，文章也闡釋出音樂性在抒情詩中的內外兩種層次。

關鍵詞：抒情詩 音樂性 內在音樂性 外在音樂性

詩歌是一種獨特的言說方式，其獨特性就表現在它的語言的彈性與隨意性，同時也表現在詩歌的音樂性。①對于散文和小說來說，或許它們的語言也很精煉，但在音樂性上，它們卻無法和詩歌相比，詩歌與音樂之間有著比其他任何體裁都密切的聯系。可由于“中國新詩是一種看的詩，依賴吟唱和朗誦是越來越少。”②這樣，我們發現由于音樂性的不強，在表達情感時，中國現代新詩的形式就會招致批評。

而對于中國現代新詩的形式所遭到的批評或拋棄，其原因正如余光中先生所說：“讀者排斥現代詩的原因不一，但是聲調的毛病應該是一大原因。數十年來，現代詩的發展在意象的經營上頗有成就，卻忽視了聲調的掌握。”③他在這里著重強調了詩歌的聲調。何謂詩歌的聲調呢？它就是我們漢語的四聲。詩歌的藝術媒介是語言，那么詩歌的聲調其實就是詩歌語言所發出的聲音。該種語言的聲音如果勻稱不凌亂，詩歌的聲調就會呈現出一種規律的狀態，產生節奏感，從而也就使詩歌具有了音樂性。

何謂詩歌的音樂性呢？我們知道，音樂把單純的內心生活和主體情感不是表現為眼見的形象，而是表現為專供心領神會的震動的聲音圖案。音樂是通過一種優美的旋律和回旋往復的節奏來表達人類這種主體情感的。作為與音樂有著密切關系的、用語言表達人類情感的詩歌，其音樂性就體現在詩歌語言的優美韻律和節奏上。對于漢語詩歌，其音樂性就是指通過語詞的重復、回旋實現字音乃至情緒的相互應答。那么，接下來我們要探討的是中國現代抒情詩為什么需要音樂性以及詩歌音樂性的具體表現。

對于前一個問題，我想首先應該從接受者的角度進行分析。眾所周知，中國是一個詩歌的王國，她擁有著大批令人目眩神迷的古典詩歌。這些詩歌不僅有著令人心動的情感思想，也有著如歌一般的旋律，其優美的格律可以與樂曲相配而歌唱，從而使人們讀時更覺朗朗上口。作為一個生活在現代的中國人，我們所接觸到的文學中，依然有許多是這些節奏優美和富有韻律的詩歌；我們從小所背誦的就是這些精美而富有音樂性的詩歌。那么理所當然地，這種審美標準也就會根植于我們民族的土壤，伴隨我們一生。乃至當我們去閱讀現代詩歌時，這種要求詩歌具有音樂性的標準還是無形中制約著我們。因而，對于中國現代抒情詩來說，就要照顧到這樣一種現狀而不能無視它，就要追求詩歌的音樂性。反觀中國現當代詩中的那些經典，之所以為現代詩歌愛好者所熟悉和喜愛，都與其追求詩歌的音樂性有著緊密的聯系。且不說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或是戴望舒的《雨巷》、何其芳的《預言》，就是提倡詩歌語言“散文化”的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等詩歌所表現出富有音樂的節奏，都足以讓人稱贊。及至20世紀80年代的“朦朧詩”，如北島的《回答》、食指的《相信未來》等，也在詩歌的音樂性上繼承了古代詩歌語言的優美。

