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永不瞑目》的愛情悲劇是不可避免的,其根源是主人公肖童的“戀母情結”下本我、自我、超我三重人格的分裂。
關鍵詞:戀母情結 本我 自我 超我
海巖的公安題材小說《永不瞑目》將一段愛情故事和警方緝毒緊密結合起來,小說中年輕英俊、前途光明的法律系大學生肖童深深地愛上了美麗、成熟的緝毒女警歐慶春。為了獲得心上人的愛,他冒險打入販毒集團內部獲取情報,在執行任務過程中和大毒梟的女兒歐陽蘭蘭產生了感情上的糾葛,甚至染上了毒癮。當他歷經劫難終于和歐慶春重逢之時,卻在最后抓捕毒販的過程中倒在了歐陽蘭蘭的槍口之下。無疑,這是一出愛情悲劇,連海巖自己也認為“《永不瞑目》悲劇感最強”[1],對于悲劇產生的原因,我們在深入閱讀和分析小說后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永不瞑目》的愛情悲劇是不可避免的,是必然的,其根源就是主人公肖童“戀母情結”下的人格分裂。
一、肖童的“戀母情結”
“戀母情結”也稱“俄狄浦斯情結”,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心理分析的重要基石之一,弗洛伊德把人類幼兒時期(5歲之前)所表現出來的男孩子渴望獨占母親,對父親抱有敵意所形成的一種精神狀態稱為“俄狄浦斯情結”也稱“戀母情結”,它是一種以本能沖動為核心的欲望。隨著現代心理學的不斷發展,人們在使用“情結”這一概念時,賦予了它更廣泛的含義。情結的泛化使人們把許多有著相似心理機制的現象稱之為“某某情結”,而所謂的情結往往是指情感上的一種包袱。本文提到的“戀母情結”也是泛化了的“戀母情結”,它不僅指男性對母性有著本能的性占有欲望,更多的還是指男性的一種心理傾向,就是無論到什么年紀,男性總是服從和依戀母性,在心理上沒有斷乳。因這種情結違背倫常,與社會倡導的道德法規嚴重對立而不被人們接受,只能被深深地埋藏在人的內心隱秘世界。當事人自己可能渾然不覺,旁觀者卻能輕易察覺到。
(一)心理上的“戀母情結”
肖童出身在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父母親在國外從事科學研究,“肖童從小就是讓人伺候慣了的,在父母和保姆的團團包圍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沒受過任何苦”[2]。在這樣一個看似完美的家庭中,肖童缺失了普通孩子都擁有的母愛。他的父母常年在國外搞科研,無暇照顧肖童,只能是在物質上盡量滿足他的要求,即使在肖童動手術這樣重要的時候,“他媽從國外趕回來看了他一眼就又走了”[3]。但是肖童并不需要太多的金錢和物質,他強烈地渴望母性的愛撫和依戀,這種被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實際上就是“戀母情結”。當他的渴求不能得到滿足時,“戀母情結”就從他的言語和行動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了。在歐慶春到醫院陪護肖童時,肖童向歐慶春傾訴心中的苦悶:“我,我眼睛有病,我瞎了,兩個眼睛都瞎了,可他們還是舍不得他們在德國的實驗室。他們只是寄錢來,只是寄錢來。我不要錢,我想再看看他們,他們從小就不管我可我還是想再見見他們,可他們……”[4]這其實就是對母愛的渴望,又是對母愛缺失的控訴!只有當歐慶春以“母性的柔和”[5]來安撫他時,情緒激動的肖童才放松下來,笑了,由此也可看出母愛缺失對肖童的影響是多么的大。現代心理學研究表明,一個人在缺失愛的時候,必然會尋找一切機會去得到愛。肖童的“戀母情結”源于一種男性深層情感和心理需要,在男性的深層意識中,他需要依靠,尤其是對異性的依戀。歐慶春的出現對肖童而言,無疑是最好的對愛的補償。歐慶春在醫院里看著做了角膜移植手術的肖童時,一種母性的關愛油然而生,“慶春一看,這孩子已經睡熟。這么大一個小伙子睡熟時竟靜若處子,這一剎那慶春覺得他挺可愛”[6]。而肖童則是“從不習慣到習慣,從不自然到自然,他甚至已經和這位連見都沒見過一眼的陌生人建立了一種基本的溝通的默契。他聽見她向他走過來,聽見她在床邊的小凳子上坐下來,他從她的聲音里猜度著她的表情,她的動作,以及她的身形相貌。