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川日記

2008年5月25日星期日

(一)

今天，兒童課程正式展開了。

火炬實驗小學派了六名骨干教師，在學校魏主任的帶領下，對兒童課程進行觀摩，與此同時，北川的部分教師也參與到了聽課的隊伍中。建立一個卓有成效的教學組，已經成為此次教育重建任務完成的關鍵．新教育、火炬實驗小學和北川八一帳篷小學三方。已經且必須這樣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很高興地看到，北川的部分老師也開始參與教學活動了。

簡單的商量之后，我們確定了上午的課程安排：

9:00～10:00，教學組成員聽馬玲課；

10:00～10:20，學生休息、游戲：

10:20～11:00，教學組成員聽于國祥課。

(二)

部隊官兵搭建板房教室的機器聲。雖依舊響得急切，教室里同學們的心卻慢慢靜下來了。老天作美，天空微陰，較昨日涼爽了許多，加上沒有電視臺等媒體記者的追逐跟隨，五間板房教室，在解放軍官兵穿梭忙碌的背景下，顯現出一所學校日常教學所應有的秩序和安靜。

“向著明亮那方，向著明亮那方，哪怕一片葉子，也要向著目光灑下的方向……”這熟悉的詩句，在北川這些飽受震災帶來的創傷的孩子們的口中響起來了。“灌木叢中的小草”、“夜里的飛蟲”，這些曾經給眾多孩子增強信念、灌注力量的意象，如今又在這特別的時刻，為這些特別的孩子，輸入了精神上更需要的營養，讓他們的心靈也穩定、平和、積極、堅韌起來。一首詩，又一首詩，就這樣每天與黎明共舞，讓精神、靈魂得以舒展。

這首詩誦完，我給學生講了一個關于友情的故事——新美南吉的《白蝴蝶》。

這是一個凄美的故事，講一只小小白蝴蝶和一個小小紅氣球，永遠相伴，永不分離的故事。北川的這些孩子，經歷了這場8級的特大震災。可以說大部分家庭都是家破人亡，災后直接面對的就是“重構”各種關系，與父母的，與老師的，與同學好友的，與遠親近鄰的，這些關系都因地震而斷裂、重組，那么多熟悉的面龐一下子就從眼前消失不見。而且還是以這么極度恐怖的形式，這一切，都會給兒童帶來巨大的難以形容的心理創傷。現在的情況是，孩子們雖然開始接受并適應了這場災難．但是內心的安全感卻遠沒有建立。有些孩子已經知道父母的噩耗，有些孩子至今還沒有父母的一點消息，這也同樣意味著兇多吉少；也有的雖有親人．但是卻無法得到父母的撫慰，因為他們已經投入到災后的重建家園中去。另一方面，讓這些孩子感到有了依靠、內心安定的是，他們和老師、同學們生活在一起，雖然帳篷里的生活是極其簡陋的，可是大家彼此相同的命運，把心靈緊緊聯系在了一起。因此，帳篷小學的300余名學生，是原北川幾所不同的小學組合而成的，可是這些孩子們卻馬上熟悉起來并建立了友誼。在昨天晨誦《毛蟲與蛾子》后的仿寫中，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已經有了最要好的一個朋友。因此，在這個階段，社會關系重構過程中，“朋友”、“師生”是非常重要的主題，但是北川的老師們也在這次震災中遭受著同樣重創。現在只承擔著課余學生的生活工作，學生更多的是和同學、朋友在一起。據我了解，這段時間里，孩子們更多的是在各自的帳篷里，講故事，說笑話，來自同伴的各種反應交織、組合，是孩子們這段時間相對輕松快樂的原因之一。

因此，我先選擇了講述友情的故事，其實若對這里的孩子而言，可能《我的友情要出租》更有觸發力，可是一來教室的電還沒有接通，二來學生的情況我還根本不了解，所以我選擇了相對簡單的《白蝴蝶》，這個故事中最感人的同伴的“陪伴”會讓每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不再孤單恐懼。

