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與山的情結析探

摘 要：古代文人在歷史上是一個特殊的群體。文人為文，也須從大千世界汲取創作的養分，但其性格、興趣、追求、生活環境、生活方式等往往構成他們創作的內在動因。幾千年來，由于自身、政治、文化、社會等種種原因，文人與山結下了深厚的情結。

關鍵詞：文人 山 情結

中國哲學中最極致的境界——天人合一。中國許多文人鐘情于山，與山具有深厚的情結，這種山的情結表現在有關山的詩、詞、畫中。面對大自然，中國文人表達得更多的是對永恒自然的敬意與歸依。借景抒情，詠物言志，歷來是文人詩人詞家們所常用的創作手法。面對山，這些文人在享受山的豪放、粗獷、灑脫、雄渾、肅穆及其歷史厚重感的同時，他們向往山，眷戀山，膜拜山。

翻開書本，我們看到諸多關于山的文字：《論語·雍也》中有“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不同旨趣。屈原《山鬼》中有“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的憂國之情。杜甫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豪邁，有“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沉重。柳宗元《江雪》中有“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曠達。王維《鹿柴》中有“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的禪味。蘇軾《題西林壁》中有“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玄味。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有“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的失落。李白《行路難》中有“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的茫然與無奈。陸游《游山西村》中有“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困惑與驚喜。劉禹錫《陋室銘》中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又體現著人們對山的膜拜等等。

劉勰《文心雕龍·神思》云：“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將與風云而并驅矣。”在這里，劉勰用山、海的宏闊來形容作家的想象力空間之大。李白一生游歷諸多大山名川，也留下了許多關于山的文字：《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輪秋）、《望廬山瀑布》、《蜀道難》（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獨坐敬亭山》、《廬山遙寄侍御虛舟》（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望天門山》（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朝辭白帝城》（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夢游天姥吟留別》（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暮從碧山下，山月隨人歸。）等等，在詩中，面對不同的山，李白發而為詩，寫出了山的種種狀態，透過一座座山也可體悟到李白的心境。

李白的《獨坐敬亭山》：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一座不起眼的小山，雖不算高，卻穿越了時間的阻隔和地理學的藐視，成為后人常掛在嘴邊的名詞。幾十個字便包括了人生的諸多感慨。之前的謝朓也曾寫下過《游敬亭山》。劉禹錫評說：“宣城謝朓一首詩，遂使聲名齊五岳。”敬亭山聲名雀起，被稱為“江南詩山”。真應了“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對于李白來說，山是他的知音。山是寬厚的，能容納世間所有的歡喜和悲哀，不論是面對封禪帝王，還是失意文人，它都是一如既往的傾聽；山是永恒的，王朝的興替，個人的沉浮，對于它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一瞬。詩人靜靜地注視著山，山也在靜靜地注視著詩人，溫暖的目光消解著所有的煩躁和不平，詩人感覺自己已和山一樣，變得沉靜，變得安詳。①（P111）

綜觀古人對于山的厚愛，大致有以下幾種情況：

一、寫人對山的喜愛、向往及山與人的和諧共處

如歐陽修《醉翁亭記》中：“環滁皆山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陶淵明的《歸園田居》、《飲酒》中云：“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等句可見他歸隱后享受自然、怡然自樂的一面。辛棄疾的友人還把自己的閣子起名為“悠然閣”。辛棄疾《賀新郎·題傅巖叟悠然閣》中云：……更風雨、東籬依舊。陡頓高山如許，是先生、拄杖歸來后。山不記，何年月。是中不減康廬（廬山）秀。……”詞中幾次提到“山”，幾次用典，提到陶淵明，寫友人心志不移，曠達飄逸，擺脫俗務，回歸本心，自樂于山野田間。

《桃花源詩》的結尾提到的南陽劉子驥，是東晉名士。《晉書·隱逸傳》記其事，謂“好游山澤，志存遁逸”。②

王維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更是佳作，是詩人心中的理想境界。寫出了作者對隱居生活怡然自得的滿足。

二、寫山的雄渾、壯闊、凄涼傷感之美

漢末建安時期，出現了一首完整的山水詩，即曹操的《觀滄海》：“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詩中寫山的沉雄、壯闊，表現了詩人寬廣的胸懷和豪邁的氣魄。

再看黃山，眾多文人墨客寫過其美與壯觀等。古人有“天下名景集黃山”之說。明徐霞客有“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及“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的詩句給予了黃山極高的評價。黃山是自然的美的匯聚和升華，大自然賦予它超凡脫俗的品質，塑造出它威武雄壯的氣概。

