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丁尼生是維多利亞詩壇最著名的一位詩人,一生中創作了大量的詩歌。他的詩意象豐富、意境猶遠、韻律和諧,往往把我們帶到一個亦真亦幻的唯美世界。而且他的詩注重寓情于景,不僅給我們以感官享受,更給我們崇高的精神力量。
關鍵詞:丁尼生 意象 唯美
在維多利亞詩壇,丁尼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重要詩人之一。他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天才詩人,早在18歲時就和兩個哥哥一起出版了詩集。但他早期的詩作卻不怎么受歡迎,甚至還招致了嚴厲的批評。經過十年的沉默奮斗,他的名望才漸漸確立起來。1842年出版的詩集在批評界反響不錯,隨后出版的《公主》和《悼念集》則更受人歡迎,并使他成為維多利亞時代最受愛戴的詩人。1850年,威廉·華茲華斯去世以后,丁尼生被授予桂冠詩人稱號,自此他的詩歌廣為流傳。
丁尼生是一位多產的詩人,一生中創作了大量的詩歌。他的詩歌題材十分廣泛,內容幾乎涉及維多利亞時期生活的各個方面;此外,他還嘗試和創造性地應用各種詩體,其中悼念詩體(In Memoriam Stanza)就是他對英國詩歌的一項重要貢獻。
丁尼生詩歌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其詩境的優美,他的詩歌意象豐富、意境猶遠,簡直就是一幅幅優美的圖畫。本文作者將參照一些美學理論,以幾首短詩為例,對丁尼生詩歌創作的唯美傾向做一簡要評析,以期拋磚引玉,幫助詩歌愛好者更好的欣賞到丁尼生詩歌的藝術精華。
在談到美的實質時,古羅馬美學家普洛丁說:“首先它是第一眼就可以感覺到的一種特質,心靈憑理性斷定它為美、認識它,歡迎它,仿佛和它很相契”①(p54)。這就是說,美是一種瞬間直覺,它來自于心靈和物體的相互作用,當物體的特質符合我們的心理需要時,心靈即借助已有知識、經驗進行感知并與之融合,產生美的體驗。因此,美感的形成受兩個因素制約:一是審美主體,即人;二是審美客體,即物。物只有具有了和主體相契的某些特質,才能被主體接受,而藝術作品本身就具有促使我們感官和諧的一些特性。丁尼生的詩歌以意象優美、韻律和諧著稱,這些特質更為明顯。
一、詩情畫意
亞里斯多德說:“美與不美,藝術作品與現實事物,分別就在于美的東西和藝術作品里,原來零散的因素結合成為統一體”②(p39)。意象是詩歌的基本元素,一旦這些元素按照詩人的情感需要有機地組成一個整體,它們就能作為一個整體向世界表達心聲,從而在人的心里產生美的共鳴。丁尼生是一位意象大師,在他的詩里,我們幾乎可以看到各種優美的意象,比如視覺意象、聽覺意象、嗅覺意象、觸覺意象、聯覺意象等等,而應用最多的是視覺意象。這些意象被完美地揉合在一起,強烈地沖擊著我們的感官,給人以美的享受和心靈的熏陶。丁尼生非常善于利用意象營造一種意境,特別是一種寧靜的意境。
我們先來看下面這首詩(“Fair is that cottage in its place”):
靜靜流淌的寬闊河邊,
一座茅舍安然而立,
注目水中自己的倒影,
陶醉于輕盈的小溪。
蕩起的漣漪輕拂岸邊
與歡快的卵石嬉戲;
泛起的波紋一層一層
環繞在門前低語。(筆者譯,下附原文,請同行指教)
(Fair is that cottage in its place,
There yon broad water glides,
That sees itself from thatch to base
Dream in the sliding tides.
The dimpling eddies kiss the shore
And in the shingle crisp;
The ripples wrinkle to the door
And round the threshold lisp.) (A. Tennyson, 2:32)
這首詩為我們展現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世界:潺潺流淌的小河,安詳而立的茅舍;輕柔的潮水,泛起的漣漪,清新的鵝卵石,所有這些意象被完美地糅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寧靜祥和的畫面。這種整體的美感大大超越了任何一個單一的意象所產生的美,這是詩人用自己的生花妙筆為我們展現的如畫的詩境。在丁尼生筆下,類似這樣的畫面比比皆是,充分顯示了作者對意象的嫻熟把握,以及作者對寧靜的鄉野之美的熱愛。事實上,丁尼生對自然的熱愛絲毫不比華茲華斯遜色,不同的是他的愛多是質樸、簡潔的,并沒有像華茲華斯那樣賦予自然以慰藉和拯救人類心靈的沉重使命。因此,讀他的詩,讀者感到更多是清新,是流暢。然而,作為一位敏感的詩人,他的詩里又不時地流露出一種沉思、懷舊、甚至傷感的味道。
比如下面這首詩“將死的天鵝”(The Dying Swan)
空蕩蕩的原野,雜草叢生,
寬廣、荒涼、空曠無邊,
到處彌漫著一層
陰沉寂寥的灰色。
靜靜流淌的河面上,
漂浮著一只將死的天鵝,
凄楚楚高聲哀鳴。
此時正值中午時分。
倦怠的微風徐徐飄過
擷走片片蘆葦花序。(筆者譯,下附原文,請同行指教)
(The plain was grassy, wild and bare,
Wide, wild, and open to the air,
Which had built up everywhere
An under-roof of doleful gray.
