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體≠部分之和

《瞎子摸象》的故事就是典型的整體不等于部分之和。家居設計被戲稱為“擠圖游戲”，認為只要將精華部分提取出來，組合在自己盼望已久的新房里，就會集眾人之長。最后是西家的羅馬柱，東家的明式椅，南家的塌塌米，北家的摩登床，就像把蘋果、松樹、老虎、牙膏放在一起，雜亂又無章……

什么是部分？它的嚴格含義是什么?單純從量的角度來說，整體中的任何 個段落都可以稱為部分。也就是說當整體是均勻同質的物體時，上述才能成立。例如，整籃蘋果中的一個蘋果就是這籃蘋果的一個部分。馮·艾倫費爾有一篇論文提到“格式塔”這個名詞，而且在其中舉出這樣一個例子，如果讓12位聽眾同時傾聽一首由12個樂音組成的曲子，每個人規定只聽其中的一個樂音，這1 2個人的經驗相加的和決不等同于一個人所聽了整首曲子之后的感受。先解釋一下格式塔，格式塔(Gestalt)是一個德文名詞，它的含義有兩種，一個是“形式”，所以格式塔心理學又稱“形式心理學”，另一個是“完形”，所以格式塔心理學又叫“完形心理學”。我們今天要說的是第二種“完形心理學”，在藝術設計里面我們叫它“視覺完形”。

我們是搞建筑室內設計的，當然要從建筑室內設計的角度說起。建筑空間是一個整體，建筑空間的圍合當然要用磚頭和水泥，但磚頭和水泥并不等于建筑空間本身也不等于單體的墻面。室內空間是一個整體，室內空間當然需要瓷磚和乳膠漆，但瓷磚和乳膠漆并不等于室內空間。我們研究建筑室內，光琢磨那磚頭、水泥、瓷磚、乳膠漆是不行的，把那些磚頭、水泥、瓷磚、乳膠漆的研究結果相加起來也不行。因為建筑空間并不等于簡單的材料之和，它是一個整體，一個完形，我們只能把它當作一個整體和完形來設計。當磚頭、水泥、瓷磚、乳膠漆變成建筑物或室內空間以后就不再是磚頭、水泥、瓷磚、乳膠漆了。與上述的例子相同，當許多單個的音集合在一起就成為樂句，許多樂句集合在一起就成為樂段，許多樂段集合在一起就成為樂曲。我們欣賞音樂，欣賞樂曲，而不是單個的音。我們欣賞繪畫，欣賞的也是整個畫面而不是單個的色彩和線條。同樣我們欣賞室內空間，欣賞的也是整個室內空間所傳達的完整氛圍，而不是簡單的界面、線條和符號等個別部分所傳達的概念。如果從個別具體的部分來著眼欣賞室內空間，只能將欣賞者帶到片面與狹義之中。

泰戈爾曾說過：“藝術的真正原則是統一的原則，統一的涵義本來就是將部分聯成整體，將分歧歸于一致。在一張漂亮的面容上或在一幅畫面、一首詩、一支歌、一種品位或相互聯系的思想或事實的和諧中。人格內涵的統一原則或多或少地得到滿足，為此這些事物變成了確切的真實，進而從中得到歡樂。實在的完美顯現是在和諧的完美之中，一旦出現雜亂無章的意識，實在的標準就會受到損害，因為雜亂無章是有違于實在的基本統一的。”泰戈爾的這一整體意識也正映照了藝術設計的深層結構。我們欣賞建筑室內設計，欣賞的是建筑空間的整體，而不是建筑空間中雜亂的、單一的、無序的墻面、地面或是沙發、桌椅。其實中國成語里早就有《瞎子摸象》的故事了，《瞎子摸象》的故事就是典型的整體不等于部分之和。我們在設計實踐中常常會遇到這樣的問題，這樣的問題也正如建筑室內設計學會的一位老先生說的“拼圖游戲”。如此問題在居住空間中最為突出，往往甲方親自或要求設計師把別人家自己認為精華的部分提取出來，組合在自己盼望已久的新房里，認為這樣就會集眾人之長。最后是西家的羅馬柱，東家的明式椅，南家的塌塌米，北家的摩登床，就像把蘋果、松樹、老虎、牙膏放在一起，設計家實在是不好統一，只有叫來哲學家，哲學家撓撓頭只好叫作“物質匯集”。如果說居住空間的甲方是個體的非專業的群體，那么我們建筑室內設計師應該是專業的了。但是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有些設計師在做設計的時候是一邊翻書一邊撕著紙條，最后滿書都夾上了紙條。我記得曾看到過一個作品，設計師用素水泥裝飾居室，客廳用、餐廳用、臥室也用，根本沒有形成部分與整體的完形，反而成為一種“病態審美”。

中國的私家園林講究一種“境”，這種“境”就是廣義中的一種整體。空間中的“境”一旦成型，作起設計就相對容易多了。所以我們暢游在園林中的時候，不是被一花、一木、一亭、一榭所沉迷，而是陶醉在一花、一木、一亭、一榭所產生的意境之中。我記得在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學過這樣一首詞：“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如果把枯藤、老樹、昏鴉、小橋、瘦馬等分離開來，還會有這種哀愁寂寞，宇宙荒寒，棖觸無邊的意境嗎？定是沒有的。王羲之認為“點畫之間皆有意”，而他所提到的這種“意”又是“言所不盡”的。既然言不盡意就要立象盡意。王羲之的這句話可以引申到我們建筑室內空間中來，“點畫之間皆有意”，這個“點畫”完全和我們創造建筑室內空間所用的形式語言相同。如果要用這句話來總結整體不等于部分之和應該很是恰當的。因為王羲之所說的“點畫”正是整體中的部分，而真正的整體是藏在這部分之中的，不是顯性的而是隱性的，不是直接的而是含蓄的，不是簡單的復述而是難言一盡的沉默。也就是說建筑空間是在異同的、相連的形式語言中升華為另一種更高的主題境地。

說了這么多就是要說明，我們的設計師在做設計的時候，一定要從整體出發，從宏觀出發。現在回答什么是“部分”：部分不是抽象的、孤立的，而是與整體相容不可分割的局部，也就是格式塔里所說的“完形”，成語里的“管中窺豹”，也是表明局部與整體的關系。因此室內設計不是部分之和的整體，而是大學者弗蘭西斯·培根曾用拉丁文為藝術下的定義——“藝術是人與自然的相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