其次，回到抒情詩歌本身，中國現代抒情詩同樣需要音樂性。什么是抒情詩呢？呂進先生說：“抒情詩就是歌唱生活的最高語言藝術，它通常是詩人的感情直寫。”①（p46）一個“歌唱”就表明了詩與音樂的天然淵源。同樣地，對于抒情詩來說，“因為有音樂陪伴，文字就變成了真正的樂詞和歌詞，用音樂陪伴的傾向是完全是合理的。因為抒情詩的題材和內容本身來自單純的主體內心世界，很少具有獨立性和客觀性，……所以當主體的思想情感還是內在的觀念性的時候，它就必須運用某種具體的媒介才能傳達出去打動旁人的情感。只有音樂才能提供這種從感性方面打動情感的力量。”④也就是說，抒情詩所表達的是人的內心情感，這種情感若要想表達出去且要打動人，最佳的方式就是音樂通過詩的語言來完成。因為詩歌與音樂同是時間性的藝術，而且音樂也是表達內心生活和主體情感的，因此，詩歌可以借助音樂這種媒介來表達所要表達的情感。同時，“依索緒爾詞語由能指的音響形象和所指的概念所構成，這樣，當概念消隱而音響形象昭彰之際，抒情詩的音樂性不就隨之誕生；隨之朗朗然而可聽聞了嗎？”⑤正由于抒情詩的言說由沒有所指的能指構成，才成就了它的音樂性，使它成了“語言的音樂”。并且，“抒情詩的篇幅短小，選詞的高度精練，也無疑具有音樂性職能：它以詞語的另人贊嘆的妥帖、精確、無可替代的唯一性，使抒情言說和諧有加，而和諧恰是音樂之核心。”⑤（p79）由上觀之，抒情詩本身處處體現著音樂性。而正是這種音樂性使得抒情詩的感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那么，詩歌的音樂性具體表現在哪里呢？呂進先生認為詩歌的音樂性包括詩歌的外在音樂性和內在音樂性。在探討內外音樂性前，我們先來看一下詩歌的節奏，因為節奏是詩歌音樂性的中心。何謂節奏呢？袁行霈說：“合乎規律的重復形成節奏。”⑥謝冕也認為：“節奏就是一連串有規律的聲音。這種規律指具有一定的高低強弱輕重以及等時性的間歇。”⑦兩者都強調了節奏的規律，對于這種規律，正如朱光潛所說：“詩與音樂的節奏常有一種模型，在變化中有整齊，流動伸展卻常回旋到出發點。”⑧對于節奏的重要性，袁行霈說：“節奏能給人快感和美感，能滿足人們生理上和心理上的要求。每當一次新的回環重復的時候，便給人以似曾相識的感覺，使人感到親切愉快。”⑥（p96）

在對詩歌節奏了解的基礎上，讓我們再來關注詩歌的內在音樂性。詩歌的內在音樂性“指的是詩情呈現出的音樂狀態。而情緒的強弱起伏形成新詩的內心旋律。”①（p85）也即：內在音樂性就是詩歌的內在節奏。內在音樂性是詩情呈現出的音樂狀態，這種情緒像音樂般緩緩流出。如果說詩歌聲音形式的音樂化是在語言語調中實現的，那么詩歌內在音樂境界則是通過特定語義結構得以實現的。讓我們看一首紀弦的《你的名字》，首先，在“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每夜每夜”這一節詩中，詩人給我們呈現的是一種舒緩而柔軟的旋律，就像樂曲前奏似的。這是由于詩人對“最輕”、“每夜”這幾個詞的連續使用達到了這樣一種音樂的效果。接著，詩人對戀人的思念之情逐漸升溫，詩句中也較多采用了短促有力的詞，就像樂曲的中部曲，逐漸地高昂、熾熱。而在這一高潮的持續下，帷幕又逐漸地落下了，因為我們接下來聽到的則是詩人的喃喃之語，“于是，輕輕輕輕輕輕地喚你的名字。”整首詩就像一首歌，詩的情感的內在節奏極為明顯，而這正是透過詞語（語義）之間的結構體現出來的。

詩歌的外在音樂性即詩歌的外在節奏，正如呂進先生所說：“詩的韻式、段式是外在節奏的表現和加強外在節奏的手段：韻式是節奏的聽覺化，段式是節奏的視覺化。”①（p86）韻使得詩歌的音樂性得到顯化，使得詩歌語言富有一種美感。韻加強了詩歌的音樂性，因為“韻是去而復返、奇偶相錯、前后相呼應的。韻在一篇聲音平直的文章里生出節奏，猶如京戲、鼓書的鼓板在固定的時間段落中敲打，不但點明板眼，還可以加強唱歌的節奏。”⑧（p164）同時，韻使詩的音律更接近單純的音樂，也更接近內心的聲音。

為了更好地認識詩歌的音樂性，我們把其分為內外兩種層次。一首優美的抒情詩應該是兩者的完美統一，并且，詩中也應該擁有深沉的思想感情。在這里，對于詩歌音樂性的提倡，就是我們對新詩格律化的努力的追求，對新詩形式的一種努力追求。形式是一種制約，但如黑格爾所說：“真正有才能的詩人對詩的感性媒介（音律）都能運用自如。感性材料對他不但不是阻力或壓力，而且還能起到激發他和支持他的作用。”④（p70）因此，在此基礎上，我們才提倡現代抒情詩回到歌的傳統，因為“‘歌’是最有生命力的詩”⑨。

注釋：

①呂 進．中國現代詩學[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7．

②姜 濤．“新詩集”與新詩的誕生·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③余光中．余光中談詩歌[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3．

④[德]黑格爾．美學[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⑤劉光耀．詩學與時間[M]．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2005．

⑥袁行霈．中國詩歌藝術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⑦謝 冕．論詩[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

⑧朱光潛．詩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⑨林 庚．新詩格律與語言的詩化[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2000．

（龍慧敏，河南省黃淮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