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魚山空中聽梵”的逸話,使許多學者帶著禪釋的眼光品析曹植的詩歌;“游仙訪神”的詩篇,引領眾多文士抒寫子建詩歌的道情仙趣。以此為尚,曹植詩的研究得到了長足發展。曹植詩多處涉及佛、道精神,然而他本身卻并不妄佛佞道,僅把此作為文學或某種情感借以參照的對象來看待。本文仍以子建詩的釋情道趣為本,探索其詩歌中所體現的文人化佛道精神。
關鍵詞:曹植 詩歌 佛 道 文人化
曹魏時代是一個紛繁復雜的時代?!吧趤y,長于軍,身于貴”的曹植正處于這個時代。他雖才高八斗,負氣使才,渴求建功立業,怎乃同胞相殘,時運不濟,英雄終無用武之地。故常常哀生嘆世,借詩文來抒其報負,哀其不幸,但這不同于悲觀厭世、遁歸隱逸或皈依佛門。雖有記載說他喜讀佛經,聽梵響,制梵唄,甚至被譽為“中國佛教聲明之祖?!保ā稄V弘明集》)他的詩歌也不乏佛理禪趣,但他并不佞佛。他雖然也游心于道,得力于道,創作了眾多極具影響的“游仙”之作,但他并不迷道,只不過偶爾借道來自我撫慰一下罷了,甚至還著有批判道教之書《辨道論》??梢哉f,曹植是一位真正能把佛道當作最終學問的人。他詩歌中的佛道觀獨具特色,看似寫佛理道趣,卻是借以表現人生之感的工具。
曹植愛好佛典,喜讀佛經?!稄V弘明集》卷五言:“植每讀佛經,輒流連嗟玩,以為至道之宗極也。遂制轉讀七聲,升降曲為之響,故世之諷誦感弘章焉?!被垧ā陡呱畟鳌肪硎幸舱f:“陳思王曹植,深愛聲律,屬意經音?!币陨想m有記載,然其制作梵唄之傳未必可靠,還有待繼續考證。然而佛典中蘊含的深刻佛理,優美典雅的詞藻,對于一個熱愛誦讀佛典的文學家來說,還是有很多值得借鑒的地方的。例如,佛教認為:“人生苦短”、“生命無?!保龂鴧侨丝瞪畷读燃洝返诎耸酥芯陀羞@樣的記載:“猶如朝露,滴在草上,日出則消,暫有不久,如是人命如朝露?!痹谶@里他用“朝露”一詞喻指人生苦短、生命無常的佛教觀。曹植《送應氏》(清時難屢得)中也這樣寫道:“清時難屢得,嘉會不可常,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彼俺丁睘椤俺保磉_的意思卻和康僧會如出一轍。曹植寫此詩正值兵慌馬亂、人人朝不保夕之時,況且應氏兄弟素與曹植情誼頗深,寄望甚厚,而此時他卻無能為力。再聯系他當時的生活環境,不難想見,曹植的心中有的不僅僅是天下不太平、不能幫助好友達成心愿的郁嘆,似乎還有一層正直為世俗所不容的難言之隱。在這里,曹植借佛教詞藻來抒發自我之感,他渴望追求人生價值的實現,但抒情的結果往往是無奈的,因此他說“愿為比翼鳥,施翮起高翔?!边@和“一切皆苦”、“玩法皆空”、“皈依我佛”的佛教教義是完全相悖的。另外《贈白馬王彪》中的“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霜睎”和他的文章《求自試表》“??窒瘸?,填溝壑,墳土未干,而身名并死”所運用的藝術手法完全一樣。他眼中的佛并非是佛教徒心中之佛,僅僅是把佛作為文學觀照的對象來看待。
曹植對道的態度,長久以來被人們所誤解,認為他寫了很多的“游仙詩”,所以應是神仙道教的崇仰者,事實恰好相反。縱然仙境是古往今來士人理想中的“桃花源?!比欢谑浪兹巳褐邢删钞吘共坏扔诂F實,正如葛兆光所論:“仙境故事和凈土信仰給古代中國思想世界提供了一個盡善盡美而又與世隔絕的理想主題,不過,這一理想主題只存在于人們的幻想之中,而中國古代人卻還有一種依戀現世,崇尚理智的習慣,仙境也好,凈土也好,畢竟離現世太遠?!雹僭趯Υ诮虇栴}上,曹植可謂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對于道教,他甚至還持批判態度。建安二十三年,曹植在《辨道論》一文中寫道:“夫神仙之書、道家之言,……其為虛妄甚矣哉!”又說曹操父子常談神仙方士之說,但對它的態度卻是“以為調笑,不信之矣!”并在文中揭示了方士的虛偽性,嘲笑秦皇漢武愚蠢受騙。黃初四年,曹植在詩《贈白馬王彪》中滿懷一腔郁憤,難以掩抑。一改《責躬》、《應詔》半遮半掩,欲說還止的文風。嚴厲地控訴了曹丕對他的猜忌、冷漠,甚至骨肉相殘的丑惡行徑。