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洛夫是享譽海內外的臺灣著名詩人,他堅持寫詩是對人類靈魂與生命的一種探討,一種詮釋,并相信詩的創作過程就是生命由內向外的爆裂和迸發。其詩直探萬物之本質,窮究生命之意義,師承古典而落實生活,成熟之藝術已臻虛實相生,動靜皆宜之境地。因此他的詩廣受詩壇重視,多年來評論不輟。特別是《邊界望鄉》濃郁凝重、撼人心魄的思歸情懷和在藝術手法、語言風格上的獨特魅力更是值得研究與探討。
關鍵詞:思想內容 藝術風格 研究探討
洛夫,享譽海內外的臺灣著名詩人,香港“當代作家協會”永遠名譽會長。出生在湖南省衡陽市,1928年生,淡江大學英文系畢業,1978年曾任教東吳大學外文系。1954年與張默、痖弦共同創辦《新世紀》詩刊,并任總編輯多年,對臺灣現代詩的發展影響深遠,作品被譯成英、法、日、韓、荷蘭、瑞典、南斯拉夫等國文字,并收入各種大型詩選,包括臺灣出版的《中國當代十大詩人選集》。
洛夫寫詩、譯詩、教詩、編詩歷時四十年,勤奮高產,著作甚豐,出版詩集《時間之傷》等十一部,散文集《一朵午荷》等兩部,評論集《詩人之鏡》等四部,譯著《雨果傳》等八部。他的名作《石室之死亡》廣受詩壇重視,其中多首被美國漢學家白芝(Cyril Birch)教授選入他主編的《中國文學選集》。1982年他的長詩《血的再版》獲中國時報文學推薦獎,同年,其詩集《時間之傷》獲臺灣的中山文藝創作獎,1986年復獲吳三連文藝獎。
洛夫早年為超現實主義詩人,表現手法近乎魔幻,曾被詩壇譽為“詩魔”。臺灣出版的《中國當代十大詩人選集》如此評稱:“從明朗到艱澀,又從艱澀返回明朗,洛夫在自我否定與肯定的追求中,表現出驚人的韌性,他對語言的錘煉,意象的營造,以及從現實中發掘超現實的詩情,乃得以奠定其獨特的風格,其世界之廣闊、思想之深致、表現手法之繁復多變,可能無出其右者。”吳三連文藝獎的評語對他更為肯定:“自《魔歌》以后,風格漸漸轉變,由繁復趨于簡潔,由激動趨于靜觀,師承古典而落實生活,成熟之藝術已臻虛實相生,動靜皆宜之境地。他的詩直探萬物之本質,窮究生命之意義,且對中國文字錘煉有功。”
洛夫堅持寫詩是對人類靈魂與生命的一種探討、一種詮釋,認為,“詩的蛻化就是生命的蛻化”。并相信詩的創作過程就是生命由內向外的爆裂和迸發。詩人不但要走向內心,探入生命的底層,同時也須敞開心扉,使觸覺伸向外界現實,而求得與客體的融合。
《邊界望鄉》為詩人1979年訪港時所作,當時詩人去臺已有整整30年。大陸與臺灣同根同祖,血脈相連,有相同的傳統,相同的文化,但由于歷史的原因,海峽兩岸的許多同胞飽受生離死別之苦。作為一名生于大陸,現生活于臺灣的詩人,當他應邀訪港,參觀落馬洲,隱約見到望遠鏡中的故國山河時,詩人的心情異常激動,“昔我往矣”,風華正茂,“今我來思”,兩鬢飛霜。而耳畔響起的數十年未聞的鷓鴣的鳴叫,更喚醒了他心中蟄伏了三十年的故國之思,詩人于是情不可抑,奏響了這首愛國精神深沉凝聚的咯血絕唱。
可以說,每一個游子的心中都裝著一首懷鄉的詩篇,月圓之夜,傷感之時,那種去國懷鄉的情緒會更加濃重。離開魂牽夢縈的故土已經整整三十年,詩人站在落馬洲,也許只需再往前跨進一步,就能撫摸到祖國母親溫熱的胸膛,然而,“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卻讓他望而卻步。詩人將此時此刻的復雜情緒化成一行行情真意切的詩句,從心中噴涌而出。
詩首先以“落馬”(“落馬洲”)起筆,繼而以“勒馬”(“勒馬四顧”)抒情,其中蘊含著潛意識深處,當年那次倉皇去國“落馬”的傷痛,已積淀成今天痛定思痛的“勒馬”回望了。詩思的跳躍,跨時空而來:“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愁/亂如風中的散發/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遠山迎面飛來/把我撞成了嚴重的內傷”。濃郁而凝重的河山之戀——河山之恨——河山之痛——河山之傷,步步遞進,層層深化。縝密的意象如奔涌的泉流,創造出富有生命般躍動的旋律和節奏,顯示出強烈的詩人的心理色彩。詩人掌心生津,透過望遠鏡,望來的不是故園風姿,而是凝重的隱藏在心中幾十年的鄉愁。這鄉愁尤如風中之發一樣散亂。鏡頭在調整,隨著清晰度的增強,詩人激烈跳動的心,竟被故國飛來的遠山“撞成”嚴重的內傷!望遠鏡中目及的景象,不僅成為飛動變形的意象,而且造成強烈反差:與故國距離愈近,鄉愁愈加深重。至此,詩人那種銘心刻骨的思鄉之情,不用說,已力透紙背。
