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農民作家趙樹理在自己的小說中塑造了大量的女性形象,這一系列女性形象不僅在他所創建的文學世界中占有重要位置,而且展現了中國農村婦女自我解放的歷程,具有深刻的審美價值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趙樹理 小說 女性形象
趙樹理作為一名頗受贊譽的“農民作家”,展現解放區人民生活的時代的歌手,曾經寫下了《小二黑結婚》、《登記》、《傳家寶》、《孟祥英翻身》、《李有才板話》、《三里灣》等大量膾炙人口的小說。趙樹理和他所創建的文學世界同樣以其獨特的面貌和風格在中國現代文學中占據著不可替代的位置。在這里我們僅從其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入手,來解讀趙樹理小說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
趙樹理是知識化的農民,農民化的文人。他長期生活在農村,卻又具有文人的敏銳觀察力,在這種文化視角下的農村生活,被他反映在作品中就具備了自身的豐富性與獨特意蘊。趙樹理曾經在他的創作中塑造了各種各樣為大家所喜聞樂見的解放區農村女性形象。如《小二黑結婚》中的小芹、三仙姑,《登記》中的艾艾、小飛蛾,《傳家寶》中的金桂、李成娘,《孟祥英翻身》中的孟祥英和孟祥英婆婆等。總之,“女性”在趙樹理的文學世界中已經構成了一個獨特的形象系列,成為一個獨具特色的亮點。
趙樹理筆下的女性形象主要有三類:
第一類女性我們可以稱之為新環境中具備了新思想,追求進步的新女性,如小芹、艾艾、金桂、孟祥英以及《三里灣》中的玉梅、靈芝、菊英和《邪不壓正》中的軟英等。她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是生活在新時代,有新政權的支持,為新的婦女觀、婚姻觀所影響的年輕女性。作者賦予她們純潔的心靈、豐富的情感、勇敢執著的性格、質樸而又高尚的情操。她們身上少了傳統文學作品中女性一貫所擁有的詩意和溫雅,而是在家長里短中透露出美好的特質,散發著人間煙火的溫暖,我們在解讀她們的故事時會感受到一股清新而又生活化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作家的筆下他們的遭遇既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她們所經歷的時代不同于封建傳統婦女觀占主導地位的母輩所處的舊社會,現實要求她們無條件地服從于“政權、族權、神權、夫權”;也不同于生活于已經解放了的新中國女性,一開始就接受新式教育,具有嶄新的婦女觀、婚姻觀。這就是她們的不幸之所在:生活在一個動蕩的過渡時代,經歷了比先輩和后輩們都要多的磨難和歷練。對于處于封建思想余熱和新思想萌芽俱存的戰爭年代,她們不僅遭受著和母輩們相似的壓迫和摧殘,也面對著解放自己,婦女獨立新觀念的召喚,所以他們的矛盾和掙扎比任何一個時代的婦女都要強烈和真實。
如《小二黑結婚》中的小芹,她美麗、大膽、執著、熱情。對于愛情有著矢志不渝的追求。但是這樣一個集各種美好品質于一身的青年女性,在追求愛情婚姻自由的道路上卻受到了來自于以親生母親“三仙姑”為代表的封建舊勢力和以村干部金旺為代表的惡霸勢力的雙重壓迫,小芹的生存空間可以說被逼仄到了極限。但她卻不顧一切反對力量的阻礙,只認自己的理:一句“我不管!誰收人家的東西誰跟人家去!”令她娘“愁住了”;對于身為干部在劉家嶠一手遮天的金旺,她也是不卑不亢,讓金旺在他這里碰足了釘子。她在艱難的環境中從未妥協過而是堅持自己的主意,勇敢地向封建舊勢力和惡霸勢力挑戰,終于在新政權的支持下取得了斗爭的勝利,她也成為全村青年的榜樣,感染周圍人和她一起走上自主婚姻的道路。