她肯定是一個高個子,至少在一米六五以上。她牽著他的手去衛生間時是一種極灑脫的步子。她的手和文燕的迥然不同,和他以前接觸過的其他女孩子也完全不同,在女性的纖細之外,又隱隱帶出些男人的力度。他越來越認真地傾聽她的提問,甚至越來越愿意主動地和她交談。……他腦子里竟然全是女警察那理性、簡潔和含蓄的談吐。”[7]經過不斷的接觸,肖童對歐慶春產生了一種依戀,這是“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異樣的感動”[8]。而這種異樣的感動和依戀,實際就是肖童內心深處的“戀母情結”。
(二)生理上的“戀母情結”
弗洛伊德認為,“戀母情結”是人類的一種性欲本能,盡管人類的道德觀和羞恥感使人很難接受這一事實,但并不等于它不存在。如果說肖童從歐慶春身上得到的是心理上對母性的依戀,那么他從歐陽蘭蘭身上得到的則是生理上對母性的占有。肖童和歐陽蘭蘭之間情感上的糾葛沒有愛的成分,只有充滿欲望的占有和利用,當這些欲望和利用糾纏在一起的時候,被壓抑在無意識中“戀母情結”的性欲本能就會蠢蠢欲動,尋求表現的機會和發泄的途徑。肖童面對歐陽蘭蘭咄咄逼人的追求,節節敗退,答應和歐陽蘭蘭做普通朋友并約法三章,表面上看起來是肖童因為好面子和好奇,急于擺脫歐陽蘭蘭的糾纏所做的妥協,實際上是他內心深處被壓抑和隱藏的本能欲望被歐陽蘭蘭“女追男”這不合常情的示愛方式所激活,從而以一種看似妥協的方式表現了出來。當肖童看見歐陽蘭蘭開的寶馬車后,他的欲望完全爆發了:“歐陽蘭蘭手執遙控鑰匙,打開車門,然后‘砰’地一聲按起后備箱蓋。這一連串動作和聲音,把肖童看得呆了。……這是肖童坐過的最為寬大豪華的汽車。那皮制的座椅,閃亮的擋板,太空船一般的儀表,無一不令他怦然心動。歐陽蘭蘭開起車來風度優雅,在這一刻竟也十分動人。……那份勢不可擋的豪情,令人心花怒放,直到車子停穩在他家的樓前他還興猶未盡。歐陽蘭蘭問:‘我技術好不好?’他說:‘不錯,女的開車別有味道。’蘭蘭問:‘什么味道?’他答:‘英姿颯爽!’。”[9]欲望在這一刻戰勝了理智,強烈的占有欲讓肖童覺得不喜歡的人也開始變得英姿颯爽、十分動人了,肖童答應跟歐陽蘭蘭學開車,也預示著他“戀母情結”中性的本能欲望浮出了水面。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肖童打入歐陽天的販毒集團內部打探情報,他和歐陽蘭蘭的感情糾葛也有了更加充足的理由,欲望在不斷地被滿足,肖童和歐陽蘭蘭最終發生了肉體關系,不管是強迫還是自愿,“但他剛才那么大口地喘息,似乎證明了他有快感”[10],肖童的“戀母情結”得到了肉體和性欲上的滿足。
二、肖童的人格分裂
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的發展,主要是本能的發展,“戀母情結”是影響人格健全發展的重要因素,這對個人的成長和社會化極為重要。“完整的人格結構由三大系統組成,即本我、自我與超我。對一個心智健全的人而言,這三大系統是和諧統一的整體,它們的密切配合使人能夠卓有成效地展開與外界環境的各種交往,以滿足人的基本需要與欲望,實現人的崇高理想與目的。反之,如果人格的三大系統難以協調、相互沖突,人就會處于失常狀態,內外交困,活動效率也隨之降低,甚至危及到人的生存與發展。”[11]肖童的“戀母情結”,使他的這三種精神和人格表現得尤為突出。
在《永不瞑目》的人物結構里,以肖童為中心,一邊是緝毒女警歐慶春,她代表了正義和社會道德;一邊是毒梟女兒歐陽蘭蘭,她代表了邪惡和貪婪欲望。肖童在她們之間處于兩難境地,為了獲得歐慶春的愛情即心理上對母性的依戀,他必須完成打入販毒集團內部的任務,這就會不可避免地陷入毒品的深淵,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為了擺脫歐陽蘭蘭的糾纏,他又必須讓自己和歐陽蘭蘭糾纏在一起,以求早日破獲歐陽天販毒集團,生理上的“戀母情結”在這一過程中一步步得到滿足,他也一步步走向毀滅。無法擺脫的“戀母情結”使肖童、歐慶春、歐陽蘭蘭三位一體,缺一不可。作者通過這種不可分割的組合形式,增加了人物之間的沖突性和故事性,以具體的人物行為和思想表現了“戀母情結”下肖童的三種精神人格,也就是說歐陽蘭蘭、肖童、歐慶春三者的行為和思想分別就是肖童本我、自我與超我這三種精神人格在現實生活中的具體表現,他們之間的矛盾沖突就是肖童三種精神人格之間的沖突,這些沖突最終導致了肖童的人格分裂。
