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源氏物語》中紫姬的悲劇根源

摘 要：日本女作家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在11世紀初葉的東方文學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作品用精致細微的筆調描寫了許多美麗動人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命運大都凄慘感人，其中紫姬的悲劇命運尤其令人扼腕嘆息。本文著意從社會根源、內在因素和外在因素等三個方面對紫姬的悲劇命運進行深刻分析，以揭示封建貴族社會男女不平等的制度給女性身心造成的傷害和摧殘。

關鍵詞：源氏物語 社會根源 內在因素 外在因素

《源氏物語》是日本古典名著，有日本《紅縷夢》之稱。它比《紅縷夢》問世早七百余年，是世界第一部長篇寫實小說。作者紫式部的名字，不僅永載于日本文學史冊，而且享譽世界文壇，1964年聯合國教科組織將她選定為“世界五大偉人”之一。作品以日本平安朝皇室各派斗爭為主線，通過源氏的生活經歷和愛情故事，描寫當時貴族社會政治的腐敗、生活的奢侈和一夫多妻制下婦女的悲慘命運，比較完整地反映了平安朝日本貴族社會由繁盛走向衰落的過程。作者用女性特有的纖細精致筆調，為我們描繪了許多生動美麗的女性形象，這些女性無論高貴端莊還是妖媚低俗，最后都逃離不了悲劇命運的安排。眾多女性中，紫姬應該可稱是光源氏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了。她雖非光源氏的原配，但她從10歲起就被“光源氏”收養，由他親自調教，逐漸成長為一個容貌美麗、性情溫婉、涵養深厚、心地善良、心胸寬廣的完美女性。她看起來尊榮無比，幸福美滿，因為雖然源氏情人無數，風流成性，但始終把她放在第一位，給予她其他情人從未擁有過的地位以及長久的感情，甚至在她死后了卻塵緣，皈依佛門。然而，她真的幸福嗎？作者曾經用日本的國花——櫻花來形容她，無疑，紫姬就像櫻花一樣，以其無可比擬的嬌艷和隕落時的凄美成為后人心中永遠的痛。下面從時代背景、內在因素和外在因素等三個方面對紫姬的悲劇根源進行分析。

一、日本貴族社會逐步走向沒落的時代背景和男尊女卑的社會制度是紫姬悲劇人生的社會根源

作者紫式部（973～1014）所處的時代，正是日本貴族社會沒落的平安時代。當時的整個貴族社會，在面對逐漸壯大起來的武士力量感到無能為力的同時，又瑟縮在平安京狹小的圈子里，終日沉溺于貴族生活的奢華與虛榮。紫式部以五十四卷的巨幅寫就的《源氏物語》，不僅塑造了源氏公子和周圍的眾多女性形象，還暗示了這種榮華過后的必然衰敗。日本進入平安時代以后，女性的地位漸漸下降，以至女性完全成為男性的附庸。政治方面，宮中女官的行政作用日趨弱化，逐漸成為天皇的侍妾。在社會生活中，也出現了男尊女卑的現象。婚姻關系方面，貴族男子不但擁有一夫多妻的特權，而且由于日本歷史上延續下來的“訪婚制”的存在，使得男子可以更“自由”、“合法”地占有眾多女性。“一個男子可以同時有好幾個妻子，她們分別住在娘家，丈夫輪流到各個妻子家過夜，翌晨離去，婦人處在只能等待男人夜間來相會的不安定的地位。”①

在那個繁華寂寞的時代，那些出身高貴的貴族女子們，在流水山石的庭院里靜默地等待著她們的源氏公子的到來。春花秋露、夏雨冬雪，寄托了她們的縷縷情思，寬衣廣袖里包藏著她們的點點愁怨，吟風弄月里吟不完訴不盡的是離愁別緒。在那個時代，完美幸運如紫姬，命運也不過如此，更幸福的人是找不到的。也許只有時代變了、婚姻制度變了的今天才能找到幸福的人。感謝紫式部寫出了美麗哀愁、讓人心痛的紫姬形象，是紫姬那樣的女人用美和善、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喚醒了象源氏那樣的人的忠誠本能和良知，是千萬個紫姬的毀滅讓人意識到了那些不合理的現象和婚姻制度。魯迅先生曾經說過，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雖然代價太大了，但這正是《源氏物語》創作的最重要的價值之一。