再如《登記》中的艾艾,她是一個熱情大膽、敢于主動追求愛情的年輕婦女,她渴望戀愛婚姻自由,這在飽受封建思想戕害的農村社會無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反叛之舉。這種大膽的思想必然會給她帶來村人的唾罵、父母的責難、名聲的毀敗。因為她的美貌而企圖把她介紹給自己外甥的民事主任甚至以此為由拒絕給她開登記介紹信。在身為農村干部的民事主任看來,對于曾經有過自由愛情的婦女另嫁他人時“打一頓”品行就過來了。在農村很多干部的骨子里殘留的還是封建思想的余孽:女人是可以隨意宰割、馴服甚至交易的,這是千百年來流傳下來的老規矩。艾艾她們是站在封建思想統治的尾巴上,接受了新思想卻沒有一條成熟的道路可以供她們遵循,接受雙重壓迫和磨難的婦女獨立的先驅者,其處境的艱難可想而知。但是她們又是幸運的:時代在進步,政策越來越有利,人們的思想逐漸解放,使得她們有勇氣站起來與傳統勢力和現實生活中的惡霸勢力作斗爭,最終走上自由獨立的道路。如在自己的堅持和政策的支持下,艾艾最終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合,成了人們羨慕的對象。
另外,渴望當干部解放婦女的孟祥英在婆婆和丈夫的“怪眉怪眼”中頂住了壓力,由一個飽受“夫權”束縛的普通婦女“翻身”得到解放,成長成為一名新時代的農村干部。《三里灣》中的菊英也成功分家,不再受自己“常有理”婆婆和“惹不起”大嫂的壓迫和管制。而靈芝、玉梅則走得更遠,她們已經能夠自覺地追求愛情與婚姻的自由,挑選自己中意的對象,其中靈芝對于生的表白更是成為女性解放道路上的表率。
趙樹理筆下的這一類女性所選擇的道路最終被歷史證明是正確的。“時代和作者在這類新女性身上寄予了同樣的價值取向,即爭取自己自由、渴望解放、追求幸福、英的尊重。”這體現出作者獨到敏銳的眼光,也是趙樹理的作品中的新女性直至今天還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主要原因。她們所拼命追求的正是幾千年來封建制度壓迫下的中國女性所缺失的。在她們的努力下,自主的愛情婚姻不再是現實生活中的潛流,而漸漸浮出水面。舊勢力可以詆毀它,卻無法征服它。這一群追求愛情和人性解放的新型婦女通過自身的努力為后繼者開辟出了一條樸素而行之有效的獨立之路。成為中國農村婦女解放的先驅,走在了時代潮流的前端。
第二類女性是同樣生活在新舊轉型期卻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中老年婦女,她們在趙樹理的筆下是最鮮活最有典型性、最值得挖掘的。
首先談老年婦女形象。她們在作者的筆下通常是與新女性相對比而出現的。如《小二黑結婚》中小芹的母親“三仙姑”是以落后分子的形象出現的。她封建、懶惰、風流、少廉寡恥,甚至和自己的女兒爭風吃醋。作者似乎沒有賦予她任何女性的美好特質。她自身吃過封建包辦婚姻的苦頭,但是并沒有因此而理解女兒所處的艱難境況。相反,長期的不幸遭遇使得她的身心都朝著畸形的方向發展,成為村民們嘲笑譏諷的對象,同時也成為小芹在追求愛情道路上最大的阻力。作為封建勢力的傳承者,她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進行了殘酷的壓迫。還有《孟祥英翻身》中的孟婆婆、《傳家寶》中的李成娘、《三里灣》中菊英的婆婆“常有理”和“常有理”的妹妹“能不夠”等。她們身為主人公的婆婆或母親,在作品中與新女性成鮮明對比,并且具備了更為復雜的性格特點和心態。
這一類人物的共同特點就是:她們是真正飽受封建思想戕害的舊時代婦女,是封建社會不合理制度和禮教的受害者。但是在接受迫害的過程中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封建思想的熏陶甚至控制,最終演變成為封建思想的施虐者,在自己的女兒或是媳婦面前以封建衛道士自居,成為這些新女性不幸生活的主要制造者。
在趙樹理的作品中這一類人物是最值得回味和反思的。她們在年輕的時候飽受自己婆婆的折磨,以“多年媳婦熬成婆”的狹隘信念為支撐一直到自己也有了媳婦或女兒。當她們從年輕一代熬成“上一代”時,她們試圖像自己的婆婆們一樣通過對于自己后輩的控制甚至是戕害來實現自己的自我價值和權威。媳婦或女兒的稍稍不恭都被她們視為對自己權威的挑釁和不尊。當小芹、孟祥英、金桂等新女性開始爭取自己的獨立自由時,這種流傳了幾千年的“權力生態平衡”被逐漸打破,不曾有過尊嚴而又希望在下一代身上尋求尊嚴的“老一代”婦女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與恐慌。當她們竭盡全力試圖以阻止“下一代”解放來恢復自己的權威,追求權力生態平衡時,她們已經不自覺地成為施虐者,成為時代前進的阻力,被改造的對象。