又如王昌齡《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不教胡馬度陰山。”關、山、月，總是唐代邊塞詩詠嘆不絕的雄渾、壯闊、凄涼的意象。李白的《關山月》起句就是“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關隘的冷峻，蒼山的高遠，明月的憂傷，結合在一起，自然就構成了邊塞詩開闊雄渾而又凄涼傷感的意象。①（P81-82）

三、借山懷古，以山寄情

如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郁孤臺下青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深山聞鷓鴣。”辛棄疾的這首《菩薩蠻》，古人評價說：“菩薩蠻如此大聲鏜轄，未曾有也。”郁孤臺在賀蘭山上，臨江孤聳，遠望如郁郁悲愴之巨人，郁孤臺句寫懷古之情。以“青山”比喻主和之阻力。面對淪陷半個世紀的中原，辛棄疾雖然謀略過人，卻長期不受朝廷重用，所以，他往往借詞來表達他的心聲。

再看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此二句寫歷史、風光。江山為放眼所見，千古為心中所思。全詞詠古感今，慷慨激昂。

又如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寫出了人生的失意與凄涼，詩人在吊古感今，言志抒情。

四、因政治、文化等原因而歸隱山林、寄情田園山水

山給人一種淡定的出世心境，而遠離塵世紛擾的深山恰能給人提供這理想的環境。山是隱居的好去處。自古有高士隱居山林之說。后來有人因隱居終南山還有“終南捷徑”一說，于是乎，隱居山林還成了博取功名的一種方式。

魏晉南北朝時期出現了一批山水田園派作家：陶淵明、謝靈運、竹林七賢等。陶淵明、謝靈運等因政治、文化、仕途不順等原因，而歸隱田園或寄情山水，不愿介入政治是非的斗爭中。謝靈運長期優游名山勝境，歸隱大自然，寫有大量的山水詩。陶淵明隱居山野，他的《歸園田居》、《飲酒詩》等是他的直抒胸臆之作。

王維追求那種遠離塵囂的空寂的山水境界，雖然孤獨，卻也蘊藉。在王維眼中，山是有詩意的。他能從山中尋找人生的智慧和哲學的領悟。其《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為我們描繪了一種幽靜的山的境界。我們看王維《宿桐廬江寄廣陵舊游》的前四句：“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風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可體會他融入山中的境界。再看他的《終南山》“太乙近天都，連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以不全求全，成為終南山的傳神寫照。寫出了山景之賞心悅目，詩人之避喧好靜。王維《歸嵩山作》“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荒城臨古渡，落日滿秋山。”中寫作者辭官歸隱途中所見的景色及心情，體現了詩人安詳閑適的心境。

李白的寄情山水很大程度上是因報國無門，仕途不順。筆者雖沒統計其詩中關于山的詩歌的比例，但他的詩歌中常常可看到有關山的詩句。李白把眾多的山寫活了，寫得帶有人性化色彩，富有動態感，寫得讓人震撼——是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震撼。

孟浩然《歲暮歸南山》中“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寫其歸隱南山，抒發了懷才不遇的感慨。

再如，明代徐禎卿一生坎坷流離，他的山水詩歌記錄了他尋求心理慰藉與平衡的心路歷程。

這類作者作品多是劉勰說的“為情造文”。遇到不平，內心充滿憤慨，于是發而為詩。

五、山的自然本色吸引了古人

大自然造就了山，人與山有著深厚感情。人是山的欣賞者，也是山川美景的見證者。在文人面前，山是純天然的風景，如《水經注·江水》中三峽兩岸的山，在酈道元的筆下是：“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山高聳入云，不見天日，山重巒相連，又難分晝夜。在酈公眼里，三峽兩岸的山，就是一幅天然繪就的水墨畫。蘇軾《題西林壁》中的廬山則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在不同角度觀賞廬山90多座峰巒，能夠領略廬山的真實風貌。在蘇軾的眼里，廬山之美如美侖美奐的幻燈片，讓人享受不已。

總之，自古以來，關于文人與山的情結的文字流傳下來的不計其數。筆者在此只是略述一二。山給了文人創作的無限靈感，也讓文人的身心多了一個理想的去處，同時也增加了山自身的歷史感與厚重感，是文人們“為情造文”③的載體。

注釋：

①夏 昆．唐詩的江山[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8．

②徐公持．魏晉文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585．

③劉 勰 祖保泉．文心雕龍解說[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3：619．

（張彩云，淮北煤炭師范學院文學院、淮北職業技術學院學報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