(一)本我——歐陽蘭蘭瘋狂的本能欲望
“本我位于人格結構的最底層,是人格結構中最原始、最隱秘、最模糊而不可及的部分,是真正的‘心理實在’。……本我是人格中‘被寵壞了的孩子’,它不受任何理性和邏輯準則的約束,也不具有任何價值、倫理、社會和道德的因素,孤僻、貪婪、自私、非理性、無邏輯、易于沖動、流動不居。”[12]歐陽蘭蘭是現實生活中肖童本我人格的替代者。她瘋狂地愛上了肖童,為了得到肖童的愛情,她不聽任何勸阻,放下自尊,“愛你都愛得不是我自己了”[13],她不顧一切地追求肖童,越是瘋狂,欲望越不受控制,本我為了自己的快樂,可以“不顧一切地尋求快樂和避免不快樂”[14]。為了達到目的,歐陽蘭蘭可以不厭其煩地教肖童開車,可以忍受肖童的冷嘲熱諷,可以接受肖童有女朋友的事實,可以送車給肖童,也可以把肖童送進公安局,誘使肖童染上毒癮,和肖童發生肉體關系,甚至最后親手開槍殺死肖童。這些瘋狂的行為,正是本我不受任何約束沖動性行為的充分展現。“沖動會導致外界的懲罰”[15],歐陽蘭蘭最終受到了命運的懲罰,她被代表正義和社會道德的警察擊斃。
(二)自我——肖童兩難的中介地位
“自我是人格結構中的‘行政管理機構’,是本我與外界環境之間的中介環節。一方面,它深深植根于本我之中,接受本我趨樂避苦的要求,想方設法實現本我的意圖與目的。另一方面,既然它和外部現實世界相聯系,就不能不正視現實條件,考慮社會需要,按照常識理性與邏輯行事,注意區分主觀心理世界與客觀現實世界,從而能動地支配人在現實世界中的活動。”[16]肖童并不喜歡歐陽蘭蘭,他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拒絕歐陽蘭蘭,擺脫歐陽蘭蘭,是為了完成歐慶春交給他破獲販毒集團的任務,是符合現實要求的正義行為,當然這只是他主觀上的愿望,現實的環境包括他的老師、同學、警察都認為他是花花公子、“傍富婆”、不可救藥的“癮君子”,不為現實所認同。要獲得販毒集團的情報,他就不能拒絕歐陽蘭蘭,必須得和歐陽蘭蘭打交道,也就不得不在本我非理性的要求下,一步步妥協,打架、吸毒、墮落、發生肉體關系,走向沉淪甚至陷入毒品的深淵。現實的理性告訴他,他對本我的妥協和放縱是不能為社會所接受的,可他又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眼睜睜地看著自我墮落卻又無能為力。就像他為了得到歐陽天的信任,被迫重新染上毒癮,“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凝思默想,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再吸毒了。因為當歐陽蘭蘭讓他再吸一回毒給老袁看的時候,他的全部神經幾乎在剎那間又被海洛因的魅力籠罩,他懷著深深的罪惡感壓制著油然而生的渴望,反復去想那東西曾經帶給他的生理痛苦和心靈的幻滅。”[17]“肖童眼睛盯著這支煙,盯了半天才用嘴慢慢地靠過去,叼了。……肖童看著那盒煙,眼神有些呆滯,呆滯得有幾分病態,他的手有些抖,在那煙盒上遲遲疑疑地摩挲了半天,才把它裝進了口袋。”[18]內心的痛苦與掙扎躍然紙上。但是,他的每一個行動,都受到超我的嚴密監控。“超我不能體諒自我和本我在外部世界遇到的困難,為它的行為制定明確的規則;如果自我不服從這些規則,超我就用強烈的自卑感和內疚感來處罰自我。自我就是這樣被本我驅使,受超我限制,遭現實所排斥艱難地完成它的效益任務,使它所遭受的種種內外力量和現實之間達到調和。”[19]肖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到破獲販毒集團、完成歐慶春交給他的任務這一目的,在現實生活中反映出來的表象,卻是為社會道德所不能容忍的打架、吸毒、縱欲等本我不受理性約束的放縱,因此,肖童受到良心的譴責,總是處于自卑和內疚的精神狀態之中,用慚愧與內疚來責罰自己,卻又不敢告訴歐慶春,害怕“慶春即便是能夠理解他,但要是知道他的癮又上來了,也不會愛他了”[20]。小說通過大量的內心獨白和夢把他的這種心態描述了出來。
(三)超我——歐慶春代表的正義和道德