在趙樹理的小說中新女性斗爭的勝利無疑就是舊婦女權威時代的終結。在《小二黑結婚》中,“三仙姑”最終忍受不了區政府工作人員的訓斥和一群婦女圍看嘲笑的羞辱,改頭換面,成為人們心目中合理的長輩。為了體現自己的權威不惜毒打孟祥英甚至計劃將其賣掉的孟婆婆,最終現實面前屈從讓步。李成娘與金桂的矛盾最后以身為婆婆的李成娘的認錯得到了化解。老一代婦女在經歷了痛苦的思想轉變之后無可奈何地退出了社會的舞臺。在新舊思想和力量的較量中,年輕一代在經歷了千辛萬苦之后成為勝利者。趙樹理通過自己的作品真實再現了我國婦女的命運轉折和歷史變遷,通過對比,實現了對封建婦女觀的批判和對婦女解放的贊揚。
其次來看以《三里灣》和《鍛煉鍛煉》中所塑造的婦女為典型代表,同樣帶有封建思想遺毒的部分中年婦女。如《三里灣》中菊英的大嫂“惹不起”以及《鍛煉鍛煉》中的“小腿疼”和“吃不飽”。她們的特點在于:身上帶有封建思想的余毒,骨子里有較強烈的小農意識,她們懶惰散漫、無組織無紀律、逃避勞動、投機取巧、愛貪小便宜。她們并不像老年婦女一樣時刻以維護封建家長制和封建包辦婚姻制為己任,她們在作品中受到批判主要是因為舊的習慣勢力在她們身上留下了思想毒瘤。她們既不是思想界的主流也不是對新生事物的迫害者,只是沒有自覺獨立的思想卻意識不到自己悲哀,依附于男人和家庭的寄生者。作者通過自己獨特的農民式的幽默賦予她們形象生動的外號,使讀者聞名而知人。小說的情節也是圍繞對此類婦女的否定、批判、改造展開的。作品通過對她們的有生有色的批判和改造,展現了農村形形色色普通婦女的成長歷程。雖然她們處在被批判的位置上,但是她們身上的一些特性卻是農村百姓所共有的劣根性,而她們身上的生命力和活力也是真實而生動的。從她們的身上我們看得到最具有原生態意義的農民本色。
第三類女性是新時期農村女干部形象,以《三里灣》中的小鳳和《鍛煉鍛煉》中的秀蘭為代表。她們都是在新思想的教育下較早成熟起來的農村婦女,有見識、識大體、明事理。但是作者對她們的塑造卻稍顯單薄,只是作為概念化的人物出現,她們的藝術感染力遠遠比不上“三仙姑”“常有理”等人,我們在這里就不做詳細的分析。
另外,趙樹理的筆下還有個別青年婦女典型值得一提。代表人物就是《三里灣》中的小俊,她與玉梅、靈芝年齡相仿,有條件接受新思想的影響。本質上也是善良美好的,但是在其母“能不夠”的教唆和挑撥下沾染了許多封建習氣和壞習慣,懶惰、自私自利、不明事理、動輒撒潑耍賴。在母親的挑撥下企圖以離婚要挾玉生反而弄巧成拙,卻自食其果“一頭抹了、一頭脫了”。在現實的教育下她最終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徹底擺脫了母親的束縛和封建勢力的影響。小俊這一形象的典型意義和可貴之處就在于她的轉變,趙樹理的小說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的寫作傳統,人物形象通常是自出場到結束沒有改變和發展。因此小俊形象的前后變化就顯得難能可貴了。小俊的轉變一方面可以說是由于新思想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身受封建思想蒙蔽的青年一旦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后對封建習慣自發的摒棄和自身人性的復歸。
縱觀趙樹理的農村題材小說,他所刻畫的一系列婦女形象作為其文學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同樣在現代文學特別是解放區文學中具有典型的意義和獨特的審美價值。這些特定時代所造就的典型人物,在新時期農民形象中不僅別具一格,甚至對于當代女性解放和愛情婚姻模式的構建都具有不可小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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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濤,河南省平頂山工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