二、紫姬的特殊身世和特別的成長過程是她痛苦的內在因素

紫姬是一個名門子弟的私生女，這樣錯綜的命運，使她一方面出身名門，一方面難以見人。10歲時，紫姬就被源氏在山中尋獲。源氏對她一見傾心，因為她長相酷似源氏當時苦苦思戀的藤壺（藤壺是比源氏長五歲的后母，長相極像其已故的親生母親，源氏常親近藤壺，長大后竟演變為愛慕感情，發生了亂倫關系，并生有一子），這就決定了紫姬一生的悲劇命運。她這一生的職業是做源氏公子的姬妾，她這一生的追求是讓源氏公子喜歡、不被厭倦。這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命運，還是當時日本所有待嫁或已嫁女人的命運，她們必須要成功地依附上一個男人，只有男人才能保障她的生活和榮耀。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源氏親手“打造”出來的復制品，也還是離源氏以藤壺女御為原型幻想出來的完美女性形象有距離。可以說，源氏對于她的撫育有點類似于今曰十分流行的戀愛養成游戲，即完全按照自己心中所向往的理想伴侶的形象來培育紫姬。而紫姬在他的精心教養下也確實在品格、儀態、才貌上超出了源氏身邊的其他女子，并在源氏的正妻葵姬死后成為了源氏的嫡夫人，與源氏相伴直至終老。作為源氏一手撫育成人的情人，她的人生觀、價值觀、愛情觀都是按照源氏的想法建立的，所以她可能永遠不會明白自己真正想得到的幸福是什么，因為，她所謂的幸福，并不是她的幸福，而是——他的。“為了他快樂而活”，②于是，她由他。他的情人，她包容；他的兒女，她疼愛；他的疲憊，她撫慰；他的缺點，她統統看不見。她為了他而活，就這樣活過了一生。

作為一名伴侶、一位母親、一個情人，她無疑是完美的，而作為她自己，她卻有太多太多的遺憾了。整個物語，四十年光陰，沒有給紫姬一次機會告訴讀者，如果命運可以選擇，她真的愿意這樣的人生嗎？她幾乎是沒有父母，沒有丈夫以外的情人，沒有親生子女。她的所有，她的全部，她的兄長、父親、丈夫、戀人，都是源氏。她沒能擁有一個被父母藏在深閨、諸公子競相遞情書追求的少女時代，她甚至幾乎沒有被源氏以外的男子看到過面容；她沒能留下自己生命的延續。可以說，她生命中唯一的慰藉，就是那名男子的愛。然而那名男子卻是一個多情之人，他有太多的感情要去給，有太多的愛人需要他的安慰。后來，源氏年歲已長，收斂了許多，不再輕易眠花宿柳了。紫夫人以為終于可以與源氏兩人相守了，可誰知半路又殺出一個三公主，以堂堂公主的身份帶著先帝的囑托，嫁與了源氏。于是，夢又碎了，她終于開始思考自己這一生：“這種世態小故事中，記述著輕浮男子、好色之徒及愛上用情不專之男子的女人，以及他們的種種經歷。然結局總是美女子歸依一個男子，生活終于安定。但我的境遇卻甚獨特，總是漂泊不定。誠如源氏主君所言，我較常人幸運，可是，難道我必得忍受常人難忍之愁苦，郁郁以終么？唉，人之一生，何其乏味呀！”②至此，她意識到了自己難言的痛楚與得不到的幸福，之后便纏綿病榻，帶著永恒的遺憾，溘然長逝。

