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二年(1079),官場和文壇的污水一齊向蘇軾潑來,“烏臺詩案”蘇軾九死一生,被貶黃州。在落寞而壯闊的黃州,蘇軾終于跨過他人生哲學的三重門,日臻成熟。
1082年,45歲的蘇軾懷著抑郁的心情,在一個初秋之夜游覽了黃州城西的赤鼻磯并寫下千古名篇《赤壁賦》,表達了他被貶后的內心苦悶和對宇宙人生的一種感悟。
一、懷念理想
清風明月,江水浩渺,這樣一個良辰美景,蘇軾和友人月下泛舟,飲酒賦詩,不禁陶醉其中,進入超然之境。然而興盡悲來,“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弊髡哌€是心有不甘,懷念理想?!懊廊恕敝杆鶅A心的對象,代表一種理想追求,是輔君治國、建功立業的渴望,是改革社會,經世濟民的宏愿。蘇軾早年就“奮厲有當世志”(《東坡先生墓志銘》),也要求變革社會,他在政治上屬儒,遵守儒家教義,要求經世濟民。然而現實是“積以論事,為當軸者恨”(《宋史·蘇軾傳》),自己不能見容于當權,一再被貶,甚至群小要羅織罪狀,欲殺之而后快。是國家前途人民福祉讓自己堅持己見,耿直不阿,直陳政見,卻招致排擠和禍害,弦斷無人聽?!懊烀烨閼选闭侵揖檬蓝豢傻玫你皭澛淠?。想當年的英氣勃勃,而今的垂垂老矣,想當年的治平天下的宏愿,而今的下獄被貶的落拓,理想如同無限好的落日,只能獨自懷念罷了。
二、人生如夢
蘇軾陷入了無盡的悲哀之中,觸景傷懷,由眼之所見的明月,而想起曹操之詩,由身之所在的長江,而想起周郎。曹公一代英豪,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是非成敗轉頭空。由此產生物是人非之感?!赌钆珛伞分小按蠼瓥|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正是此意。
英雄豪杰尚且如此,我們這些政治上無所作為,事業上無所建樹者,更是微不足道,自然產生人生短促、微渺之嘆。求仙問道,祈求長生不得,只能“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悲情凸現。
無論是英雄,還是凡人,相對于無限永恒的宇宙,我們的一切努力和追求都是徒勞的,最后萬事成空。所以蘇軾感嘆“人生如夢”(《念奴嬌》),“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保ā赌相l子》)蘇軾對功業理想做了一次徹底的否定,覺悟出人生的空幻,涌現人生幻滅后的無奈與失落。蘇軾戰勝了人生的失意,卻又跌入到人生如夢的深淵中。李澤厚先生說:“這種整個人生空漠之感,這種對整個存在、宇宙、人生、社會的懷疑、厭倦、無所希冀、無所寄托的深沉喟嘆,盡管不是那么非常自覺,卻是蘇軾最早在文藝領域中把它充分透露出來的。”(《美的歷程》)
三、隨遇而安
蘇軾畢竟是蘇軾,他不會一味地苦悶無奈下去,他要再一次否定自己,進行哲學超脫。蘇軾以江水明月作喻,說明其變化不息卻又周而復始,從而闡明變與不變的辯證統一道理。也就是說,人生雖然短暫,卻也可以永恒。我們可以立德,立功,立言,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宇宙的洪流中去,從而獲得永生與不朽。
接下去再從正面主張,物各有主,要順其自然。人生在世,功名富貴,得失榮辱,一切都要隨緣自適,安天順命,不要被外物所役,作困獸之斗。蘇軾認為“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王君寶繪堂記》),能夠超然“游于物之外”,自可“無所往而不樂”(《超然臺記》)。蘇軾在此表達超然物外,隨遇而安的人生哲學,不要去追求那種幻想的超脫塵世,而應該適應現實。在目前這種寧靜恬適的(盡管它是短暫的)環境里,不妨陶醉于大自然的懷抱之中。只有自然美景,可以盡情享受。
蘇軾用哲理解脫了人生的空幻,既要看得開,又要站得住,在相對的關系中找準自己的方位,落實生命存在的意義,超然物外,隨遇而安,不去強求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享受自然美景,享受現有一切,無往而不適,無往而不樂,這樣,真正邁入超脫、達觀、快適的境界。
黃州小城讓蘇軾完成了人生哲學的跨越:懷念理想——人生如夢——隨遇而安。蘇軾走出黃州,走進歷史,吟笑道:“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保ā抖L波》)
參考文獻:
[1]中國大百科全書編委會編.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M].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
[2]趙齊平.《赤壁賦》賞析[A].歷代名篇賞析集成[C].中國文聯出版社,1998.
[3]吳小如.讀蘇軾《赤壁賦》[A].古文精讀舉隅[C].陜西教育出版社,1987.
[4]程千帆等編.古文鑒賞辭典[Z].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
[5]李澤厚.美學三書[M].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
(章桂周,安徽省舒城縣舒城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