當他聯想到自己的遭遇時,不由得發出了“太息將何為?天命與我違”的呼聲,如果這僅僅是對道教的一種懷疑的話,那么“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便是對道教的直接批判了。神仙本來就是虛幻的,赤松子的傳說對我們來說是一種欺騙,天命不可信,神仙更不可信,長命百歲是不可能的。曹植的《箜篌引》中也說“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可見,“曹植從自己的人生現實中,哀嘆天命是難以知道的,也是難以信賴的,至于神仙長生的傳說更是荒誕不經的?!雹?/p>
曹植是個違道者,認為長生求仙是不可信的,但是漢末社會動亂,儒家經學的地位一落千丈,與之同時,讖緯之術,神仙之說開始盛行,鄴下文人多博涉多通,曹植也不例外。曹植對道教雖然持批判態度,但他畢竟是文人,他以文人特有的方式觀照道教。寫出眾多“游仙詩”。他期望能像赤松子、王子喬一樣蟬蛻,在皇帝飛升的鼎湖追蹤昔日的仙人,像仙人那樣“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游。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北極玄天渚,南翔陟丹丘。”③在現實生活中,曹植一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活在曹丕父子的陰影之下。面對無力改變的現實,面對自己建功理想的破滅,在郁郁不得志的心理召喚下,也許只有靠“遠游”來釋愁了吧!“遠游”并非真的想要游離于神仙道海,而是借仙道來宣泄其渴望知遇、渴望成就偉業、渴望自由的情緒?!安苤脖救瞬⒉幌嘈派裣?,我們看他的《贈白馬王彪》詩可以知道,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寫升天、游仙,實因受曹丕迫害太深,精神上過于痛苦而又無法解脫,不得已才借助于虛幻縹緲的神仙境界來放松一下?!雹艿谑送旧喜苤彩遣恍业幕恚v使他把天上的“神仙”全部招來,匯集于詩篇,仍然難于釋懷。他一次又一次把理想、志向付諸詩文,渴望親兄、侄能夠理解他、知遇他。然而正是他的文采、他的遠大抱負,使他倍受猜忌和排斥。也許曹植太過于單純,可以想見“劉備與諸葛亮之間的君臣際遇,只存在于縹緲的幻想之中,在現實的土地上往往不過是一朵枯萎的花,只具有引人遐想的價值,而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天上掉下的餡餅’?!雹堇硐牒同F實的鴻溝,和那單純的過于迂腐的追求,注定了他悲劇的人生。縱使他把自己幻化成神仙道人,終也難以逃離內心的苦悶,何況他本身并不信道,僅僅以之作為抒發憤情的工具呢?
曹植是佛道的抒寫者,因為他不忘借助詩篇來闡發佛道些微經義,但他也是佛道精神的大膽懷疑者,確切地說,他更像佛道的客觀守望者。站在文人的立場上借助佛道來抒情泄憤,逶迤他那縹緲的幻想。最終他的理想破滅了,但他的文辭卻造就了他人生的輝煌??v然佛道不是構成他文學作品流傳的主題,但他文人化的佛道緣也足以成為研究他佛道精神的一個亮點。
注釋:
①葛兆光.中國宗教與文學論集[M].清華大學出版社,1998:149.
②袁濟喜.古代文論的人文追尋[M].中華書局,2000:246.
③[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七十八)[M].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1332.
④陳慶元.三曹詩選評[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131.
⑤周相錄.遁歸心靈寧靜的港灣[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1).
(季艷茹,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