三、源氏的濫情最終把紫姬推向了絕望的深淵，是她悲劇發生的外在因素

源氏用情不專，一生女人無數，他從沒給過紫姬安全穩定的感覺。他對紫姬的多次解釋并不能消除他行動上給紫姬帶來的心理壓力，他的愧疚也不能使他對女性的追逐停止。他的行為就象一個無賴的小孩，人前一味地表白自己的清白和后悔，背地里卻依舊我行我素。所以當源氏指責紫姬：“你又嫉妒了！是誰教你的，不得而知。” 紫姬回答：“我是什么時候學會嫉妒的呢？正是你教我的呀！”②

仔細分析，源氏對紫姬是有要求的。源氏的愛其實有著很高的先決條件，決不是類似父親對女兒的愛那么單純無私。他首先要求紫姬待他如父親，百依百順。少許的異樣，都視為美中不足。有一次，因為明石姬的事情，紫姬心中不快，便把身子轉向一旁，茫然地望著別處。這給了源氏極大的刺激，“連這個人也和我兩條心腸，真教我傷心呵！”②他是不是覺得自己把紫姬教養大，紫姬不應該有自己的情感，她不再是個獨立的人了？更讓人難以容忍的是，紫姬在百依百順的同時，還要寬厚地接納源氏的一切。也就是說，紫姬要做到女兒般的順從，同時還要有母親般的寬厚。女兒不必對父親的內心情感負責，而紫姬要承擔源氏的一切心理問題，容納他的一切。他把一切都告訴紫姬，在紫姬那里求得理解和認可，每次都帶著傾訴后的平靜和安寧出去找別的女人。源氏沒有意識到他的強人所難給紫姬造成的心理壓力和無端傷害。也許世上的風流浪子有著同樣的心理和思維定勢，記得中國的張愛玲和胡蘭成的戀情也大致如此。當胡蘭成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時，他所做的和源氏對紫姬做的差不多。他大言不慚地說，我和愛玲的感情只應天上有，世俗的情感是無法破壞的。他甚至把自己追逐其他女人的過程寫給張愛玲看，瀟灑豁達如張愛玲也和紫姬一樣不能忍受，其實是稍有平等意識的人都不會忍受的吧？

源氏和紫姬的內在沖突是兩種愛情理想的沖突。源氏在一夫多妻制度的社會中生活得如魚得水。他盡管有煩惱，有自我悔恨，因為他畢竟有別于那些低俗無賴式的惡棍和俗物，但這和紫姬心中期望的彼此忠誠相守的愛情理想相差千里。在那個社會，紫姬無法理直氣壯地大聲說出自己的想法，更沒辦法要求源氏，但在心底這一理想始終不肯妥協，結果是她太疲倦了，只能退卻。最可憐的是她連退的地方都沒有，她沒有娘家，沒有朋友，因此她想到了出家。當這一點也不能實現的時候，也只有死這一條路了，內心的痛苦和絕望使她最終象花一般枯萎了。

紫姬去世后源氏對自己說“從幼年起，無論何事，凡我心中不喜愛的，她從來不做。她能適應種種時機，斷然地敏捷地對付一切事情。其氣質、態度和言語都富有風趣。”②源氏痛哭流涕，“仿佛太陽也失去了光輝”②，但是，此時的源氏后悔已晚矣！自紫姬去世后，源氏對女人全然失去了興趣，連各夫人處也不留宿，成了完全的“禁欲”主義者，甚至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心。仿佛他以前的荒唐行徑是專門做給紫姬看的，是專門為了折磨紫姬而為的。

毫無疑問，紫姬，這朵外在樣貌與胸中氣度并稱完美的山櫻，綻放39年時間，不但成為了源氏生命中的靈魂，也是整個物語當之無愧的女主人公。后人因思慕紫姬而將作者之名改為紫式部，可見一斑。

注釋：

①梅子君．梅子君文集[Z]．華網文盟，http://www.cnlu.net.

②[日]紫式部．源氏物語[M]．豐子愷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

參考文獻：

[1]于長敏．日本文化史略[M]．吉林教育出版社，1996.

[2]陶 力．紫式部美學思想初探[J]．外國文學研究，1984，（3）.

（童媛華，湖南省城建職業技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