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經歷過痛苦的人,現在生活很幸福,回憶起從前的痛苦,會覺得此時更幸福。
一個人以前很幸福,現在卻貧苦地活,倘若想起從前的幸福,只會徒增痛苦。”
水蓮坐在書桌旁對我說這席話時,神態優雅,語調從容。
窗前那盆小蘆薈長得油綠。她輕輕起身,拿起水杯灌滿了水,返身替這蘆薈澆水。清亮的水在陽光下像一座銀色的橋,一邊連著她淡定的心,一邊連著蘆薈的樸實生命,這種樸實,一如水蓮本人。
水蓮意潔,潔身自好,取出淤泥而不染之意。水蓮說,蓮曾經只是水底里的一顆芽,即便活在暗無天日的泥潭里,依然相信,總有一天會“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開出最美的花。正如自己,即便出身窮苦,即便受盡磨難,挺過去,也一樣可以讓生命如花,姹紫嫣紅。
我望著她,水蓮,忽然在心頭閃過一些片段:
還記得她曾大大方方地告訴我以及身邊的同事,冬天來了,如果有誰的羽絨服洗不干凈,或者不愿意洗,她包洗,一件3元,比外面的優惠得多。
還記得她坦然地將同事孩子穿舊穿小的衣裳改過,給自己孩子穿。
還記得她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飲料瓶,里面游弋著幾條小小的魚,從河里捉來的,說是給學生寫觀察日記……
一直以為水蓮是個很小氣的女子,有著大套的房子,有些聰慧的兒女,有著疼愛她的丈夫,沒必要讓自己過得如此清苦,該學會享受生活,幸福才實實在在。
她笑了,自豪地說,我雖然忙碌,卻很幸福,這種幸福是可以觸摸得到的。
水蓮閑不住,手里又開始打毛線。伸出她的手,她說她是個苦孩子,極苦極苦的那種。我且不信,握住她的手,原來那厚繭是這般觸目驚心。
她也望著自己的手,雙手在忙碌中顯得特別靈巧。
水蓮說,雖然自己的臉長得不美,雖然這雙手很粗糙,但這是一雙勤勞的手,當這雙粗糙的手捧著那張不美的臉,臉上滿含著對現在生活的滿意與幸福的微笑時,卻是美的。
我點著頭,心里的尊重油然而生。
這個女子,給我描繪了那個極美卻極偏僻的水鄉農村的碧水藍天,滿湖蘆花,水鳥成群。說著故鄉,她的目光明亮。
可是,這樣的故鄉,因為偏僻,因為貧窮,孩子生病,家里拿不出錢來請醫生,于是就請“道奶奶”,口中念念有詞地跳,給孩子抹著鍋灰,燒著裱紙,滿屋子的濃煙之后,很多孩子最終沒有保住性命。
她恨極了那里的窮,那里的閉塞,發誓一定要走出小村,再回來時,將帶回文明。
她是個女孩子,在小村里,也一定是被看不起的。每年祭祖上墳,女孩子不能靠近,遠遠地站著,沒有地位。家里來了客人,女孩子只能在灶房里干活。女孩子將來總是要嫁掉,念書也是件奢侈的事,無錢供應念書,只有自己爭取。
水蓮說那時她白天要做很多事情,放牛,割草,揚場,喂豬,甚至捉魚,換點錢,堅持要上學。
為了省錢讀書,她每天只喝玉米粥,吃玉米餅。如今看到玉米面,就想吐,并不是心里討厭,只因為曾經吃了太多太多。
那時沒錢買鞋,就穿著自編的蘆花鞋。說起蘆花鞋,聽著名字很美,原來卻是玉米棒外面的那層衣編成的鞋,塞蘆花,而那蘆花鞋,下雨天也是舍不得穿的,拎在手里。
她描繪著那個洪澤湖邊,每年蘆花開了,白了半邊天,她像過年一般總會采很多蘆花。冬天來了,將蘆花塞在鞋里,不停地換蘆花,以取暖。如今再想起,那記憶雖冷猶暖。
水蓮說,她愛寫日記,記著那些歲月,有時,拿給孩子讀,他們也會淚流滿面。
那些苦,是熬出來的,她曾經就是這樣光著腳上學的孩子,她曾經就是在牛背上讀書的孩子,她曾經就是夜里別人都在看露天電影,而她卻點著燭,受著蚊蟲叮咬也要將讀書進行到底的孩子。
她說,家鄉太落后。
她說,她一定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靠自己的學習,自己的努力。
她是第一個從那個偏僻的小村考出去的,她是那里第一個師范生。
是的,我聽過她的課,上得極好;也看過她的櫥柜里陳列著各種獲獎證書,證實著水蓮在工作中成績不菲。
水蓮的婚姻也平淡,沒有大起大落,從一貧如洗,勤儉節約,到現在生活富足,夫妻恩愛,其中多少相濡以沫,包含多少磕磕碰碰,也只有水蓮自己明白。
借我的文字,水蓮想用她一生中經歷過的那些艱苦,告訴女人一個道理,生活是你自己的生活,沒有理由不過好,沒有理由不珍惜。同時告訴自己的姐妹們,作為女人,除了愛孩子,愛丈夫,更應該愛自己,愛生活。生活沒有理由頹廢,應該勇往直前。
她的生活,在我看來還是那種勞碌生活,可是,在她自己看來,幸福無處不在。
是的,曾經很痛苦,現在能夠幸福地生活,回憶起曾經的苦,會加倍幸福。幸福是苦難開出的花朵,此時,我深以為是。
(作者單位:江蘇泗洪縣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