超我“是人格結構中專管道德的司法部門,……超我既不像本我那樣盲目追求能否滿足本能的欲望,也不像自我那樣僅僅考慮本能的欲望是否符合客觀現實,有利還是有害,而是注重實現人的最高的理想與道德準則,……超我以‘自我理想’和‘良心’為尺度,自我理想提示人們該做什么,勸人為善,良心則告誡人們不該做什么,勸人戒惡從善。”[21]歐慶春正是肖童超我人格在現實生活中最忠實的代表。歐慶春是一名警察,代表著社會的正義和道德,不能容忍一切違背法律和道德的行為,她全身心投入破獲歐陽天販毒集團的工作中,既是要為胡新民報仇,更是要維護社會的正義和法律的尊嚴,這是超我在努力踐行“自我理想”。在歐慶春心里“新民留下的那雙眼睛。這是新民沒有死亡的唯一的身體組織,她覺得那雙眼睛就是新民的整個兒靈魂和象征。”[22]肖童換上胡新民的眼角膜重見光明,他在歐慶春心里實際就是胡新民的重生,歐慶春有權力有義務去維護胡新民在她心中美好的一切,容不得有半點兒玷污,她痛恨肖童染上毒癮,全力幫他戒毒;她希望肖童“勇敢地站出來,為禁毒出一份力,盡一份責任”[23],卻不能容忍肖童和歐陽蘭蘭發生任何不道德的關系,要求肖童“對歐陽蘭蘭,可千萬別擺出談戀愛的架式,也別讓她往這方面發展。更不能到最后真的和她有了這方面的關系”[24],努力指導肖童的行為和思想符合道德的準則、“良心”的尺度。她的行為自然符合情理,卻使肖童離她越來越遠。為了取得毒販的信任,肖童重新吸毒,卻不敢告訴歐慶春真相,因為歐慶春在回答愛不愛他時稱“你想知道嗎?那我告訴你:你必須徹底把毒戒了,徹底!我才會回答你。這是你現在人生中的最重要的任務,在你沒有完成這個任務之前,不該再想別的。想也不現實。……他本想把這次在帝都夜總會被迫吸毒的過程和慶春解釋清楚,但和慶春之間這兩句對話把他的膽子弄破了。”[25]對超我(歐慶春)高高在上的道德理想的敬畏和自卑,讓自我(肖童)情不得已地和本我(歐陽蘭蘭)越走越近,肖童被動地和歐陽蘭蘭呆在一起,最終突破了道德的底線,和歐陽蘭蘭發生了肉體關系,對這個結果,歐陽蘭蘭“她自己當然也相當地滿足。……和肖童的肌膚相親使她感到一種夢想成真的歸宿和勝利”[26],而歐慶春卻是不愿看到、不能容忍的。
“自我既要聽命于本我難以遏制的滿足欲望的要求,又要服從于外界環境的現實要求,同時還要接受超我的最嚴厲的審判。自我不停地周旋于本我、現實環境和超我三者之間,平衡和協調它們的關系,承受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與挑戰。”[27]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小說中這種平衡是不存在、不現實的,也就是說肖童、歐慶春、歐陽蘭蘭三者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本我自我超我難以協調、相互沖突,矛盾最終在火車站大爆發,肖童、歐慶春、歐陽蘭蘭碰在一起,三重人格發生了劇烈的沖突,悲劇已無法制止,精神崩潰的歐陽蘭蘭槍殺了肖童,而她也倒在了警察的槍下,這是肖童人格分裂帶來的必然悲劇結局。所以我們說,肖童的“戀母情結”造成了其三重人格的分裂,必然導致悲劇的發生。
注釋:
[1]海 巖.我筆下的七宗罪[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2:180.
[2][3][4][5][6][7][8][9][10][13][17][18][20][22][23][24][25][26]海 巖.永不瞑目[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3:30,12,20,21,15,18,21,67,349,384,293,299,309,10,95,111,308,349.
[11][12][14][15][16][21][27]黃龍保 王曉林.人性升華——重讀弗洛伊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82,83,87,84,85,86.
[19]蘇曉離 劉福堂譯.精神分析引論新講[C].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87:87.
(鄧 英,四川工程職業技術學院基礎部副教授)