緊接著,由“傷”而“病”,詩人抓住古典詩詞中早已多次出現的三種“原型意象”,來深化詩的內涵:凋殘的杜鵑,竟“蹲”在界牌后“咯血”,它是詩人心靈悲楚的象征物,而且又是“唯一的一朵”,這就在濃郁的鄉愁之中,注進了天涯羈旅的孤寂之情,這個具有傳統文化意蘊的咯血的杜鵑意象,表達了詩人不能回歸故鄉的哀怨悲苦之情;白鷺的驚飛和“猛然折了回來”, 則寫出了詩人親吻故國土地無望的黯然神傷的感情;鷓鴣的啼叫,何止是觸動詩人“近鄉情怯”的心弦,它居然“以火發音”,而且“冒煙”,乃至穿透料峭春寒,將詩人燒得“雙目盡赤,血脈賁張”。這里,詩人成功地運用通感,由聽覺而視覺而觸覺,并通過新奇的語詞組合和深具民族文化內蘊的意象疊加,展現了詩人靈魂的震顫和體感的冷凄。通過對詩人心靈的深度開掘,使對象心靈化,同時心靈亦對象化了,詩人的主體感覺卻得到鮮明的凸顯,給讀者以廣闊的聯想和感悟。短短幾節詩行所組成的語言張力磁場,具有撕心裂肺的力量,抒發了自己回望故國時急劇沸騰、摧肝裂肺、肝腸寸斷的情感。
最后詩節,更見詩人的思歸情懷和藝術功力。“清明”在望,詩人魂斷落馬洲,無法返歸故里,內心凄苦不已。然而此時他卻聽到了鄉音,雖是廣東話,而非衡陽語,卻給了詩人莫大的驚喜和欣慰,這其中又滲透了多少無奈與苦澀。當雨水把莽莽大地譯成青色的語言,這雨水不就是詩人思鄉的淚雨?而鄉愁之多、之濃,不就是那青青的春草?這里,古典詩境的化入,由聲音而色彩的迅速轉換,便超凡脫俗地把詩情推向高潮。 “故國的泥土”伸手可及,但又終不可及,詩人伸手“抓回來的”,卻只是“一掌冷霧”!一個“冷”字,不僅回應了詩的開篇,而且與前面的“冒煙”、“火”、“燒”等構成反襯。手感上的“冷”,與內心世界的熾熱交互。幾度“矛盾語”的使用,不但使詩收束得驚警奇絕,而且使詩的意象有了巨大的張力。就這樣,詩人作為海外游子的那種惆悵而黯然神傷的故國情懷浸透在字里行間,詩中感情的潮水也一陣陣沖擊著讀者的心弦,這種咯血的絕唱,又有誰的心靈能不為之震撼呢?
20世紀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由于政治的社會的原因,臺灣新詩走過了一條從全盤西化到民族化、鄉土化的道路。這個時期,臺灣詩壇風起云涌,內部紛爭如火如荼。現代詩派異軍突起,并提出“新詩乃是橫的移植,而非縱的繼承”,倡導詩的“世界性、超現實性、獨創性和純粹性”,這是一條背離中國傳統文化而“全盤西化”的道路,由此導致臺灣詩壇長時期對于詩的“現代化”、“西化”的激烈論爭,論爭結果是,臺灣新詩從“西化”走向回歸,走民族化、鄉土化的道路。
洛夫作為臺灣現代詩派的領銜人物,在詩的理論和實踐中也都走了一條從“全盤西化”到回歸傳統的道路;當臺灣新詩在現實中陷入“眾叛親離”的困境時,他不得不反思,并努力從傳統文化中吸取詩的素養,以求新詩的生存與發展。于是,洛夫在傳統文化典籍中重新找到了一種新的自我表達方式,他在“縱”與“橫”的交叉坐標中找到了應有的位置。其藝術生命也獲得新生,《邊界望鄉》則是他藝術新生的一個特好的例證。
詩歌是用來鑒賞和進行情感交流的,而并非用于理性分析和艱難解讀的。那些晦澀難懂的詩歌,使作者與讀者之間交流渠道的阻塞,無疑是詩歌的失職。洛夫是漢語詩歌界影響巨大的詩人,洛夫的語言是真正的詩歌語言。他認為,“對于一個現代詩人,語言不僅是傳達感情與觀念的通用媒介,而是一個舞者的千種姿態,萬種風情”。在《邊界望鄉》中,一個被歷代詩人寫爛了的“鄉愁”情結,卻被洛夫這位詩壇的善舞者,舞出了與眾不同的動人姿態、妙不可言的風情和撼人心魄的舞臺效果。詩人特地用一些語言的超常搭配,造成一種新奇而強烈的刺激,給讀者以回味的余地。當詩人透過氤氳的輕霧,隱約看到故國山河時,手心便開始生汗,“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愁,亂如風中的散發”,無形的“鄉愁”以有形的望遠鏡來“擴大”,寫出了鄉愁之廣之深,而“亂如風中的散發”則寫出了鄉愁的亂與不絕如縷,極大地沖激了人的視覺形象。結尾段“當雨水把莽莽大地/譯成青色的語言”以通感的手法,造成了清新脫俗的效果。這些語言的處理,既增加了詩味,又很好地反映了作者沉重悲苦的感情。可見,正是神奇的想象與不懈的創造意識,練就了洛夫精彩的詩歌語言。他的詩直探萬物之本質,窮究生命之意義。在追求物我交融或天人相通的藝術實踐中,漸進佳境,其成熟之藝術以臻虛實相生、動靜皆宜的境地。這一切,又與其靈敏的詩思和鮮活的語言功力分不開。
“一個平庸詩人與偉大詩人的不同之處:前者只能喚起我們對許多事物既有的感覺,后者則能使我們如夢初醒的發現從未經驗的感覺。”洛夫的《邊界望鄉》所展示的,正是一種新穎奇異、驚心動魄的心靈歷程,不可謂不是思想深致的咳血絕唱。這就是讀《邊界望鄉》所得到的藝術啟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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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亮開,湖南對外經濟貿易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