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把文學當作自己的物質武器,文學也把哲學當作自己的精神武器。正是文學與哲學的結盟,使得不同區域不同時代的哲學背景決定了文化的異質發展走向,從而也形成了東西文化的顯著差異。
支撐中國文化殿堂的三根巨柱——儒釋道和封建宗法與小農經濟意識積淀鑄造了中國數千年的文化傳統與民族心理結構。佛教講“色空”,道學講“無為”,儒家講“中庸”,社會形勢是:崇尚精神,冷淡物質,尊道德為價值尺度,“重義輕利”,“憂道不憂貧”,于是有了對粗茶淡飯的欣賞,對苦行僧行為的嘉褒,對清貧生活的津津樂道。社會認可和贊美的是精神貴族,這種意識幾乎浸透到每一個中國人的靈魂深處,只在仙境般的精神世界遨游,追求一種全身心委身于道德觀的靈魂凈化和自然人的超脫。《棋王》中“不錯,真不錯,還要什么呢?”王一生的這種生活哲學正是中國這種傳統道家思想經過千百年沉淀后的產物,烙有明顯的歷史文化的印記,肯定了一種輕放、坦然、超脫的生活態度,顯示出一種不凡的靜默。中庸哲學更是源遠流長,貫徹于漫漫幾千年的中國社會,成為根深蒂固的人生觀、人格理想。以儒家思想為基礎構成了這種思想模式,使中華民族獲得和承續著一種清醒冷靜而又溫情脈脈的中庸心理,不狂暴、不玄想、輕邏輯、重經驗、反冒險、輕創新;“過猶不及”“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以保持現有的有機系統的和諧穩定為目標,這已成為民族的群體意識。還有作為中國封建社會本質特征的大一統,它不僅是一種社會結構形態,更是一種固若金湯的社會意識。這種一體化學說,必然要抑制和扼殺人成為精神的個體。它否定人的價值,磨滅人的個性和聰明才智的發揮,形成民族的愚鈍傾向,只允許人們按照既定的模式進行思維。“存天理滅人欲”,這些封建的道德倫理觀念,不僅抹殺人的自然屬性,而且惡化牽制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形成強大的民族惰性力和具有小農經濟意識的民族劣根性。《井》和《陰差陽錯》中人的嫉妒心理、互相使絆子的極端自私心理;《沒有紐扣的紅襯衫》中對人性的扼殺;《陳奐生上城》中對小農意識精神勝利法的暴露;以及由倫理道德的經緯織成的網絡《紅樓夢》和《家》中封建宗法制的專橫跋扈。這些都是傳統哲學意識在文學中的反映,也正是由于有這樣積淀深厚的哲學淵藪,在東方中國,作為“人學”的文學。它關照的是以倫理道德文化為本位文化的人和人之間的關系網,多是以傳統倫理道德、宗法觀念和民族劣根性意識來熏染框架人的行為,扼制人的個性。文學很少去思考探求“人”的主體意識和個人價值尊嚴,似乎他們從來也沒有發現自己其實也是“人”,奴性色彩貫穿始終。因而反封建主義一直是東方(中國)文學中一項艱巨而悠遠的歷史任務。
和東方相對,在西方,中世紀的宗教神學并不像中國的儒釋道那樣根深蒂固冥頑不化。從十九世紀開始的以反理性為核心的資產階級哲學,給其以猛烈的、摧枯拉朽的沖擊,從而確立了反理性的資產階級哲學的歷史地位,并從此燭照后世。西方這種反理性主義哲學思潮基本上沿著實證主義和唯意志論兩條線索發展。而康德和叔本華正是這兩線的始作俑者,孔德和尼采等人則對其發揚廣大。實證主義只承認主觀經驗和具有“實在”、“有用”即“實證”的東西。他們認為:世界不能離開“自我”而存在,“自我”乃是世界存在的基礎,把自我、精神、內心感覺、體驗提到唯一“存在”和“真實”的地位。實證主義這種否定客觀事物內部規律的唯心主義不可知論,固然是消極有害的,但它強調人自我的精神。對個人生存價值的發現卻具有激動人心、振聾發聵的進步意識。唯意志論創始人叔本華認為:世界的基礎是“生活意志”或“生命意志”。他宣稱“世界是我的表象”。這種認為現象世界的存在是“我”的意志的體現的主體決定論,給往后的哲學流派提供了重要的理論根據。尼采的“權力意志”直接繼承了叔本華的衣缽;鼓吹“精神放縱”,強調個人意志。西方哲學一貫在主觀意識中確定世界的本質,始終以個人的真正存在價值和人個性的絕對自由為核心。這種人本位的哲學文化背景一直影響到西方歷代的各個領域,也決定了西方文學始終圍繞“人”這一主題進行創作。十九世紀初的浪漫主義文藝思潮,就提倡創作自由、解放情感、強調靈感、想象和直覺在創作中的作用,放縱感情,要求抒發個人情感體驗。19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現了《巴黎圣母院》、《約翰·克利斯朵夫》等一批對人道人性與人的尊嚴熱烈呼號的作品。還有西方現代的各種文學流派:現代主義、象征派、意識流派、結構主義、魔幻現實主義等,都是以‘人’為中心,寫人和自然抗爭中的頑強勇敢堅韌不屈的精神,以及人對自身生命價值或精神困惑的思考。《蒼蠅》、《老人與海》、《喧嘩與騷動》、《百年孤獨》、《變形記》等作品中描寫的孤獨、徬徨與困窘以及無法掙脫的“圈套”。文學更多關照人的生存困惑、自我變形、荒謬感、生活怪圈、性本能、潛意識等方面,都是以人的主體意識,個人生命價值為主調,因而便帶有顯明的激進性特征。
綜觀世界環球文學,西方是“主情”的,以‘人’為本位;東方(中國)是“主理”的,以“倫理”為本位。中西方文學的這種差異正是由源遠流長的哲學文化異質所致。不同的民族傳統文化心理結構自然要產生不同風格個性的產品,它們沒有恒定的是非標準,我們也大可不必僅憑某一程式妄加指點。
(作者單位清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