With an inner voice the river ran,
Adown it floated a dying swan,
And loudly did lament.
It was the middle of the day.
Ever the weary wind went on,
And took the reed-tops as it went.) (A.Tennyson, 1:253)
這是詩人早期的作品,發表于1830年。在詩人創作生涯的早期,他喜歡模仿老人的口吻寫詩,仿佛是在回憶、惋惜,因此詩人早期的很多詩歌都帶有淡淡的傷感。以上詩行為詩的第一節,詩人的視角由遠及近,首先描繪了寬廣、荒涼的原野,為整首詩定下了傷感的基調;隨后我們看到一只將死的天鵝,伴著微風中搖曳的蘆葦,哀鳴在靜靜流淌的河面上。原野、小河、天鵝、蘆葦、和風,把我們帶入了一個寧靜哀怨的世界。這短短的幾行詩足以表明詩人對美的不懈追求,同時也顯示了他在抒情詩方面的藝術才華。
二、自然交響
丁尼生對自然界的聲音非常敏感,能很好地將大自然的樂章譜寫到自己的詩歌里。海拉姆·丁尼生說:“他(阿爾芙萊德·丁尼生)的聽覺非常敏銳,這也彌補了他視力弱的不足。他甚至能聽到蝙蝠的叫聲”③(p68)。在他的詩里,聽覺意象經常和視覺意象交織在一起。細讀丁尼生的詩我們便會很容易發現這一點。
我們來看“克拉麗”(Claribel)這首詩:
(一)
在克拉麗的長眠處,
微風已停止了呼吸,
讓玫瑰花瓣輕輕落。
芬芳的橡樹枝葉密,
卻也在莊嚴地嘆息;
這嘆息是古老的歌,
唱出它內心的痛苦,
在克拉麗的長眠處。
(二)
傍晚時嗡嗡的甲蟲
飛過了僻靜矮樹叢;
中午時野蜂營營飛,
繞著長青苔的墓碑;
夜半時月亮升天上,
孤零零朝下界凝望。
紅雀把她的歌啼囀,
歌喉好的畫眉流連,
洼地的鶇鳥喳喳鳴,
昏沉的濤聲一陣陣,
絮絮的小溪起波紋,
應答的是空空洞窟,
在克拉麗的長眠處。(黃杲炘譯)
這首詩描繪了克拉麗的墓地,那里寂靜無聲,似乎微風都已凝滯,片片花葉無風自落,短短兩節,我們足以感受到那種沉悶,那種凄涼。但那顆枝葉濃密,散發著芳香的老橡樹卻在低聲嘆息,似乎在用古老的調子傾吐淤積內心的苦痛。
特別是詩的第二節,幾乎全由聽覺意象構成:蟲兒嚶嚶,蜂兒嗡嗡,紅雀啼囀,畫眉引吭,波浪汩汩,小河潺潺。幽靜的林中,荒涼的墓旁,正在奏響著一曲和諧而又傷感的墓地挽曲。微風、小蟲、蜜蜂、紅雀、畫眉,小河,這些大自然的樂手,在丁尼生這位音樂大師的指揮下,將這曲挽歌奏得和諧又哀婉。
三、聯覺通感
除了視覺、聽覺意象之外,丁尼生的詩里還充滿著嗅覺、觸覺、味覺以及聯覺意象。這些意象往往會充分地調動起我們的各個感官,在我們心里形成一次又一次美的體驗。我們會不時的從字里行間聞到花草的清香,觸到和煦的微風以及刺骨的寒風,嘗到醇酒、蜂蜜的香甜。
朱光潛在討論法國象征派的理論時說:“從一方面說,象征派提倡‘純詩’,主張詩應該以音樂直接地打動感官,不借助于尋常理智的了解,所以把內容引起的聯想減到最低限度。從另一方面說,他們又主張各種感官可以默契旁通,視覺意象可以暗示聽覺意象,嗅覺意象可以旁通觸覺意象,乃至于宇宙間萬事萬物無不是一片生靈灌注,息息相通,‘香氣、顏色、聲音,都遙相呼應’(用波德萊爾的題為《感通》[Correspond dances]中的詩句),所以詩人擇用一個適當的意象可以喚起全宇宙的形形色色來”④(p93)。且看下面這些詩行:
芳香的空氣悄然無聲
穿過長長的綠蔭掩映下的花間小徑;
她的纖纖玉足輕輕走過
滑落低垂葉片上的蒼白露珠。(筆者譯,下附原文,請同行指教)
(The musky air was mute
Through the green alley’s latticed length of shade;
Her small and naked foot
Shook the pale dewdrop from the drooping blade.)(A. Tennyson 1:172)
空氣本來是無色無味,無法觸摸的,但在這首詩里,空氣卻變成了可聞可聽的實體,它是芳香的、沉靜的,成了我們的嗅覺、聽覺器官可以把握的對象,這大大增強了花間小徑的幽深、浪漫的氣氛。在如此恬靜的氛圍里,詩人心愛的姑娘輕輕走過,滑落路邊“低垂葉片上的蒼白露珠”。丁尼生對意象的處理和把握堪與濟慈媲美,他的好友海拉姆在評價丁尼生1830年出版的詩集時就曾經將丁尼生與雪萊、濟慈相比較,他曾這樣描述這三位詩人:“別的詩人是在苦苦搜尋意象來傳達思想,而這些詩人無需搜尋,他們就生活在意象的世界里,…… 他們不是在描寫,而是在繪畫”⑤(P155)。
四、夢境做詩
丁尼生的詩有很多是直接取材于現實生活,展現的是他親歷的畫面,但也有很多是詩人利用豐富的想象,藉著感情的指引,將自己引入一個夢幻的世界,并通過自己高超的詩藝將這種夢幻境界捕捉下來、再現出來。最能說明這一問題的恐怕是“沖激,沖激,沖激”(Break,Break,Break)這首詩,丁尼生用想象描繪了一幅海邊圖景:
沖激,沖激,沖激,
大海呀,沖激灰而冷的巖石!