故事效果很好，我布置了兩個作業：一是將這個故事續編下去；二是寫一寫你的朋友，可以是以前的，也可以是現在剛剛結識的。

學生的寫繪作業交上來后，我統計了一下：大部分同學都為白蝴蝶和紅氣球安排了圓滿美好的結局，也有十幾個同學非常悲傷地寫出了相反的結局，但不管是哪種，“友情”的價值和意義都通過文字和繪畫表達著。因為我不知道這些學生，他們的同學好友中發生的具體情況，因此也不能通過這一次作業簡單判斷。有兩個同學講述了以前和好友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卻沒有對這些同學現在情況的描述。交作業的時候我問了其中的一個學生，他的好朋友現在在哪里，他馬上沉默下來，告訴我，他也不知道，因為一直沒有好友的消息。

“友情重構”，對于逝去好友的紀念。重新結交生命中新的知已，這將是不斷復現不斷深入的主題，也將伴隨著兒童課程的開展，和共讀共寫共同生活的經歷，一起被重新植入每一個孩子的生活。

(三)

上午放學后，我拿出相機，為《白蝴蝶》寫繪作業拍照，留待批閱。

三個男生主動留了下來，幫我一本本翻開，拍完后再一本本合起來。

隨著作業畫面、故事的變換，我們碎碎地聊著。好似無意，我問了一句：“你們的爸爸媽媽，現在都在哪里呢?”這也是兩天來我第一次切入這樣的話題。

果然，一個學生沉默了，因為他的父親和外婆都在這次震災中遇難了。而另一個學生，他的父親到現在也一直沒有音訊。

我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和學生接著翻拍著照片，簡單地評議著。

一個孩子在續寫《白蝴蝶》的時候，畫了這樣的一個場景，大大的“天堂”二字下，白蝴蝶和紅氣球正慢慢地向上飛去，文字顯示的是：它們在天堂里過著幸福、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說：“你們相信有天堂嗎?”

那個父親和外婆都遇難了的孩子馬上說：“不信，那都是給活著的人以安慰的。”

這樣的回答也有些危險，容易使孩子陷入一種簡單的“無神論”思維，而對于“天堂”的想象與相信，不僅是為了安慰生者，同時也是賦予生命以意義。但這些不急，我們有太多優秀的詩歌、童書，還有兒童電影、音樂可以給學生，從而在共讀共寫共同生活中，為學生的精神生活，提供更豐富更細膩也更深刻的東西。

(四)

課間時候，帳篷小學教學區響起了清脆的哨聲。

不僅是學生，連正在搭房頂的解放軍都好奇地把頭探來。

是干老師，脖子上套著一把哨子，一束金黃，就像陽光。

此刻，陽光正化為清脆的哨音，噴薄而出——

說也奇怪，就是這一串哨音，整個帳篷小學就如同瞬間有了靈魂。

昨天上午進行課程時，時間是我們幾個老師自由掌握的，因此，雖一切井然有序，但是卻隱隱少了什么，那就是不像是一所學校，雖然有300多的學生。

現在知道了，就像一個人一樣，這昭示著上課、下課的哨聲，就相當于學校的“精氣神”：

——有了它，所有的學生就有了掌握自己、控制自己的能力：

——有了它，一天的旋律，就有了節拍，有了休止符，就有了樂章與樂章問的美妙連接：

——有了它，遠遠的，就能聽到學校的呼吸。

哨聲又響起來了。

孩子們馬上撒歡地向教室跑去——

八一帳篷小學的孩子們，又上課嘍!

(五)

教室里開始有了事件。

A下課后，楊潔過來告狀，蔣浩文把她文具盒里的三支鉛筆拿走了。

處理：問蔣浩文有無此事，他馬上乖巧地把三支鉛筆從其他同學那里要回來并還給了楊潔。我沒有多做什么，繼續保持觀察。

B茍責文昨天剛發下來的油畫棒已經找不到了。

處理：又拿一盒油畫棒給他，但是告訴他同時要接受懲罰，這個星期的作業必須全班公開。

多么美妙，這些事件，正在顯示著：我們所熟悉的那個教室，那些喧鬧，那些只屬于學生的煩惱與快樂．要回來了。

在這熟悉的氣氛里，我們還要經歷更多新鮮的、有趣的東西，繪本、故事、童書、童影，將會使教室變得更加豐富、充實，當然，也會有更多的故事，供我們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回味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