但愿我的舌端能說出
我內心涌起的情思。
多幸福啊,那漁家童子
在和妹妹嬉戲、叫嚷!
多幸福啊,那少年水手
唱著歌在海灣里蕩槳!
還有莊嚴的船舶,一艘艘
駛歸山下它們的港口
但我只求聽到那沉寂了的嗓音,
觸到那只消逝了的手!
沖激,沖激,沖激,
大海呀,在巖石腳下崩裂!
可是溫柔美好的日子死了,
與我已從此永訣。(飛白譯)
讀了這首詩,我們會不自覺地感到自己似乎被詩人帶到了海邊,親歷了大海的波濤洶涌,聽到了漁家兄妹的美妙歌聲。可事實上,詩人在做這首詩時,并沒有來到海邊,也就是說這首詩并非是詩人在海邊的即興之作,而是“寫于凌晨五點籬笆掩映下的鄉間小路上”③(p158)。那么詩人是在什么樣的狀態下創作了如此真實的意境呢?
在談到自己的創作習慣時,丁尼生說:“自從少年時代起,我就有這樣的體驗,當獨自一人時,默念自己的名字三兩遍,便往往會進入一種恍惚迷離的狀態,遠離了意識,個體似乎融化了,消失在無盡的存在中去”③(p320),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夢境做詩吧。普列斯考德在他的《詩的心理》里也曾經提到,詩境往往是一種夢境,在這種境界中,詩人愈能丟開日?!坝幸庵嫉乃枷搿?,愈信任聯想,則想象愈自由、愈豐富——詩人在做詩時,自己固然仿佛在夢境里過活,還要設法“催眠”讀者,使讀者也走到夢境里,欣賞他所創造的世界?!按呙摺钡姆椒ú煌庥袃煞N,一種是以低徊往復的音樂,一種是以迷離恍惚的意象④(p92)。詩人在創作這首詩時定是進入了他所宣稱的恍惚迷離的狀態,忘掉了自我,來到了想象創造的世界,而他把這想象的世界描繪得如此真實,催眠了讀者,使大家仿佛身臨其境,看到了波濤洶涌的大海,冰冷灰暗的巖石,以及海上游蕩的漁船;聽到了波濤拍岸的巨響,漁家兄妹的美妙歌聲。但這一切對詩人來說已失去了意義,友人(海拉姆)已逝,詩人“只求聽到那沉寂了的嗓音,觸到那只消逝了的手!”,海浪聲聲,漁歌蕩漾,與詩人對亡友的深切悼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情景交融,感人至深。
結語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詩人對美的向往和追求,這種追求體現在詩人巧妙地運用各種意象為我們描繪出的一個又一個唯美的世界中,這些意象彼此照應,互為依存,最大程度地調動起我們的各種感官,使我們在讀詩的過程中形成一次次美的體驗。而且他的詩寓情與景,常常將抽象的感情通過各種具體的意象或意象組合表達出來,給我們以崇高的精神力量。
注釋:
①②北京大學哲學系美學教研室.西方美學家論美和美德[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③Tennyson, Hallam. Alfred Lord Tennyson: A Memoir [M]. London: Macmillan and Co, Lid, 1899.
④朱光潛.朱光潛美學文集(1、2卷)[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2.
⑤Viswas, Asha. Tennyson’s Romantic Heritage[M]. Meerut: Shalabh Prakashan, 1987.
參考文獻:
[1][英]丁尼生.丁尼生詩選[M].黃杲炘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5.
[2]Tennyson, Alfred. The poems of Tennyson. 3 vols. 2nd ed. Ed. Christopher Ricks [M]. London: Longman Group UK Limited, 1987.
(鄭思明,天津外國語學院英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